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词的豪放与婉约之辩古已有之, 一般而言是高婉约而卑豪放的,这已经是一种成见了,大约是文人大抵多愁善感之故吧。即使就豪放派来说,也存在着对比和争论。对于豪放派的两位代表人物,苏东坡和辛稼轩,人们虽将他们并称“苏辛”,实际上,关于他们两人谁的造诣更高的争议就一直没断过。
清人吴衡照在《莲子居词话》里说:“苏辛并称,辛之于苏,亦犹诗中山谷之视东坡也。东坡之大与白石之高,殆不可以学而至。”
这段话如此扬苏抑辛,其实是很不公正的。苏辛虽并称豪放派,但辛词在气魄、见识、笔力和所涉题材的广阔方面都在苏词之上。苏东坡再豪放也只是个文人,而辛弃疾只是个兼职文人,跃马冲阵,斩将夺旗才是他的本行,这种铁血风骨是苏东坡不可能拥有的,反映在文字里,其豪放当然要胜过苏词。
当然,也有人看到了这一点。清人周济在《介存斋论词杂著》中便说:“世以苏辛并称,苏之自在处,辛偶能得,辛之当行处,苏必不能到。”又说:“稼轩郁勃,故情深,白石旷放,故情浅。稼轩纵横,故才大,白石局促,故才小。”这种评价才是中肯而基于事实的。
其实,如果跳出这种争论的窠臼来看,苏辛虽都属豪放派,都以气势磅礴,格调雄浑著称,却都没有达到豪放的巅峰。苏东坡《念奴娇•赤壁怀古》虽然音节高亢,景象开阔,给人大气磅礴之感。但收尾“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却显得悲凉而失落,读者受此情绪感染,也不免悲切。
辛稼轩的《破阵子》,酣畅淋漓地抒发了统兵杀敌的豪迈情怀,历来被颂为“壮词”,但结尾“可怜白发生”一句顿时浇灭了读者的激情,虽是“壮词”,却是悲壮,给人以沉郁的感觉,而不是气势如虹的豪放。
古往今来的词手里,真正能将豪放进行到底的只有一个人,就是毛泽东。毛词的豪放,其实更应该被称为狂放。美国作家特里尔认为毛泽东是一位“狂放的浪漫主义诗人”,这话一点也不夸张。因为毛词的气韵,不仅是由文字来营造的,而是作者巨人般的眼光、英雄般的胆魄和伟大的胸襟在诗词中的自然流露。柳亚子评价说:“算黄州太守,犹输气概,稼轩居士,只解牢骚。更笑胡儿,纳兰容若,艳想浓情着意雕。”这是将毛词与列位豪放婉约大家的最好比照。
毛词的豪放是气势恢宏,一泻千里的,丝毫不见抑郁之态。同样一个“酹”字,苏东坡是“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用得何其悲凉,而毛词“把酒酹涛涛,心潮逐浪高“又是何其豪迈!
毛词虽雄健奇伟,气吞万里,但也不乏百转千回的婉约和瑰丽奇幻的写景,这就是毛词浪漫的一面,然而毛词的婉约是绝不见哀婉的。同样一首《卜算子•咏梅》,陆游是“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如此地悲切和伤感。而毛词是“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又是何等地骄傲和灿烂!如果说辛词因为沉郁悲壮而被称为”壮词“,那毛词更是”壮词“,但不是悲壮而是壮丽,如”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这样的写景,不是壮丽又是什么?
为了悼念亡妻,苏东坡与毛泽东都曾以豪迈之笔写出了柔婉细腻,令人肝肠寸断的悼亡词。但苏东坡的《江城子》低沉晦暗,读来让人窒息。而毛泽东的《蝶恋花》却格调高昂,色彩明丽。一句“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化作倾盆雨!“以豪迈的气概写出了令人心碎的哀思。只有毛泽东这样“狂放的浪漫主义诗人”,在将豪放之气挥洒到巅峰的同时,又将婉约之情抒写到极致。千余年来的豪放与婉约之争,延续到毛词这座高峰前时,可以平息了,真所谓,高山仰止。
网友评论
有错字
浅谈也不能这么浅。
意境美,韵律美,或婉约,或豪放,三四个字一组也可,六七个字一句也行,华丽篇章,表情达意欢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