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源：妙力）
刚认识疯老太的时候，她并不疯。
其实称呼她为疯老太实在是过于不礼貌了。
但很无奈我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包括姓氏。
等我对她开始逐渐有印象的时候，她已经变的疯癫和不可理喻了。
疯老太住在我们家斜对面的二楼。
从我家后侧房间探头望出去能看到她家的阳台。
在很多年前，疯老太的老头还在。
偶尔下楼的时候能遇到他们老两口。
倒也还是和善的，时常能看到他们俩在院子门口和其他邻居聊天。
就和其他普通的老年人没啥差别。
唯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疯老太的老头身体很不好。
从我们家刚搬到这边开始，她老头就一直病歪歪的，出门总要扶着疯老太，否则走不了。
疯老太倒是没什么病。
身体很硬朗，还有些胖，说话声音很大，就是有点公鸭嗓。
当时我还是中学生。
每次遇到门口聚着的这群老头老太都快步推车过去。
不做停留。
只是在心里挺烦他们的。
总觉得为什么好端端的要都堵在门口，也不嫌给人添麻烦。
疯老太是有孩子的，一男一女。
儿子个子不高，中等身材，有点黑。
女儿留着一个短发，皮肤很不好，远看像一个男人。他们平时都不住这里，非常偶尔才会过来。
极少见到。
好像是我们搬到这里的第三年吧。
疯老太养了一条狗。
从样子上看不出来是什么品种。
似乎是十七八种犬的杂交。
你说它是黑背吧，但它脸是短的。
你说它是松狮吧，但它毛是光的。
你说它是拉多吧，但它尾巴是细的。
你说它是土狗吧，但它性格又是傲娇的。
总之，你也不太好描述它。
就还是称之为狗吧。
疯老太倒是给它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
叫“啸啸”。
从小带它出来玩的时候，就听到疯老太不停的“啸啸，啸啸”的叫。
邻居们问疯老太这是公狗还是母狗。
疯老太说不知道，但好像是母的。
因为毕竟它没有“关键物件”，但让人不解的是，平时又总喜欢翘着腿撒尿。
这个狗虽然丑，但对疯老太他们却非常亲。
好像三岁左右就帮着拎东西了。
有时候我在路上遇到他们—— 疯老太搀着老头慢慢的走，而啸啸总是在他们前前后后跑来跑去，嘴巴里叼着一大包菜。
邻居们总是夸这个狗有用，说疯老太养了没白养。
有的嘴碎的邻居说：
“那是，比她那一儿一女有用的多了。”
啸啸四岁的时候生了一场重病。
不知道什么原因高烧不退。
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喝水都往外吐。
当时急的疯老太都打了“110”。
等送到宠物医院的时候，啸啸几乎已经没了呼吸。
疯老太和她老头就抱着啸啸在那嚎。
那伤心的，就真的跟死了一个小孙女一样。
但有些事就是这么神奇。
当时医生都已经确认啸啸已经死亡了。
伸出手来准备从疯老太怀里抱走啸啸，做一下最后的处理。
但疯老太还是舍不得。
她抱着啸啸贴着自己的胸口反复的揉搓，原地边跳边哭着说：
“我的宝啊，你快起来啊！你快起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疯老太跳的震动太厉害，还是她那老了却肥厚下垂的胸部实有魔力。
总之啸啸居然就这么被她摇醒了。
