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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疼的扎心，可心疼的扎那呢？

金刚经抄到了第九品，估摸着过千字了吧。二哥推门进来，轻轻放下我的保温杯，和里边煮好的茶。在那个光线有点暗的书房里，我感受着一笔一划的静，和阵阵袭来的痛。

我突然想，也许，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吧。我终不能跑成这次倔强的马拉松。越淡定越压抑不住的心绪翻涌，越想转移越挥之不去的疼痛，都在提醒我，这一路的输和错，认与不认又有什么不同？这一生如此渺小，如此无能为力，我还在自欺欺人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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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谁愿意就这么走一辈子

16年9月6号，我忍着膝盖的刺痛，跑完那个庄重的5公里，像往常一样预热，提速，拉伸，一样的湖畔一样的阳光。我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刘翔在伦敦跛着单脚去亲吻跑道的镜头。我知道，这将是我的告别赛吧，没有观众，没有记录。人生的不甘心已太多，没有谁关注这点微不足道的悲壮。

公元前119年，34岁的卫青第七次出征塞北。5万的骑兵，因为右路李广的迷路，大约只剩了2/3，却遇上了原本为霍去病精锐部队准备的单于主力，只好以弱敌强，奔波千里劳对逸，结好了武钢车阵只剩下5000机动兵力。他是皇后的弟弟也是皇帝的姐夫，输不起，对面是漠北的雄主，不是将帅见面，而是帅对王。最后以各自损伤近两万人、单于远逃的结果惨胜。此后，一代战神卫青再无战事，在长安城平淡过完后半生。

公元后119年，曹操跟刘备各领数十万大军在汉中对决。这是继20年前青梅煮酒论英雄后的第二次相逢。却不曾想，这个荡平群雄、睥睨天下的曹阿瞒，竟输于这个潦倒一生、几无立锥之地的故交之手，折了夏侯渊，失了汉中沃土。返回长安，也只能低声吟唱“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第二年便郁郁而终。

历史有太多的无备而战。人生有太多的不期而至。谁不想尽善尽美？谁不想精心准备他日重来？可有时候，那一次就是永远。你不知道，现在正上演的，会不会就是绝响？你知不知道，这一次，有可能竟是生命中最后一战？

16年7月24号，这个充满回忆的日子，我迎来也许是我前半生运动的最后一战。原本是同学聚会，突然得知跟前的湿地公园有一场10公里公开赛，于是不顾大家的反对毅然上场。没有提前报名，我可以跟着一起跑。来不及找运动鞋，就穿着脚上的硬底休闲鞋上。不为名次，只为两年多来坚持跑步的一次正式检验。可是，有时候信心和意志并不能覆盖现实。三公里后我就开始出现轻微脱水，腿脚多处疼痛。烈日的暴晒下，不断有人退场，也有前后六人被救护车拉走。可我硬是跑完了全程，而且成绩在两百名之内。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这次坚持所付出的代价。但内心有一个声音不断问自己：要停下来吗？要忍痛坚持吗？如果这一次选择了放弃，那么下一次能不能再鼓足勇气……

到达终点后，我一口气喝掉六瓶矿泉水，腿脚再拉不动。我知道，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哪怕跑伤了腿脚，也不能输了倔强。人生已经太多妥协，有多少机会真正一搏？我只是想不放弃，我只是想不中途倒下，我只是想人生的每一个结点都不辜负。

谁愿意就这么走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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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应该感谢我的儿子，他上了小学，每天我六点钟跟他一起起床，七点钟之前出门，坐公交车到学校，然后我沿着湖畔跑步回家，刚好五公里。拉伸完，冲个澡，再去单位开始一天工作，那时别人也许还在睡懒觉。这种习惯坚持了两年多。我成就了朋友圈里热爱运动和生活自律的形象。

也许每一个跑者都有一个马拉松的梦，我也不例外。那个80岁还健身的王德顺，那个文弱书生也跑全马的村上春树，我觉得我怎么也可以超越。两年多来，从脚踝到膝盖到大腿根，从肌肉到肌腱到骨头，伤了多少次，瘸了多少次，我都挺过来，少则三五天，多则小半月，我仍可以继续跑，我知道那只是我多年来太安逸的身体需要适应运动的正常反应。我想起来十七八年前高中时的运动会，我上午一个3公里下午一个5公里连着赛，人海欢呼的场景，我想起来挑灯夜战备高考时为了不打瞌睡，夜跑晨跑各3000米的汗水。那些沉睡的梦想正在复苏，原来我仍忘不了那种追赶超越和挑战极限的运动场的欢呼和生命勃发的悸动。

