本是春暖赏花好时节,对于冷月山庄,甚至整个江湖而言却犹如寒冬。冷波之死很快传遍江湖,震动武林,各方势力暗流涌动。而关于冷波之死亦是众说纷纭,流言四起。
所有江湖人义愤填膺,都想为盟主报仇,他们把所有的目光投向冷月山庄,密切注视着冷子慕的一举一动。而冷子慕操持着丧事,对冷波之死未提及只言片语,冷月山庄一改往日威严,一派肃然。
遵从冷波生前嘱咐,丧事简单且体面,将其尸体葬于梨园深处,与令一坟茔相依。那坟茔上刻着“吾爱凌雨之墓”,落款是冷波。凌雨,冷子慕之母。
冷子慕本不想绕了这梨园的清净,奈何江湖盟主威名远盛,总有人要来吊唁观礼。
棺椁下葬之后,冷子慕亲自在墓碑上刻上名字,其出剑之快,剑风之急,令在场之人称叹不已。待丧礼终了,冷子慕谢过众多江湖人垂爱,说了些客套话,便让冷枫送客了。
前来吊唁之人,皆想知道冷波之死的真相,却都猜不透他的心思,只见他仍是一副沉稳持重的做派,面上无悲无喜,似将生死看淡。他们猜不透冷子慕,冷子慕却能猜透他们。
“子慕哥哥。”余幽篁轻唤了一声,眼中仍有泪。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冷子慕道,语中尽是疲惫。
余幽篁咬着下唇,深情得注视着他的侧脸,她此刻多想陪在他身旁啊,分担他的痛苦。她又看了看两座墓碑,跪下磕了头,又站起来看着凌雨的墓碑,心知冷子慕所想,暗自祈祷让凌雨在天之灵保佑冷子慕,而后才依依不舍得离去。
偌大的梨园终于安静了下来,无风无雨。
冷子慕一身孝服来到凌雨墓旁,看着这满园梨花,道:“母亲,今年的梨花开得真好啊。当初这里一片荒芜,您不肯和他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他便将这里修缮,种满了您最爱的梨花,还建了屋舍。我还记得花开之时您的笑容,那么美。如今花再开,却回不到那个时候了。”说着,一滴泪滑落。
他拭去眼泪,坐在墓碑旁,将头靠在碑上,望着来时路。那条路已被落花铺满,被人踏碎。
“母亲,父亲来找你了,他终于还是抓住若执着的江湖。他一心成为武林霸主,总有名利、地位,和令人艳羡的家,到头来还不是一身孑然。他以为得到了一切,却什么也没有真正得到过。母亲,那些人都想知道父亲究竟如何死的,轮番旁敲侧击。我知道,他们心思各异,有人想对付冷月山庄,有人借此扬名立万,而无数人觊觎着盟主之位。母亲,我也想知道是谁杀死的父亲,父亲又为何不让我报仇。”
“母亲,您认得这笛吗?”冷子慕从袖中取出笛,眸里有一抹光,“这是她的笛子,上面有她独一无二的下弦之月。她真的回来了,回来了。”
“可是,”他眸中的光逐渐暗淡,“笛子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她……”
冷子慕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再说下去,凝视着笛子,一行泪又忽地流下来。
天色渐晚,冷月山庄的下人们开始四处掌灯,每个色的腰身仍系着白带,大门已闭,只留两盏白色灯笼挂着。
这几日,全庄上下忙着丧事、安顿下属等诸多事宜,可谓不可开交,加上冷月山庄此番遇袭损失惨重,需要修养身心,于是冷枫便让守卫早早休息去了,自己一人守护全庄。
他本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护卫之能自然不在话下。他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着佩剑,正四处巡视。见冷波书房还亮着灯,便去查看。房门大开着,烛火摇曳,案桌上伏着一人正睡着,旁边还放着两人份的却未曾动过的饭菜。
冷枫张了张嘴本想叫醒睡着的余幽篁,又想着她近日来也未得好眠便没有叫出声,而是悄悄退了出去,轻轻合上门。
