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爱贝尔格莱德,它在遥远的巴尔干。
那里有永远找不回来的20欧元,也有再也回不到过去的DJ马可。
那明明是一座不夜城啊,将我所有的记忆都封存在了多瑙河畔的夜色里。
那到底是一座希望之城?还是一道巴尔干半岛永远的伤口?
离开塞尔维亚到波黑,再到重新返回贝城,间隔了13天,旅游日记我却一个字都没写。对于一个旅行者来说这样的间隔是致命的,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记忆也会随之淡去,旅行的细节会慢慢忘记,如果不是手里的相机一直在记录,可能到最后我都会被迫忘记这座城。
在欧洲之旅即将结束的时候,我来到了位于土耳其南部的地中海沿岸城市安塔利亚,安塔利亚的小酒馆们彻夜灯红酒绿,地中海温暖的风吹走了从卡帕沙漠腹地带来的一路风尘。
风从地中海东岸吹来,一直吹到地中海的西岸,吹向那片我刚刚离开的土地。那温暖的海风里带着隐隐的海腥味,跟家乡青岛的风没什么不同。
就是这风又让我想起了塞尔维亚,想起了贝城,想起了那依旧下落不明的二十欧元,还有再也见不到的DJ马可。
1.
从尼古拉特斯拉机场国际到达出来之后,整个航站楼里除了几个租车窗口外再看不到其他商铺,走出航站楼才发现这个国家的首都机场跟中国三线城市的机场一样大,航站楼的规模还是停留在中国二十年前的样子。
这是个小国,欧洲南部,巴尔干弹丸之地。
在伊斯坦布尔转机经停六个小时,我才开始了解起即将入境的塞尔维亚,在这之前关于塞尔维亚、关于贝尔格莱德我并没有做多少功课,甚至在离开乌克兰之前连塞尔维亚的旅行攻略都没有做详细规划。长时间的连续旅行难免让人有一种精神疲态,在前站乌克兰基辅的最后一夜里,我对自己说既然是说走就走的环球旅行,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来欧洲只有短短十五天,但在欧洲这半个月的经历却像打开了我人生的另一道门。太多路人太多故事一股脑地塞进了心里,让我应接不暇,消化不及。直到已经身在土耳其伊斯坦布尔机场转机,我的脑子依旧还是停留在基辅,停留在利沃夫,停留在敖德萨,停留在乌克兰跟我擦肩而过的那些陌路人。
飞机落地贝尔格莱德机场刚好当地时间晚上八点,我以为塞尔维亚的机场会和伊斯坦布尔一样热闹,结果迎接我的却是赤裸裸的“冷清”二字,出口外面有少数几个接机的人,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东西可以跟“热闹”沾上边了。
机场离市区不远,唯一的公交车是A1路机场巴士,坐到市区公交车总站要300第纳尔,由于没有来得及换当地货币,身上只有在伊斯坦布尔机场拿400人民币换的32欧元。我拿出一张10欧元的整钞递给司机,司机接过去找给了我一张五块的还有两个一块的欧元硬币,在欧洲区国家里欧元是通用的,少数国家除外。
3欧元其实并不等于300第纳尔,到了市区看到路边换钱的招牌我才知道1欧元是能换118第纳尔。旅行在外总是要吃点汇率的亏,尤其是穿梭在欧洲一众小国里,虽然都是欧元区,但是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货币,欧元虽然通用,但欧元币值太高,相比之下就不划算了。
出国多的人都知道这样一个常识:本国货币价值越高,往往代表消费水平越高;货币价值越低,往往消费水平稍低。这一点在英国尤为明显,去过英国的朋友都知道在英国什么都贵,一杯咖啡要5磅,而在乌克兰东西又都便宜得像不要钱一样,一杯咖啡只要5块钱人民币。
这跟英镑和格里的货币价值关系有关,说到底这也是跟国家的经济发展水平有关,国家的经济发展水平又直接的反应到了货币价值上。
我的大学专业是经济管理,没想到这些书本上的理论终于有一天能在实际生活中得到验证,我攥着手机的两英镑硬币,开始重新思考起当下中国的“大学无用论”的深意。
机场巴士沿着市区的方向行进着,中间不时停下有人上车,有人又下车,我坐在靠近门口的第一排座位,任何一个上车或者下车的人首先都会看到我,这些南斯拉夫人一定是很少见到亚洲面孔,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如同乌克兰人看我的眼神一样,让人浑身不自在。
巴士终于开进了城,在一处广场上停下来,我看着地图上的青年旅舍的位置,这已经是离青旅最近的停车点了。在乌克兰利沃夫经历过一次坐过站,结果提着20公斤的行李箱走了大半个小时,这次宁可提前下车也不能走过头了。
车门一开,所有人目送着我下车,包括后排坐着的那个圆润的红头发姑娘。一下车,广场上清冷无人,路中间是七纵八横的铁轨线路,跟基辅有一些相像,偶尔有电车驶过,那破旧的红皮电车让我恍然生出一种还在乌克兰的错觉。
2.