两年时间，我从两三公里跑完都瘫软，到每天轻松10公里不喘气，从常常受伤到浑身矫健，甚至我还几次跑完17公里。循序渐进的训练，让我觉得，距离半程马拉松，只剩下触手可及的4公里。我开始留意下半年的赛事，也许我会在16年结束前报一个半马，然后17年内来一个全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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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一个礼拜过去了，几个礼拜过去了，我其它部位都已恢复，唯独右腿膝盖仍是时时隐痛，一跑就刺痛。我不敢去医院，因为那意味着滑膜炎甚至是半月板损伤的结论，我不敢想象人工手术加进去金属片，也不想提前迎来老年人才有的关节炎。我还是想跑，想我的马拉松。

可直到9月，我无奈的发现，我也许真的不能跑了。我不得不开始准备6号那场一个人的告别赛。同时，我打算开始漫长的自我调理，也许，我可以慢一点，迟一点，无非是从头再来，身体会听到我内心的声音 ，也许，会回来一个奇迹。

于是，在那段湖边的小道上，我开始了走步的生涯。仍是原来的运动装，仍是咕咚软件的记录。我慢下来，静下来，也有时间去观察和思考。那个总喜欢把上衣扯下来边跑边挥舞的老爷子居然是折返10公里，那个装备高档又戴眼镜摆酷的帅哥原来只是象征性跑几步剩下都在走，那个总是黑衣的高个子小伙一定是专业跑马的，因为他呼吸匀称、时间持久、加减速规律，还有那个浅蓝衣服的美女可能是瑜伽教练，因为拉伸时间和花样都超常……

我想起来这几十年的时光，有多少急急火火，有多少仓促应战，有多少回想抄捷径，有多少回孤注一掷……生命的体验，总在隐隐作痛时，才会更深刻。

一辈子又有多少回真正公平的对决，多少回有把握的前行？无法计算……就像这流淌的时光，滴滴都伪装成太阳下感动的汗水。

我让自己慢下来。不再去想结果，不再去想胜利，甚至忘掉前方的目标。只要，我还在喜欢的跑道上，我仍在前行。

看见身边那些笨拙的跑姿，看见那些两三公里也坚持不了的柔弱，我突然明白，谁都没法去轻视或嘲笑，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们一直梦想着什么，曾经经历过什么， 正在忍受着什么。就像我，强忍着不瘸的腿，连一公里也跑不成，却每天运动装穿戴的一本正经。对面冲过来的小伙怎知道我曾经无数次轻松跑完十几公里，距离马拉松一步之遥。而今几近残废，却仍不甘心离开跑道……

八个月过去了，秋到了冬，春到了夏。朋友圈没有人知道，我默默的走过八个月。都知道，我说过，在备战，哪怕四十岁也要跑一个倔强的马拉松。却都不知道，我在跑道上坚守着的，只是不甘心。

马拉松重要吗？也许，我只是想，能够跑起来。

跑起来重要吗？也许，我只是在映照自己对人生的不放弃。

十岁跟母亲练字，却20多年后只能一笔一划抄一段佛经。13岁跟舅舅学象棋，高中可以蒙目完赛，如今网络测评止步于5-2，记不完整张谱。熟读唐诗宋词现代大家，14岁发表文章拿稿费直到大学，却最终没能做东坡太白式的文士。甚至当年没有考上梦寐以求的北大。毕业后一心从商 ，却这多年多少次开店、关店，融资、清债，多少次大笑红尘万念俱灰，多少次挥挥衣袖重新出发……

那些遗憾，那些远去，那些无能为力，重重袭来，淡淡而去，缩影成眼前这一个跑道。

那些天，有人反复说：活着，有时候也只是无奈的活着。

我就止不住的伤悲。

云淡风轻的话语里，有深如大海的故事。人生的马拉松，谁不是如我一般勇敢的斗士，到如今，几人不瘸，几人不痛？可谁又愿意离场啊？早已不在乎了姿势 ，早已不在乎了周围眼光，一个人的赛事 ，或跑或走，或跪或爬，坚持着孤独的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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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小满。