夜色正浓,梨园深处有一抹灯火,冷枫只是望了一眼,叹着气接着去巡视其他地方。
当他巡至大门时,忽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是两人,且武功不凡。当他再靠近一些时,听得门外传来一阵说话声。
“小于,我们先说好了,只是拜祭缅怀,不问其他。”其中一人道。这人岁至中年,体型微胖,圆脸小眼,发髻上插着一支形如剑的木质发钗。此钗正是与冷月山庄齐名的藏剑阁之象征,此人也正是其阁主——余涯,余幽篁之父。
“我明白。”余涯身旁之人答道。此人身形瘦,比余涯高出一些,虽已三十有五,但容颜却如十八少年那般俊美。他便是在江湖上素有“玉面毒煞”之称的于三秀,其暗器之术乃江湖一绝。
“老五!”余涯正色道,“簧儿已说明事情原委,你且不要多心。”他太熟悉他的性子了,最是喜欢追根刨底。若是平时他劝一劝便由他罢了,只是如今这情景,只盼他能收敛。
“放心。”于三秀笑笑。
他愈是爽快,余涯便愈是不安。也许,他不该阻止的。
话间,两人已在门口停了下来,见到那素白的灯笼,又都伤怀了一会。
正当扣门的时候,门打开了,冷枫从里面走出来。冷枫对这两人很是恭敬,余涯和于三秀看到他时互相看了看,稍显惊讶。几人寒暄了几句,冷枫便引他们进庄。
院中格外寂静,一股悲伤充斥着整个冷月山庄,连空气都显得冷清。
一路上,三人说了一些话,冷枫便径直将两人引到西院厢房房,三人又说了些话,他才离去。
只见他从西院出来之后神色凝重,叹了一句“因果”。
夜色渐浓。
梨园深处的灯还亮着,一灯,一人。
夜风吹过,烛火摇曳。伏在桌上的冷子慕醒来,手中还握着笛子。他起身看了看房间,还是旧时模样,他走到梳妆台前,抚摸着铜镜,恍惚间好似看见母亲凌雨出现在他身后,双手放在他的肩上,莞尔笑着。
“母亲,我该怎么办?”冷子慕看着镜中的影像问。
“孩子,顺从自己的内心。”凌雨声音飘渺。
“孩儿本意逍遥自在,却半生束缚,当真还能做回自己吗?”
“娘相信你能做到。”凌雨一脸慈爱,依然笑着。
“当初答应父亲成为这少庄主,也是为了在江湖上有些名声地位,在往后卸去这一身枷锁之后,能为我找到她方便些。可如今……”
“孩子,你到底是没忘了她。”
“我忘不了。”
忽而一阵冷意袭来,烛火摇晃的厉害,镜中的人忽然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
“母亲……”冷子慕急忙回头,却未见一人,眼神落寞。
“少庄主。”冷枫出现在门口,方才那阵风正是他开门带进来的,“夜深了。”
“你可曾看见了母亲?”冷子慕问。
“夫人已经过世多年,您太过劳累,思念过度了。”冷枫道。他想到冷子慕如今孤身一人,还要掌管山庄,以后还会面对更多,心底对这个二十二岁的少年生出些怜爱。
“是吗?”冷子慕丧气地站起来,往屋外走去。
路过书房时,见余幽篁还伏案睡着,便轻声叫醒她,送她回房歇息,并说我自己很好,让她安心。
次日清晨,冷子慕拜见了两位长辈,并陪他们用过早膳之后便带着他们去冷波墓前拜祭,余幽篁和冷枫随行。
仅一夜,坟茔上便覆盖了一层梨花瓣。
“冷兄,若你在天有灵,可否告诉小弟是谁杀了你,小弟定亲手为你报仇!”于三秀愤愤道。
“小于,你这是作甚?”余涯喝道,“非要在此时……”
“大余,这里躺着的不是别人,是与你我休戚相关的人!”于三秀盯着余涯道,“你当知这其中缘由。”
“我……”余涯自然晓得这其中的牵连,只不过是不愿去想。他生性胆小怕事,凡事不愿多惹麻烦,但凡遇事便避恐不及。
余涯又看了看冷子慕,只见他立在碑前,一动不动,双眼盯着墓碑,面无表情,似是没有听见他们说话一般。
“父亲,于伯,你们别这样。”余幽篁见两人神色不对,连忙站在两人中间,看着余涯,朝他使眼色示意不要再说话。
余涯甩了甩袖子,退到旁边的梨树下,拨弄着梨枝。而于三秀却一脸不以为意,笑着问余幽篁:“丫头,你说那日听到了笛声?”