顺着手机导航七拐八拐走到一个上坡,又是石头铺成的路,这路况让我拖着行李箱的手颇感吃力。青年旅舍就在这条小路上,路还在整修,两旁堆满了水泥砖块和隔离护板,行李箱的轮子在这种路面上简直就是行走的钢琴,走过路过引得巷子里的小狗都叫唤起来。
巷子走得越来越深,灯光也越来越暗,四下无人的气氛竟让我害怕起来,一个大男人走在异国他乡的深夜街头,尤其是巷子两边的墙上画满了各种涂鸦,让人情不自禁想起电影中的某些镜头,那些吸毒的犯罪的甚至是不务正业的街头小混混聚居的地方不就是我现在这样的地方吗,周围还有各种钢筋水泥,堆起来的砂石和转头,再加上偶尔传来的狗叫声,走着走着我的鸡皮疙瘩都要竖起来了。
我一边深情紧张地走着,一边尽量控制着行李箱的声音尽可能小,就在这时,已经比平时听觉敏感了许多倍的耳朵里竟然传来了脚步声,声音从身后传来,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不一会工夫感觉已经走到了身后。
人胆小的时候就越容易胡思乱想,我们明明知道这世界上本没有鬼,却还总是被恐怖电影的情结控制着,我至今都记得2003年看的电视剧《一双绣花鞋》里的各种惊悚配乐和镜头。
一想到“绣花鞋”我的汗毛就“刷”得一下立了起来,我不自觉加快了脚步,耳朵却一点没有放松对身后的警觉,但我却不敢回头看,人总是害怕看到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东西,而又总是挣脱不了想去看的原始冲动,这样的纠结此刻在我脑海里打得不可开交。
我想加快脚步,想快点走,想拉开跟身后脚步声的距离,可事实却是不论我怎么快走,身后那个若隐若现的脚步声一直存在,都能听到那双脚踩到我刚踩过的砂石上的声音,踩到我刚踩过的落叶上的莎莎声。
那脚步声让我害怕极了。
寂静无人的夜,异国他乡的街头,砂石转头遍地的幽深小巷,莎莎作响若隐若现的脚步声,偶尔出现的楼上透出来昏黄的光,墙上喷满的涂鸦,角落遗弃的油漆瓶子......所有这些元素都让我对塞尔维亚这个国家还有贝尔格莱德这个城市的第一印象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我想赶紧走出这条巷子,我想赶紧找到那家叫“City Zen Hostel”的旅馆,我越这么想,路就好像变得越长,怎么都走不完了,也怎么都找不到亮着灯光的人家。我只希望赶紧从对面再出现一个人影,这样三个互相陌生的人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气氛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3”真是个诡异的数字,“3”会让人感觉不多也不少,三角形也是最稳定的结构,所有跟三有关的似乎都是相对安全的东西,这会儿,我无比希望赶紧出现一个“第三者”。
3.