2017年。

八个月的慢慢走 ，各种按摩拔罐泄血艾灸之后，右膝盖终于不疼了。

谁愿意就这么走一辈子
谁愿意就这么走一辈子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四月中，小满者，物致于此小得盈满。"

那一天，我如同儿时第一天背书包去学校，如同第一次手握毛笔，颤巍巍紧凑着呼吸，跑完了八个月后的又一次重要征程~1公里。一公里啊，却漫长的，如同从未经历的马拉松。我每一寸、每一厘米，感受着身体的反应。还好，我的膝盖没有疼痛。

我的眼里涌出来泪光。那些远去的，又开始浮现。那些压抑的，又开始复苏。梦想啊，从未曾离开，我这一路的坚持 ，一路的隐忍，这样又可以再开始吗？本命年，人生至此， 小得盈满乎？

一公里，一公里，三个月 ，我又加到了10公里。我不会再急着参赛。我也不会天天都跑。我会间隔和休整。也会更加注意身体的反应。

这一段，时光柔软，该等的终于等到了，该近的终于走近了。

这一次，能不能哪怕不为马拉松，只是认真的奔跑。人生有多少空许约，感恩还有机会去做自己。

这一次，能不能大声对自己说：我愿意 ，我喜欢，我可以！让三个字击败世间一切。坚持自己的爱 ，爱自己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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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从小满那一天开始，我就想，该为此写一篇文章吧。可是，总也找不到落点。

观众总是喜欢大团圆的结局。我又何尝不想多传递点正能量？

可是，真正的现实，永远都比影视中的厚重。也许，今天的题目，才是要等的。

仍然是九月份，我的膝盖又开始隐隐作痛。也许是天气变凉，也许是累加的运动量无法承载，也许是那些曾经的伤痛根本未曾愈合。我不知道，三年后的40岁，我还能不能完成一次马拉松。就像我不知道，这种得而复失的感受，还会连带多少。

究竟曾经拥有和尚未得到那个更令人煎熬？就像回忆中不能让人沉浸 ，前行时看不见亮光，那个更觉悲凉？

我淡淡的重归自觉，自觉的又重归走步。

那些压抑的能量，在某一个时空点，曾经翻动着 ，似乎即将打开，一种全新的生命境界，似乎迎面而来。

却又淡淡的，似乎逐渐的风吹过，似终结，似封印，似轮回。

你说，我总能够把一切都说成正向的。你说，我何时错过？何时承认过自己的无力？

其实，我想说，我何曾对过？我何曾赢过？

对一个剑客最大的讽刺，不是战败，也不是战死，而是从来没有机会真正亮剑。

那些渐行渐远的青春，和眼前这扑面而来的中年，凝重撕扯着寡淡，就像你投入湖心一颗石子，泛起的不是涟漪，而是一首老歌的旋律。

小雪。过后两天。

儿子问我：爸爸，为什么小雪没有下雪呢？

我给儿子耐心的解释：这是24节气中的一个，它代表这个时间来临后，差不多快下雪了，但不一定都会实现。

儿子问：为什么不一定实现呢？

我一时失神，眼前冒出来当天大姐发的朋友圈：年年月月，忙忙碌碌，碌碌无为。

有种感受突然间就被引爆。是的，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有些事， 不一定会实现呢？

明天的我，仍会抄一段金刚经，仍会慢慢走这段路。这是我能做的。

可是，今天的你，也会如我一样吧，一边默默坚持，不认输，不放弃。一边不停的问自己：谁愿意，一辈子，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想起来眼前这保温杯，和两个小时前二哥憨厚的笑。旋开盖，抿一口，茶正醇，水尚温。

谁愿意就这么走一辈子

5000多字的金刚经，一字一字，跳跃中多似5000多年的历史。也许你我终未能做长河中的豪杰，去叱咤风云。也许亦不能够给身边的亲友带来多一份荣耀。可是，平凡的生活，如此真切。

愿你如我，在喜欢的路上，仍未放弃，还带着骨子里的倔强。愿你如我，还有这身边憨憨的陪伴，一抬手处，还有一个保温杯，留着纯真的温暖。

2017,1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