“汪汪”的大叫了两声后窜到地下呕了一大滩污秽，然后又如同新出生的牛犊一般开始缓慢的支撑身体。
不一会便行动自如了，似乎高烧也退了。
围着疯老太和她老头前前后后滴溜溜的转，不停的摇着尾巴开心的叫着。
直把老两口给高兴坏了。
疯老太弯下身子一把将啸啸抱在怀里又贴又亲，不停的喊：
“我的宝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而老头举着他那颤颤巍巍的手在啸啸身上反复抚摸，还激动的用袖口擦了擦眼泪。
自从这件事之后，疯老太对啸啸就更好了。
有的时候在别人面前都不喊它“啸啸”了。
一口一个“我孙女，我孙女”的叫。
真的是格外的亲。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
应该是啸啸生病之后第二年。
疯老太的老头走掉了。
应该还是那些常见的老人病。
具体是哪一种我也不知道。
只知道走的很突然。
前一天还看到疯老太领着老头牵着啸啸去买菜，后一天人就没有了。
那几天和疯老太他们家住了几十年的老邻居都去了。
我们家是后搬来的，所以没去。
据说是她儿子回来主持的。
全程也顾不上安排客人，只记着要把钱装自己兜里。
老头的丧事办得很潦草。
很多宾客都不满意。
我路过的时候还听到两个邻居在院子门口窃窃私语：
“这一儿一女，什么玩意，就知道捞钱，老头死了衣服都不准备的。”
“可不是嘛！而且我看后面还要闹。她们家那个女儿啊，那个脸黑的，已经一肚子不高兴了。”
“为什么不高兴？”
“还不是钱都进了儿子口袋了嘛！”
上学时的我也听不太懂这些，而且死了人心里有些晦气。
只想着快速走过就行了。
没继续听。
但我知道的是，确实如这两个邻居说的那样。
后来疯老太的儿子和女儿在家大闹了一场。
原因无非是两个。
一个是丧事的利益分配不均，另一个是疯老太这套房子怎么处理。
按照这一儿一女的说法。
房子是他们父亲的，没疯老太什么事。
老头子死了，疯老太就要搬出去。
把这套房子给他们。
但在谈的过程中。
这一儿一女双方又发生了矛盾。
总觉得对方占的更多，彼此都不同意。
终于发展成了大打出手。
这哥哥打妹妹，妹夫打嫂子。
连他们家的第三代居然也加入了战场。
一儿一女各自的两个小毛孩掐的扭在了一起。
脸皮都被掐破了。
打的狠的时候，没有人管疯老太。
疯老太就抱着老头的遗照坐在床上哭。
不停的说着“怎么办哟，怎么办哟，是我命苦哦！”
啸啸则围着疯老太不停的对着几个人叫。
生怕他们伤了疯老太。
后来打的实在太凶，把家里面弄的一塌糊涂。
据说连疯老太的冰箱和电视都给砸了，整个屋子掀的没一处能下脚的地方。
老邻居们实在看不下去，分分出来拉架。
最后还打了“110”。
当警察赶到时，这兄妹两家终于老实了。
但还是不服气。
当着警察的面，依旧相互指着对方喋喋不休。
嘴巴里偶尔还不干不净。
到底是警察不惯着。
说你们要么就现在谈好，要么就跟我回所里。
该拘留拘留，该处理处理。
听警察这么一说，两边算是安静了。
都各自坐在那喘着气不说话。
对着这一屋子的狼藉，自己浑身上下也没几处完好的地方。
就两个小毛孩还憋不住。
依旧不停的对着对方吐口水，扔东西。
过了一会疯老太的儿子转过身来，对着疯老太吼道：
“老不死的你怎么说，搬出去住还是今天就过户！”
疯老太抱着老头的遗像哇哇的哭，边哭边咳嗽，捶着胸口哀嚎道：
“你们这是要逼死我啊！你们是要逼死我......”