“Hello, excuse me?”后边突然冒出了声音。
跟墨菲定律一样,最不希望的事情终归还是发生了。我赶紧定了定情绪,深呼吸了几下理智才重新回来,声音听起来像个老人,老妇人,带着沙哑。
判断出了是个老妇人,我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我回头一看,果然看见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走在我身后几米之外,老人手里拎着一个布包,走起来一晃一晃的,布包里应该装满了很重的东西,导致老人走路的重心完全偏向了拎包的一侧,这也就是为什么脚步声若隐若现的原因了。
一块石头终于落地,紧绷的心突然放松下来,我不自觉笑出了声,笑自己太过敏感,笑自己太愚蠢,自以为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竟然被一个脚步声差点吓破了胆。
我放慢脚步等老人赶上来,老人走近我才看清她的脸,一个已经年过花甲的奶奶,头发已经大部分变白,额头上的皱纹很深,脖子上的青筋根根可见,透过街上昏黄的灯光我看见了老人眼睛,闪着深邃又慈祥的光。
老人见我停下来,开始用英语跟我打招呼,“你好,你是在找旅馆吗?”
我一听这话,感觉就像在国内火车站遇上拉皮条的一样,一时间又失去了耐心,刚才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心又变得不耐烦起来,转身就要走。
老人一看我反应不对,赶紧解释说:“我也要找旅馆住,你是不是已经在网上订了旅馆,是不是在附近?我也是要旅馆住。”
原来是这样,不是皮条客我就放心了,为什么我要把所有人都想得那么坏,为什么我不能对陌生人多一些温柔和理解。听老太太的口音判断她的英语并不是纯正的英语系国家的口音,但是很流利,有点法国味道,但是老人的长相一看就不是白净的地道法国人,而是典型的南欧人的面孔,高挺的鼻子,瘦长的脸型,略带褐色的皮肤。
“孩子,你能帮我看下你定的旅馆是多少钱吗?我也在找旅馆,希望不要太贵,如果你预定的那一家比较便宜,我也可以考虑一下去住”,老人一边走一边颤颤地对我说。
“我,这个......哦......好......”我一时还没有缓过来,只好拿出手机看了看自己在BOOKING上的订单。我自己刚下飞机,还没有来得及买当地电话卡,手机没有信号没有网络,订单页上只显示了旅馆的名字和位置,具体价格详情就不知道了。
我很抱歉的说:“对不起,我手机没有网络,我还没有买SIM卡,不过我猜应该是18或者19欧元左右吧。”
“18、19欧元?旅馆?哦,不不不,那太贵了,8、9欧元还差不多,你住的是旅馆吗?”老人接着问。
“是旅馆, 不是酒店,具体价格我也忘记了,可能是我记错了,应该不是很贵的。”我也开始觉得自己说的价格有点贵了。
老人一边听着一边思忖着,然后开始了所有老人固有的自言自语模式:“应该是9欧元吧,19欧元太贵了,肯定是9欧元,9欧元还是可以的,肯定不是19欧元......”
4.
所谓“柳暗花明又一村”就是这样,正说着话呢,走着走着突然看到路边有一家院子亮着灯光。院子不大,院子里只放着三把凳子和一张小桌子,正屋玻璃门里面亮着灯光,里面有几个身形高大的人在说话。
正当我路过的时候里面的人正好出来要抽烟,我顺着屋里射出来的昏暗灯光我仔细打量了一下这院子,终于在墙上发现了“CITY ZEN HOSTEL”的英语牌子,因为巷子在修路,旁边没有路灯,旅馆招牌也不是发光的LED灯牌,所以在这黑暗中很难一被发现。
我松了一口气,对老人说:“我预定的就是这里,您要不要一起进来问一下?”
