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雨夜幽涧
那一年，外公走后不到一个月，外婆也离开了这个世界。村里人把他们传成一段佳话，说他们竟是如此相爱，一个月不到，相继离开，注定是今生情未了，约好奈何桥上见，来生再续缘。
可外公葬在村东头；外婆葬在村北头，一东一北既不相望，也不再有交集。这与村里人所言相差甚远。
于是，好奇的我跑去问妈妈:“村里人都说外公外婆相爱，可相爱的人不都是会葬在一起或是葬在隔壁的吗？外公外婆的墓为什么隔得这么远呢？”
“这是你外婆临死前特意交代的。她说这辈子跟着你外公一点都不幸福，吃尽苦头，来生不想与他再见。”妈妈伤感地说。
说起外婆，印象中的她是个肚子里有许多故事的人，我们这些孩子都喜欢听她讲故事。只是对她的过往知之甚少，随着妈妈的记忆一起走进外公外婆的故事。
01
外婆出生在一个叫赤水陇的小山坳，家庭并不富裕，她是老二，上有哥哥下有妹妹。但幸运的是，她的爸爸是当时村里唯一有文化的人，且开明的他让外婆读到小学三年级，所以外婆是村里极少数识字的女人。这也是她脑海里有说不完故事的原因。
而后，为了供哥哥读书，她便跟着家人一起干农活，争气的哥哥考上了南京大学，是60年代极少数的大学生之一，那是何等荣耀的事？村里村外对之赞不绝口。
哥哥上大学后，她总奢望自己也能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可惜虽有颗不安分的心，却因为要供哥哥上学，始终没有机会走出那个贫穷的小山坳。
她跟村里其她的姑娘一样，经媒人介绍，就早早地嫁人，也就是嫁给了我的外公，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
外公是正宗贫农的儿子，家有六兄弟，一个妹妹，如此庞大的家庭，造就了外公非常节俭的性格。
就这样，没有花前月下，没有海誓山盟，只是为了未来共同的生活，两个人一起走进婚姻的殿堂。
02
外公和外婆结婚后，育有五个孩子，两儿三女。那时家里很穷，外公的兄弟多，所以什么都要靠他自己，好在外公外婆勤劳肯干，通过自己的努力拥有了属于他们自己的瓦房。
有了家，有了娃，外婆的日子也很充实，每天做完农活之余，就会帮人裁缝衣服。
外婆本就是对生活讲究的人，且爱美。她对穿的衣服要求很高，一定是要非常合身，否则便不穿。而外公恰好相反，只要衣能遮体，再破旧的衣服也可以穿，缝缝补补又三年说得便是他。
年轻的时候，每次外婆给自己裁剪了一身合体的衣服，便会期待地问外公：“好看吗？”外公正眼都没看一眼，附和道：“好看。”然后嘴巴不忘嘟囔道：“干农活的人，穿这么好看有什么用，浪费布料。”外婆听了，虽不吭声，但闷在心里。
她总觉得外公是个很无趣的人，而后，便不再问外公类似的问题，因为那是对牛弹琴。
虽然外婆也是贫苦人家的孩子，但她很大方。要是别人对她好，她是恨不得双倍或加倍还给对方。她是属于那种有能力给他人20绝不给10的人；外公从小兄弟多，常吃不饱的人，对物资总是看得比较重，能给10的绝不给20。在外婆的眼里，外公就是吝啬鬼。外公嫌外婆穷大方，外婆嫌外公死抠。
两个价值观不同的人，注定在婚姻路上少不了磕磕碰碰。
03
外婆外公前半生都比较苦，好不容易有了属于他们自己的房子，格外珍惜！等到儿女各自成家后，家里条件好了些。外公便请人在房门前修建了个大大的院子，为了美观，外公坚持要在院子弄个亭子。
如不是后来的变故，相信外公外婆早享起清福。
97年正月，小舅妈仅仅因为孩子拿椅子在地上当车开，就生气喝农药轻生，留下两个幼儿：一个5岁，另一个才10个月大。同年七月，大舅妈带着小儿子在破屋前躲雨，硬生生地被雷劈死，同样留下两个儿子：一个12岁、一个10岁。
事后，看风水的说，是因为那个亭子建的方向不对，于是，硬是拆了，只是再也挽不回两舅妈的生命。因这事，外婆常常以泪洗面，怪外公当年自作聪明，害得这个家不成家。