那女儿也不客气，指着骂道：
“要是能逼死你倒好了！省得我们烦心！”
可能是老头走了疯老太本就极度伤心。
加上被这一儿一女这么一激。
一口气上不来。
突然就两眼上翻，浑身抽搐，像发羊癫疯一样。
不停的抖动。
然后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啸啸立马扑到疯老太身边叫个不停，反复的用头和爪子去挠疯老太。
但疯老太毫无反应。
此时老头的遗照已经摔到了地上。
碎了一地。
从此以后疯老太便疯了。
白天的时候她就坐在院子外的台阶上，痴痴呆呆的。
或看着马路，或看着行人。
头发和衣服都是乱七八糟的，脸也黑黢黢的，像多少天没有洗。
嘴巴里絮絮叨叨一直说个不停，不知道在说什么。
有的时候忽然对着人大笑，有的时候又忽然对着人大叫。
路过的人不知道的难免会被她吓一大跳。
稍微熟悉的人远远的看到她在那都赶快绕道。
啸啸则一直陪在她旁边。
只要有人稍微一靠近就不停的对着人大叫。
龇牙咧嘴的。
变得异常的凶。
到了晚上，尤其是到了九点钟以后。
疯老太就会出现在她家阳台上，对着外面，不停的骂。
也不知道她骂谁。
只知道她骂的声音奇大，骂的也极难听。
整个院子都能听到。
有的时候一直骂到晚上十一二点还不停。
吵的邻居根本无法睡觉。
而要是邻居们对她回吵。
啸啸就会冲出来，跳到阳台上，对着外面狂吠。
那声音大的，混着疯老太的叫骂声。
简直让人头疼欲裂。
在这大晚上，真是如同地狱狂曲。
一开始很多邻居们出于对疯老太的同情，都不愿和她太过计较。
但时间长了谁都吃不消。
尤其是家里有老人要休息，或者小孩子要考试。
这白天倒还好，反正躲躲也就过去了。
可是这晚上还不停的，真让人无法忍受。
我有那么两次也是被疯老太吓到的。
第一次是在写东西的时候，正写到难处，硬着头皮在反复思考。
突然外面就听到疯老太大声的呵骂。
那声音如同炸雷。
尤其是在我们住的那个老小区，楼间距本就近，而且是井字形。
更是增加了声音的共鸣。
我被吓的当场一个激灵。
差点魂都要被震出躯体。
第二次是我放学回家。
路过院子门口的时候我还留了一个小心。
反复看了两眼疯老太不在才敢推车进去。
哪知道刚进小区，疯老太就突然出现在她家二楼的阳台对着我骂。
这骂声太过突然以至于吓的我头都缩到了脖子里。
等我缓过神来悄悄抬头朝疯老太看去时。
就看她一双圆睁睁的眼睛狠狠瞪着我，嘴巴不停的对着我骂。
但呜噜呜噜的除了几个脏字以外其他的什么也听不清。
不知道究竟在骂些什么。
再仔细看时，好像又不像在骂我。
因为那眼神虽然很凶，但空洞洞的，似乎不像真的看着谁。
等我多看两眼后。
啸啸便窜了出来，两只前爪趴在阳台上，对着我狂吠。
这次能很确定。
它骂的是我。
我回家后依然心有余悸还把这事跟我妈说了。
我妈也叹气说：“她也可怜的，以后你自己多点小心。”
我问我妈：“那这疯老太怎么活呢？”
我妈说：“平时有时候那个啸啸会去买菜，反正钱多钱少的往那一扔，菜贩子知道情况倒也不管，给多给少都认。另外就是有些老邻居还是同情她的，总会买点菜送给她。”
我说：“那她那一双儿女呢？”
我妈说：“恐怕是从来没来过。”
后来社区组织人上门，想看看能不能帮着疯老太。
但疯老太大门紧闭，完全不给他们进。
任凭怎么沟通里面都不回应。
只有啸啸隔着门在里面狂叫。
实在是没办法处理。
最后社区的人只能去找她那一儿一女。
但这两个子女做的更绝。
说你们要么找人上门把她打死，要么把她带走。
反正我们是不管的，房子留下就行。
社区的人就气了，说：
“哪有你们这样当儿女的，自己的亲妈都不管。”
那儿子也是横，回骂道：
“我们自己都过不好，哪个还管她？谁爱管谁管，死了通知我。”
这事没有办法，就只好这么拖着。
也组织了警察一起讨论。
但似乎也不能强制带走。
毕竟现在也没什么大事，就先这样吧。
但你不想出大事，还是出事了。
后来有一天，啸啸伤人了。
起因是有天下午两个小孩放学回家。
疯老太依然坐在院子门口的台阶上，看着马路。
蓬头垢面的对着马路上的车子喃喃自语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两个小孩也是皮。
捡起石子就去砸疯老太。
疯老太被砸痛了就转过头来对着他们骂。
但是她又老又胖也站不起来，可能更多是痴呆的原因，依旧邋遢的坐在那里。
这两个皮孩子看没什么威胁反而开心了。
变本加厉的去找更大的石块要砸疯老太。
一开始啸啸也只是在旁边冲着两个小孩叫。
但后来看到他们捡来大石块，啸啸坐不住了。
冲过去逮着两个小孩一顿咬。
只把两个小孩咬的哇哇乱哭。
没命似的逃回家了。
倒也还好的，咬的不算太重。
