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黑太黑

老黑太黑

认识老黑，是我装修新房子的时候。

老黑的大名我不知道，也懒得问。

他是一个零工，干些拉沙子扛水泥的粗活，五十多岁，长得黑瘦个矮，右腿有点跛，一双斗鸡眼布满血丝。

当时，我的房子墙体木活油漆已经结束，只剩最后铺地板。铺地板前，师傅来家里看了看，说要把水泥地坪上的污渍清洗干净，以免将来暖气送上之后，房子里散发味道。我本来想撒懒将就一下，老婆说不行，一定要按师傅的要求清洗。于是我就到院子里问其他人咋弄。结果有人说需要找一个人，用铲子铲才能除净。

我在院子里问了不少零工。有人要五百元，有人要六百元。我感觉太贵了，不如自己铲算了。这时，一个疯疯癫癫的女子说她大能铲。这个女子，我认识。自装修房子以来，整天见一对母女，在院子里收拾装修剩下的纸箱。开始时，院子里的保安不让她们母女拾纸箱，后来，发现她们精神不大正常，觉得可怜，就不再阻止。

我一开始也没有发现异常，后来注意到了，便把所有包装纸箱送给她们。她们也认识我，见面就问，有纸箱没？我说没有，她们不相信，一定要和我到家里看一下。

她说她大能干，我不大相信。我问，你大人呢？她说就来了。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人来。我说，算了，我找其他人。她一把抓住我的衣袖，说不能行。看着她脏兮兮的手，我赶紧答应。

过了好一会儿，院子骑进来一辆电动三轮车。疯女子喊，大，大。我知道老黑来了。吱的一声，老黑把电动三轮车停在我的面前。问女子，咋了？女子指着我说，仔，仔，仔（口语）个人要铲地呢。老黑用小小的斗鸡眼看了一眼我，头一仰，说，能行。我打量了一下老黑，一件红格子的西服，沾满了各种污秽的东西，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件黑衣服。就说，家里的地面需要清理，你能干不？他撸起袖子，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说，能干，能干。我又问，为啥来这么迟。他嘿嘿一笑，说，给孙子打吊针了，孙子感冒了。

这时我才看到，一件棉花露在外面的大衣，裹着一个小孩，坐在电动车上。小孩带着一顶褐色的暖帽。老黑像老鹰抓小鸡似的一把抱下孙子，就要去我家。我说，你怎么连价钱都不问就干啊！他说，你看着随便给些就能行。我想一想，估计200元他干，就说，150元咋样？他说，能行，铲地总比扛水泥上楼轻松。我不由得笑了起来。

老黑带着疯老婆、疯女儿，还有孙子，随我上楼。我给他们每个人一把铲子后，指着满地的污渍说，要仔仔细细的把地面铲干净。老黑说放心，放心。他们很快铲起来。疯老婆拿个铲子，到处晃悠。疯女儿倒是认真，一屁股坐在地上，铲了半天，也就铲了屁股大的地方。孙子拿着一瓶太子奶，从这个屋里出来，那个屋里进去。

我问老黑是哪里人，老黑说是附近的，具体一说，原来离我老家不远。我就说咱们是老乡啊！老黑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神情，话也多了起来。看着这对疯母女，我很好奇，问老黑，为啥娶了一个疯老婆，又生了一个疯女儿。

老黑一边干活，一边说，你不要看我老婆，她年轻时可漂亮了。老婆是外地人，大概是武汉的，小时候爷爷奶奶在家看着，不小心掉水池里，一下子把脑袋整糊涂了。她父亲是咱市上电池厂的厂长，他当时在电池厂打工，由于干活勤快，人精明，被厂长看上了，不但把女子嫁给他，还把他招进工厂，当了一名合同工。我说，那也不错，我也发现你很能干。他抬了一下头，眉毛一挑，斗鸡眼看看我，嘿嘿笑了。

他又说，其实他以前农村有老婆，个头很高，皮肤白的像水萝卜。结婚一年以后跑回娘家，再也不回来了。他当时提一把锄头，到丈人家抢老婆，结果被丈人家殴打了一顿。他生气了，他妈的，我还不要了，就把老婆甩了。我想了想，问，结婚一年，你们没有小孩？他嘿嘿一笑，说，嫁汉的不让我弄门。我说，你压住强弄了。他说，他折腾了一年，也没有弄成。末了，他补充一句，嫁汉的，我还不弄她呢，女人嘛，尾巴一揭都一样。我望了望窗外，一朵白云，正在楼顶飘过。

我说老婆疯，女儿不应该疯啊。他说，他们结婚一年，女儿就出生了。两岁了，还不会说话，他才发现疯了。女儿长大后，他给找了一个婆家，哎，女婿人完着里，孙子出生后，被女婿赶出了家门。说起女婿，他又骂起来，老爷日哈的歪，坏怂。他又提着锄头去女婿家，又被女婿打了一顿。

从此，他把女儿孙子接回了家。孙子边喝奶边用稚嫩的声音说，等我长大了，我就把狗蛋杀了。老黑高兴的摸摸孙子的头说，等你大了，就把狼心狗肺的狗蛋杀了。

我们一边聊天，一边干活。用了整整一下午，把地面清洗干净。老黑说，老乡，我再把地给你用拖把拖干净吧。我说，那好啊！他又弓着腰，迈着跛腿，把地拖了三遍。我非常满意。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掏出二百元给他。他翻翻左兜，又翻翻右兜，掏出了皱皱巴巴的五十元钱，准备给我。他女儿老婆不干了，也要钱。

他一手拿着我的二百元，一手拿着他的钱，看着我，没了办法。我看见这种情况，说算了，给你二百元算了。他说，哎，老乡，不好意思。就把自己的五十元分给了老婆女儿。老婆女儿因为一个钱多，一个钱少，围着老黑不行。

我又掏出了十块钱，这样，她们两个才拿着钱，理也不理老黑，各自出门买好吃的去了。老婆女儿出去后，老黑对我说，不要小看他老婆，他老婆每月有退休金，两千多块呢，家里全凭老婆的退休金生活呢，老婆的退休金他管着哩。

这件事过去了好久，我已经忘记了。

有一天下班，我坐公交车回家，在十字路口，看见一个电动三轮车和一辆汽车发生刮擦，周围站满了围观的人群。我一看是老黑，车上还坐着他的孙子。他不停的给车主赔不是，夕阳余晖，老黑弓着的腰更加弯曲。

他颤巍巍地翻遍所有的衣兜，掏出了一卷皱皱巴巴的钱，双手送给车主。车主一把夺过老黑的钱，丢在地上，一口痰恶狠狠的吐在老黑脸上，开车扬长而去。

老黑没有来得及擦脸上的痰，赶紧拾散落在马路上的钱。一阵风吹过，老黑的钱刮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