“好啊,我们一起进去,走吧孩子”,老人语气变得愈发和蔼起来。
走进院门,借着屋里的光我得以看清旅馆的全貌——一座隐藏在小巷深处的花园式建筑,规模虽小,但环境却很优雅,绿植、花卉、装饰一应俱全,负责接待的塞尔维亚大叔冲着我俩一直“welcome”喊个不停。
走进前厅,我把背包卸下放在地上,长时间背包让键盘酸痛不已,我深吸了几口气,也街机看清这个“尾随”了我一路让我汗毛都竖起来的老人。
老人十分慈祥和善,脸上也一直挂着笑容,是我自己想得太多了。人越胡思乱想就会越觉得害怕,到最后发现其实这世界上本就没有邪恶和鬼怪的东西,人们感到害怕不过是人的自我心里暗示罢了。
想到这里我又不自觉笑了起来,旅馆前台是个塞国女生,三十岁左右的模样,个子高高瘦瘦的,我一笑起来不自觉把前台小姐姐感染了,小姐姐瞪着好奇地眼睛问我为什么笑。
我开始讲起来和这个老奶奶的“惊悚遭遇”,讲起自己愚蠢到家的都可以写成惊悚电影片段的内心剧本,大家听完也都大笑起来,老太太自己也笑起来,一直不停地对我说“You're so beautiful。”
“Beautiful?”我很美丽?我很漂亮?
我忍不住拥抱住老奶奶,这样的慈爱和赞美是一个陌生人给与的,一个异国他乡的老人给与的,我的内心一阵愧疚,同时又感到一阵温暖。老太太被突如其来的拥抱给吓了一跳,那双蹒跚的小脚忍不住向后倒退了一步,老人的手也紧紧抱住我。旅馆前厅里一共站着六个人,无一例外都被我这个突然造访却“逗逼”无比的中国男孩给逗笑了。
旅行真的是件很奇妙的事,有些东西看似一念而过但其实都可以“雁过留声”的,只要每个人都温柔地看待这个世界,我们就会发现这个世界的善良和美好是可以不分性别、不分种族、不分肤色、不分国籍、不分语言的。
幸福是一个如此十分具体的东西,如同一饭、一茶、一笑。
青年旅舍墙上的挂钟显示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前台小姐姐告诉我他们的的POS机不能用,目前只能付塞尔维亚第纳尔现金,而我身上的现金只有20几块欧元、80块钱人民币、乌克兰花剩下的100格里以及麦克若夫送我的俄罗斯旧版1000卢布,拿着沉甸甸却“一文不值”的钱包,尴尬在我脸上一点点蔓延开来。
我的钱包夹层里还是有两百美金的,但那是我应急用的,我告诉自己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决不能动那两百刀,那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现在显然还没到非动不可的地步。
前台小姐姐看我一脸尴尬,马上一个笑容攻上来,对我说明天或者等离开的时候再付钱都没问题。她从桌子上抽出一张地图铺展开,用笔帮我在地图上标出来可以换钱的地方、买电话卡的地方、商业步行街的位置、公交车站和火车站的位置,甚至还标出了一些中餐馆的位置,显然我不是光顾这里的第一个中国游客了。
我看着自己兜里寒酸的各色货币,有些后悔从前站乌克兰走得太匆忙,没有多换一点塞尔维亚当地货币应急用,不过想想一路上能换钱的地方也就只有伊斯坦布尔国际机场,机场的汇率又是低得吓人,想到这里心里也就好受些了。
一切都且走且看吧,前一夜从乌克兰坐十二个小时火车到基辅,今天然后又坐三个小时飞机到伊斯坦布尔,然后又两个小时到这里,从天黑到天黑,经历了这一路略带波折的旅程,困意开始蔓延上来。
我躺在位于地下一层的床位上,拉上窗帘,木质的床板时不时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拿出钢笔,在头顶床板上写下六个公整的汉字:“你好,塞尔维亚。”
楼上隐约传来前台小姐姐的笑声和老奶奶的嘀咕声:“我就说应该是9欧元的,19欧元欧元太贵了,肯定是9欧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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