都是两只手指咬破一点皮。
但两家的大人是忍不了了。
冲到疯老太的门口大喊大叫。
闹着说要把啸啸处理掉。
出了这个伤人的事件，社区对这个事也重视了。
想着干脆把这个狗带走安乐死，免得以后再伤人。
于是就组织人在外面堵啸啸。
可是这个啸啸简直是一只天犬。
只要稍微察觉到一点异样绝对不出现的。
怎么都没给他们找到机会。
后来就商量着要么试着投个毒，给点好吃的把狗毒死算了。
但也没成功。
啸啸只要闻一闻就知道这食物能不能吃。
完全不给机会的。
倒是院子里两只狸花猫因此遭了殃，外加隔壁一户有钱人家养的一条贵宾犬。
都因为误食了有毒食物送了命。
得，还真有点颇无奈。
就当大家都有点束手无策的时候，那天发生了一件事情。
疯老太的儿子回家了。
本来以为他是去看疯老太的。
结果他是回去拿了房产证逼着疯老太去过户的。
当时疯老太虽然疯，但怎么就是不同意。
她儿子最后急了，就对着疯老太拳打脚踢。
硬拖着往外走。
啸啸在旁边看到了就冲上来要咬她儿子。
但可能终究知道这是疯老太的儿子所以没敢真的咬。
只是象征性的咬了两下试图将他赶走。
那儿子本来吓的趴到了地上瑟瑟发抖。
但后来发现这狗似乎不敢真咬自己便大起了胆子。
冲过去一把搂住狗腿抱起啸啸便从二楼的阳台砸了下去。
啸啸被砸在了地上还没有死。
只是嗷嗷的哀嚎着，勉强又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疯老太的儿子从阳台上看到啸啸没有死便跑了下去。
抱起啸啸返回阳台又从二楼砸了下去。
就这样反反复复三四次。
直到彻底把啸啸给砸死。
看到啸啸死了，疯老太拖着已经半残疾的身体走了下去。
她抱着啸啸的尸体哭的伤心不已。
整个小区都能听到她的哭声。
邻居们看到后都围了过来。
有的同情，也有的窃窃私语：
“这狗还是死了的好。”
自从啸啸死了之后疯老太似乎不疯了。
准确的说应该是不骂了。
整天就如同痴呆一样坐在院子门口。
晚上也一点听不到她的声音。
就在我们以为这事就这样过的时候。
那天疯老太死了。
是用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在床头。
她头歪歪的套在那个绳子里，身体拖在床下。
就这样吊死了自己。
等邻居发现后，疯老太的尸体都有些异味了。
警察推开房门后疯老太的屋子里乱七八糟。
根本已经不像是个人住的房子了。
她那一儿一女来了之后也没办丧事。
草草的就处理掉了这件事。
后来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
院子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
有时候感觉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疯老太这件事情。
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偶尔也听院子里的邻居说。
疯老太出事的前两天晚上好像看到有人去她家的。
很晚的时候，也看不清。
远看似乎像是个男人。
隔壁的邻居肯定是听到门有响的。
还听到有对话的声音。
但毕竟这件事她家人都不追究，也就不会再有人过问了。
就当这件事彻底过去了。
转眼很快。
又是有几年过去了。
那天疯老太的房子卖出去了。
新搬来的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
女的瘦瘦的，男的有点点胖。
他们还养了一条小京巴。
毛顺滑顺滑的十分可爱。
我有次晚上回家时抬头看到他们还吓的一激灵。
以为是疯老太还站在阳台上看着我。
仔细缓了半天才知道是自己看错了。
而那条小京巴发现有人来在阳台里叫个不停。
可是它的个子又不够高跳不到阳台上。
甚至我在楼下都能听到它在阳台里面急的直喘气。
于是那个男主人便抱起它放在了阳台上。
好让它能够看到外面的风景。
这时这只小京巴是看到我了。
我们俩四目相对。
它对着我很客气的叫了两声，像打招呼一样。
叫完还能看到它尾巴直在摇。
那模样实在可爱让人忍俊。
我冲着它微笑了一下便推车回去。
可低头路过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
想起的却是另一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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