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十八)
文丨洇雪
书记沉默了半晌,然后像自家人拉家常一样,亲切地说:“小陈啊,你什么都好,就这一点不如刘明易(刘书记)⋯⋯你,处事要果断,处理问题要理性。从刘家村到龙湾是一条艰难的路,前年开始规划,到现在己经拖了两年,如今开工,县里非常重视,给了半年时间,我们压力很大呀!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按照上面的要求保质保量完成。”书记把“无论如何”说得又慢又重,陈海棠仔细思考了这句话,也暗暗揣摩了书记的意思,似乎明白了一点。
“我明白,可是⋯⋯”陈海棠想把这段时间刘家村的“灾难”说明一下,但被打断了,书记外表平静,内心却很焦急。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也听说了那个情况。只是⋯⋯只是⋯”书记停顿了两次,没接上来,然后改口道,“绕两里路不是问题吗?绕两里路一样是问题。我们时间紧任务重,这个月月底,市里、县里的领导都要来检查,我们绕得起?我们绕得起等不起。”书记语速不快,但激动的情绪显而易见,特别是说到市里县里领导时,他挺直了腰杆,加大了嗓门。
“书记⋯⋯”陈海棠叫了一声,便像咽喉被堵住了,半张着嘴,说不出话。在来的路上,陈海棠还念叨着要怎样反映刘家村的问题,他甚至列了草稿,想好了先后顺序,但面对书记的质问,瞬间就糊涂了,语塞的连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书记还有话说,他说:“前段时间,我去县里汇报工作,周书记特地问起这件事,他给工程增了拨款,问还有什么难处,我说没有,保证完成任务。”书记说到这停下,手扶着茶杯,看着陈海棠,陈海棠点头表示他在听或者他明白。书记预备喝口水,但端起茶杯又放下。现在对他来说,水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他要把事讲明白、把问题分析透彻、把陈海棠说服。他说:“刘明易上周来过几次,就刚刚他还说‘一切顺利,没有任何困难’,你说呢?”
“我⋯⋯我认为工程没有问题,就是刘家村的这条路⋯⋯”
“路,路,路坏了可以修⋯⋯迂腐思想!”书记不知怎的突然冒火,他按了一下脑门,接着说,“你怎么不开窍?你就不能像刘明易一样,舍小利顾大局!”
“像刘明易?他刘明易什么人?他是自私、忘义、处事不公、心胸狭隘的人。我像他?”陈海棠想,“书记他是完全不知道啊!他刘明易哪是顾大局?他是胆大妄为、他是私心!”陈海棠挺了挺身体。
“现在不是顾及路的问题,现在是赶进度,顺利峻工的问题。你,陈海棠,目前的任务,不是纠结、指责、讨好,而是站在你主任的位置,做好村民的工作,确保不出任何状况。”书记又说。书记非常聪明,看出了陈海棠的心绪,确实,陈海棠纠结书记的不理解,指责刘明易的狂妄行为,但是,他绝非讨好,他是尽他主任的职责,他必须站出来为群众的利益说话。陈海棠想了很久,终于找回了思绪,当他要一吐为快时,又被书记堵回去了。书记能说会辩,他就像演说家,能找出十个故事论证一个道理,也能为一个道理谈及十个故事。陈海棠终于认识到自己的差距。
陈海棠木纳地坐着。书记说到口干舌燥,一连喝了几杯水,陈海棠一杯一杯给他倒上。
临近中午,书记要去参加一个重要的聚会,陈海棠便离开办公室下了楼。陈海棠来的时候至少情绪激愤,敢怒敢言,现在成了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