“是。”余幽篁转过身来面对着他,“怎么了?”
“你可能哼唱出来?”
“这个……我试试。”余幽篁一边回忆着当日听到的旋律,一边断断续续得哼着。几番尝试后,终于能哼出较为连续的一段。
“我只能记住这么多了。”余幽篁哼完,略带歉意道。
“够……够了。”于三秀道,神色有些不自然。
“于伯,您怎么了?”余幽篁问。
“没事。”于三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神色恢复如常。他看了树下余涯,余涯也正看着他,两人眼神交汇,心照不宣。
“子慕啊,”余涯走到冷子慕身旁,问,“听篁儿说,你曾追过凶手,可有看清其模样?”
冷子慕摇摇头。
“那是男是女?”余涯又问。
冷子慕如静水的眸终于动了动,他看着余涯,见其似乎有些紧张,道:“没有看清。”
“没,没看清啊?”余涯有些失望,随即自我安慰道,“不是女的就好。”
“三叔,”冷子慕眉宇微皱,“您是否知道些什么?”
“啊?我……我什么也不知道,”余涯忐忑道,“我只是胡乱猜想……”
“三……”
冷子慕还想说什么,却被于三秀打断。
“子慕,”于三秀走近,“你三叔是在担心你啊!”
“于伯,您是不是也知道什么?”冷子慕盯视。
“这……我能知道什么?”于三秀顿了顿,“我还想知道冷兄生前是否发生过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冷子慕凝眉思索,忽然想起了那枚弦月木箭,眉头皱得更深,“没有。”
“没有?”于三秀诧异道,“可我怎么听说冷兄生前常去揽月楼呢?子慕,你到底在隐瞒什么?难道不想为父报仇吗?”
“我当然想,可是……”
“可是什么?”
“我不知道凶手是谁,只知道可能与江湖上销声匿迹的“九怪”有关!”
“九怪?!”于三秀和余涯同时惊道。
“怎么会扯出九怪呢?”余涯问。
“是上元节的时候,我在揽月楼听到的故事,觉得新鲜便说给二伯父听一听,权当消遣。”余幽篁解释着。
“原来如此。”于三秀恍然大悟。
“于伯,关于九怪您知道些什么?”冷子慕急问。
“这……”于三秀看了看余涯,见他轻轻摇头,于是道,“不过是九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想要在江湖上留名故意捏造的故事罢了,不足挂齿。”
“如此而已?”冷子慕疑道。
“当然。”于三秀扬声道,又轻咳了两声,道,“子慕啊,如今你父亲去世,江湖必不在平静,当务之急是安抚江湖,办好武林大会。别忘了,你还是武林盟主之子,冷月山庄的少庄主!”
“我明白。”
“明白便好。我还有些事,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于三秀道。
“于伯慢走。”冷子慕微微欠身。
走时,于三秀与余涯快速得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是在相邀。余涯会意地点点头,朝冷子慕告辞,又叫上余幽篁一同离开。
冷子慕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之后,才从袖中取出长笛,摸着笛上弦月印记,嘴里缓缓吐出两个字:“夙羽。”
说罢,嘴边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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