如果没有出现两舅妈同一年相继离开，我想外婆也不至于这么恨外公。
从此，外公外婆既当爹又当妈抚养着四个孙子。
他们养兔子，种辣椒，一把年纪了还上山采草药，一切都只为了能换钱补贴家用，抚养四个孙子。几年后，两个舅舅也各自再娶，只是四个孙子的抚养重担依然压在外公外婆身上。
有一次，外婆独自上山采草药，因为就近的都被采光了，她只好走到更远的地方采摘。那地方虽然可摘的草药不少，可草木茂密且有点陡峭，外婆脸都被刮花了，费了好大的劲才采到一箩筐。正要松口气时，却不料脚底一滑，摔了－跤，脚扭了。就这样背着一箩筐的药，一瘸一拐地走回家，到家已七点多。
等待她的却是四个饥肠辘辘的孙子、冷冰冰的灶台，还有外公冷冰冰的话:“就摘这么点草药，这么晚才回家，四个孙子都饿坏了。”外婆强忍着脚痛，强忍着泪水，起火烧饭。
喂饱了四个孙子，外婆却什么也吃不下，委屈的泪水流个没完没了。她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真想一走了之，可是这四个孙子，咋办。
于是，就这样忍着。一晃就二十三年过去，好不容易熬到最小的孙子都将大学毕业，可他们却都不能等了，先后离开了这个世界，一辈子没享过一天清福。
04
外婆一生都爱干净，也不喜欢麻烦他人，哪怕死前病得如此重，她都没叫儿女们洗过衣物，依然亲力亲为。
只是妈妈说，外婆的死算有意地自杀。
就在外公离开后的某一天，外婆把留在家照顾她的大舅妈叫到床前，让大舅妈好好刷大锅底部。大舅妈觉得莫名其妙，直到有一天，听到她躺在床上自言自语唉声叹气道:“那草怎么会没用呢？竟然死不了。”
大舅妈才明白，交代她的当天，外婆吃了毒草药，让她刷锅底，其实是外婆算好要办白事用。大概是因为外婆体弱，力不够加眼花，草药根采得不够深，药量不够，所以没死。
但从那天后，外婆每日剧下，在外公死后不到一个月也离开了这个世界。
妈妈含泪说，哪是因为与外公相爱追随，只是因为不想拖累后辈罢了。
05
外婆这一生的确很苦，最重要的是精神世界苦。这个情感细腻且敏感的女人，一辈子为一个木楞的男人守着一颗不安分的心，注定是孤独的。
在她七十大寿时，终于如愿，独自跟团游了趟北京，了却当年想到外面看看的愿望。她站在长城脚下，多希望能跟相爱的人携手爬一回，只是终是奢望。
外婆这一生，外公不懂她，夸她还带损，所以她渐渐地对外公关上心门。她是属于需要男人主动去哄，去发现她的郁闷的傲气女人。她不会轻易跟外公说自己的烦闷，更不会主动要求他做什么，但是又会跟别人抱怨，外公如何如何不会关心人。这样的女人注定活得比较痛苦。
而外公偏偏是个木楞且不会关心人的人，他只会默默做事，让他甜言蜜语比登天还难。
年轻都说不出口，晚年更难了，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确是这个理。外婆晚年得了肺癌，外公从不抽烟，乡下空气又是如此新鲜，为何会得肺癌呢？外婆说是因为感冒导致咳嗽，然后舍不得买药吃，就那样挨着。外公呢，也不关心，从不过问，就这样一咳就咳了一年多，咳成肺炎再到肺癌。
临死前，每每说起这事，外婆都好后悔，后悔不够爱自己。她说，女人还是要对自己好点，别指望他人。
其实，外婆得肺癌的那些日子，外公也病得很重，肾积水开了两次刀，走不了路，哪有心思搭理外婆呢？
只是，共患难一辈子，终究两颗心还是离得如此遥远。
06
外婆到了晚年，越发觉得这一生嫁给外公，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气，原本无信仰的她却信起了基督。只因为听说基督教徒死后可以上天堂，这样便可以在投胎的路上，不会与外公再相遇。
那个爱讲故事的外婆便不再讲故事了，她更多的时间是在读《圣经》，周末的时候就去教堂念经。因为她期待属于她的光明……
今生夫妻一场，来生不必再见。就这样，外婆特意交代子女把她葬在村北头。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