“怎么办?”陈海棠站在路上默默地想。“书记今天变化很大,是不是刘明易说了什么?”陈海棠给了一个断定,但立即又否认了。“即使刘明易再怎么说,也不可能牵动着书记的每根神经。书记焦虑的心情,应该有别的原因。”陈海棠再一次琢磨书记的话,他有一种猜测,这种猜测与他之前听来的消息有关。他差点忘了,那是一个月前两位镇长之间的闲聊,陈海棠在场。他们说得很形象,好像就是这位书记将要提拔重用的事。有板有眼的猜测,但又不能完全确定,所以渴望从陈海棠口中打探出什么消息,而陈海棠不喜欢这样的闲聊,那多半带有人身攻击和嫉妒,于是他闭口不说,全当听了一个无聊的笑话,过后便忘了。就刚才,那件事突然在陈海棠脑海里闪现,自然而然,两件事就联系到了一起。
如果原因是这样,那一切都可以说通,书记不希望在关键的时候出岔子,而把目前紧要的工作做好,有百利而无一害。况且这又是民生工程,上下关注,上下注重成果。陈海棠垂头丧气,推着那辆破旧的摩托车走了很长一段路。
陈海棠回家,在一个坡道上与刘明易相遇。那是他的车在半坡上突然熄火发动不了,他将车挪到马路边,半跪着看零件时,刘明易开着一辆崭新的轿车过来。刘明易把车停在陈海棠身边,闪亮的车门映着陈海棠蹲下的身体。陈海棠起初没发现,刘明易按了一下喇叭,陈海棠这才抬起头来,但他抬头的瞬间感到一道强烈的光,车子原本的亮度加上阳光的照射反射出刺眼的光芒,陈海棠用一只满是污渍的手挡住对面而来的光线。
“怎么了?车子出了故障?”刘明易问。陈海棠低下头修他的车,没有回答刘明易的话。
“别修了,烂得不成样子,走,我送你。”刘明易很热心。
“不用了。”陈海棠头也没抬。
“这荒山野岭来往的车少,没个车你怎么回?走吧!”
“说了不用。”陈海棠窝着一肚子怨气,正待发泄,所以极其厌恶地说。
“你这破车,早该换了。”刘明易对陈海棠向来没有顾忌,他这话酸溜溜的。陈海棠正在气头上,而这气又因刘明易,所以他恶狠狠的盯着。刘明易躲避陈海棠阴冷的目光,加上油门,一溜烟走了。
陈海棠推车到达一个小镇,在镇里找到一家修理店,他把车子推进去,修车的师傅左瞧右瞧,带着嘲讽的笑。
“这车可以报废了。”师傅说。陈海棠咧嘴一笑,说:“骑习惯了,没它不行。”于是这位师傅很无奈的拆开,然后更换一些零件,再试试,最后又把那些锈迹斑斑的螺丝逐个装回去。
车子修好时夜幕已经降临,外面只有一点暗淡的光,陈海棠摸黑回家,在路上又耽误了一点时间,所以到家已是晩上九点,墙上的钟敲得叮当响。
陈海棠洗了把脸,躺在床上。他希望早点入睡,可仍被今天的事折腾着,辗转反侧。刘明易为什么去找书记?书记因为什么焦急?只是一公里的相差,为什么不可以改道?为什么损人利已变成了舍小利顾大局?为什么⋯⋯陈海棠的脑海里有很多个为什么。“上上下下都说是民生工程,但看上去又不像民生工程。”陈海棠思索着。
“陈主任,您在吗?”这个声音响了几遍,陈海棠方才听到,他赶紧去开门,是刘家旺。
“没打扰您休息吧?”刘家旺犹豫要不要进去。陈海棠说还没睡,叫他进来。刘家旺第一次到访主任的住所,房内的简单摆设另他惊讶,这和他的房间有什么不同,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找我有事?”陈海棠留意到刘家旺的表情,不过他只字未提。
“嗯,见到书记了?”刘家旺的目光重新集中到陈海棠的脸上。
“见到了。”陈海棠回答。
“怎么说?”刘家旺盯着陈海棠。陈海棠没有回答,只掏出口袋里烟。
“下午刘明易来过,我就知道事情不会很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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