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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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佝偻着身子无力坐在那里，终使穿着厚厚的棉袄，仍然感觉到阵阵凉气入骨，说不清哪里痛，就是觉得全身上下没有哪个地方是好的，周身不舒服。尤其是在这寒冷的天气。

外面鞭炮轰隆，好生热闹。这是过年了吧？好似昨天还是前几天有人在她面前提过一下，又好像没有人说过，记忆迷糊，连脑子也生锈了。

不管有没有跟她说过，她猜就是这样，平时寂静无声的村落，连着两天一阵接一阵的鞭炮声不断，除了过年还能有啥节日。

过年也罢，热闹也罢，于她而言，也没什么区别了。她腿脚不便，独自一人守在这个简陋的房间，每天不是躺着就是坐着，与全身日渐衰竭的器官作着抵抗，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有时候她真希望上天早日将她收走，免得自己遭罪，还拖累儿孙。可是不管是生命的降生还是结束，很多时候由不得自己。

模糊的听到有几个脚步声和谈论声，由远及近，接着看到有两个人头在眼前晃动。

借着床头窗户微弱的光，她朦朦胧胧的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啊奶！”

“啊奶～！！”

“啊奶～～！！！”

来人见她没有什么反应，不由得提高了音量，叫唤她的声音一声比声大。

她动了动浑浊的眼睛，想要看清楚一点，然而该死的眼屎黏连了她的眼皮，怎么挣扎也只能开出一条缝光。

她努力的想转动脑子，搜索记忆中的人像，然而记忆如同冰块一样透明冰冷。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好像没想到什么，她张了张嘴巴，她是想要说点什么了呢，她忘了。

来人连叫几声，又轻轻推了推她的手臂，见她眯着眼半张着口，依旧一脸迷茫的样子，心中突然有点悲戚。略带哽咽的转身对另一个人说，没事，弟妹，你先去忙你的吧。我在这陪她多聊几句。

“啊奶～，这个是大姐啊！还记得吗？是大姐呀！她过年回来看您了！”另一人见状，又提高了八度音量语气略有些着急的对她说。

她只觉得这个声音有点熟悉，她想要作出点什么反应，可又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依旧木在那里。

“年纪大了，有点老懵懂，可能又有些耳背，你多叫几声……”两人又低估了几句，另一人就不耐烦的走了。

“啊奶，我是啊月啊。记得吗？”

“啊月！记得吗，啊奶？我是啊月，你的大孙女。你大儿子啊忠的女儿哇！”

啊月斜坐在她床边，握着她干巴巴青筋突显的左手，一边抚摸着她额头上面的稀疏的白发，一边高声而又轻柔的唤着。

啊月，啊月……啊忠女儿～

许是一遍一遍在她耳边重复真的起了点作用。在记忆的荒漠里，她似乎寻到了一点星火。

 遥远迷糊的记忆中，似是有这么个小女孩，面黄肌瘦，头发又黄又少，像个小毛猴，围在她身边，啊奶啊奶的叫着。

     是了，那是大儿子啊忠的女儿，啊月。

“月…月…月……”她终于勾住了点那飘忽的记忆，情绪有些激动，胸口起伏，蠕动着嘴唇半天才发出了微弱的一声。  

泪水总是不受控制的流出来，浸湿她的双眼。泪眼婆娑，眼前更模糊了～。

“哎哎～！是我是我！啊月！我回来看您了！”啊月连忙应着，虽然啊奶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但至少她有反应了。

看着啊奶神情激动，浑浊的眼眸泪水不断的流下来，枯槁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似是想要表达什么却无法畅所欲言，握着她的手微微只能紧了紧，无力的像个孩子。

啊月不禁也有些激动，眼闪泪花，疫情爆发后未能回来，阔别三年，没想到再次见到啊奶，竟然是这般模样。

在那个衣不遮体，食不裹腹的年代，她生了四男四女，整整八个孩子。啊月是她的第一个孙女，出生时瘦小得像只老鼠，一度以为快活不成了。好在上苍保佑，终究是保住了。只是体弱多病，少不得半点操心。

她升级为奶字辈，已经不用下地干活了，但是单单在家带娃就够她累的了，孙子孙女陆续降生，一年一个，前前后后带大了九个孙，终于功德圆满，子孙满堂了。可是岁月最是无情，她也老得倒下了，落下一身病痛。   

时光倒转，以前的黄毛丫头羽翼丰满，已能独挡风雨，而她，风烛残年，已然像个无措的孩童。

如今她更是腿脚不灵，耳聋眼花，一日不如一日，每天只能守在床板上，呆望着天花板，听听外面偶尔飞过的鸟儿寂寥的叫声。      

儿孙还算是孝顺的，四个儿子轮流送餐来喂她，只是各有各的家庭，每个都在为生活奔波忙碌着，更多的时候是只有她孤坐着熬着时间。

都长大了，长大的鸟儿是要高飞的。

    团圆的日子，是比较热闹的，很快陆续又有人来了。

“啊奶，我是啊容……”

“啊娘，我是三女儿秋红……”

“啊奶，我是小孙女倩倩……”

有儿子女儿，有孙子孙女，有儿媳妇孙媳妇，有女婿外孙……

个个后生可畏，身强力壮，她早已分不清谁是谁了。

每个人都带着笑容进来，跟她亲切的问候……每个人都熟悉而又陌生……每个人过来说了两句祝福的话，就又都走了……

以前她还嘲笑过老头子，怎么这么痴呆啊，连自己的孙子孙女都不认识了。现在……轮到她了。

这天是外嫁女回来拜年，家庭聚餐的日子，她的屋子人来来往，一波又一波，仿佛做梦一般，多久没有这么热闹了。今天真是个团圆喜庆的日子啊，怎么她却总是控制不住的老泪纵横。

华灯初上时，外面又响起了烟花爆竹声，屋子里的热闹早已散去，今日的一幕幕像电影片断一样在她脑海里闪过，她在迷迷糊糊中进入了梦乡……

梦中，八个儿女正有说有笑的围坐在餐桌旁，餐桌上是热腾腾的丰盛的菜肴，老头子拿着最后一道菜，乐呵呵的朝着她喊：“老婆子，还不快来，吃年夜饭啦～！”

一滴泪水从她眼角滑了下来。

她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