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影片《飞屋环游记》
1
窗外的柿子树枝头，两只麻雀婉转歌唱，谱出和谐的韵律，奏响幸福的乐章。窗内是父亲正襟危坐，喝着小酒吃着简单的几道菜，母亲眉眼弯如弦月，为父亲碗里夹菜。他们面前是电视机发出嘈杂的声音，抗战片的鸣笛隔着屏幕依旧令人振奋，母亲像个小孩一样问父亲剧情发生了什么，眼神满满是崇拜，父亲不慌不忙地一一回答，眼神满满是爱意。
岁月老了时光，时光温柔了岁月。现在如同老夫妻的父母亲曾经是那么血气方刚，儿时对他们的映像只有无休无止地战争，以至小学每每回家，总要试探地问他们对方在哪儿，听到还算温和的答案便长舒一口气。
父母亲的战争史历史悠久，从幼儿园一直打到我高中住校，庆幸的是两个人虽然磕磕绊绊但还是携手走了下来，久战后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尤记那晚阴云沉沉，天空是深深的紫红色，半夜十一点半，我被母亲的声音吵醒，侧耳听，父亲母亲又吵了起来。我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凌晨一点半，吵骂声再次惊醒了我。父亲终于回来了，带着一身浓浓的酒味和输得分文不剩的晦气。
“怎么又去赌了？家里连油盐都买不起了还去赌？怎么就狗改不了吃屎……”
“你给老子闭嘴，我干什么用不着你管！”
“用不着我管？用不着我管家就打扫干净了？用不着我管孩子就拉扯到这么大了？用不着我管……”
“废什么话，钱是我挣的，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那你就不管家了？家里这么多人跟你没关系了？……”
“少麻烦……”
父亲执意要往卧室走，母亲拉着他的衣袖不放，执意要说完。倔强的两个人都不退让，最后父亲的一巴掌，母亲脸上的红手印结束了唠叨，接着是各种玻璃制品落地成花，父亲的低沉的怒吼萦绕耳边。
“老子赚钱就不能有自己花的了？想做点什么就不能做什么了？就让我累死你就开心了？……”
第二天，第三天，母亲一直卧床不起，整天以泪洗面，父亲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该吃吃该喝喝，只是每次吃饭都叫我端一碗放到床头柜上给母亲，而结果是冒着热气端进去，带着冷气端出来。最难熬的就是这几天，不仅没有母亲可口的饭菜可以吃，每天还得忍受父亲未及格的厨艺，除此之外，还要清理那晚的战场，带血的玻璃渣子，被父亲一拳毙命的电视，碎得难以辨认的手机残骸……
那几天一直惶恐，连听课都惴惴不安起来，于是放学后总是漫不经心地向家走去，能少一秒进入低气压环境便少一秒。回到家，热气腾腾的沸锅前终于出现母亲眉开眼笑的脸时，天空一下子放晴了许多。
小时候一直以为父亲做什么都是错，母亲做什么都是对的，随着年岁的增长我发现，父亲母亲其实是两个超龄的小孩子，身上都带着刺人的针，在每一次战争中，都会用针刺向对方，在每一次战争后，都会含着泪怀着后悔拔掉它。
高二暑假热气蒸腾，站在室外能蒸发成肉干。父亲正吃着饭，母亲端上最后一道菜后开始抱怨。
“你看人家李寡妇，女儿结婚一个人忙里忙外，三天就张罗好了，你看咱们家，还有两个礼拜女儿就结婚了，什么都没有弄……”姐姐一个月前嫁到了外省，而娘家的婚宴定在了两个礼拜后，可到现在什么都没准备，母亲很是着急。
父亲看着电视，看似在气定神闲地吃饭，眉头却越来越蹙。父亲挥起手中的碗，碗跌落在门前炸出了花，红色的暖壶被父亲一脚踹倒，滚烫的水随着爆炸声倾倒而出，好几块玻璃被父亲一拳戳碎，院子里随处可见殷红的血迹，父亲早已是面目可憎了。
“说一会儿就算了，你还越说越来劲了！人家怎么了，人家不自己张罗她让谁张罗？你的意思是你要是成寡妇你也能张罗好？我就是多余的……”
时隔几年的战争再次爆发，而这次仿佛来得更为凶猛，父亲受伤失血过多住了医院几天，母亲躲到了大姨家，家里就剩下了我一个人，鲜红的血迹醒目惊心。我回头看看被我拯救下的电视机，苦笑却发不出声音。
两个礼拜后父亲母亲站在婚宴上，父亲手上还带着白色的纱布。他们笑得像个小孩子，神奇的是两个人身上的针少了许多，光秃秃的挺好看的。
时光不紧不慢，总会教会人们如何在爱里相处，岁月温柔贤惠，总会让人们慢慢明白对方的心思。女人不外乎要的就是男人的可靠踏实，男人不外乎要的就是女人的崇拜理解。
母亲学会了理解父亲，不再那么紧盯父亲不放，把他当做了她的英雄，父亲学会了给母亲踏实，什么事都给母亲一个交代，把她当做了另一个自己。两个人看着电视都可以讨论好久，父亲眼里是爱意，母亲眼里是崇拜。
我被他们的恩爱秀一脸，逃到了卧室偷笑。
2
清晨的第一米阳光透过落地窗投射到黑色的相框上，为黑白照片增添一丝柔和的橘黄色。奶奶拿着洗得泛白的淡青色手绢擦拭照片，上面爷爷的笑依旧如同初见时那样，只为她一人绽放。
奶奶闲暇时会讲她和爷爷相知相守的故事。那是烽火连天的黑白年代，这个年代的人是不幸的。日军侵略，人们终日活在战火之中。这个年代的人又是幸运的。党团结人民群众的力量，胜利的曙光已经显现。奶奶说，那时候爷爷所在的部队将鬼子赶出了县城，全县人民载歌载舞，大摆宴席，像过年一样，军民同乐。爷爷和奶奶就是在宴席中相识的。那时候奶奶还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爷爷也是部队中最小的，才刚满十八岁。奶奶伸直纤细的手，端着满满一杯给爷爷敬酒，脸上满是少女特有的羞涩，通红通红。爷爷双手接过，一饮而尽，脸上浮现蓬勃的少年朝气，明月似的露齿笑容印在奶奶心头，一辈子都无法抹去。
部队逗留的那几天里，奶奶每天醒来打开闺门，总会看见一个小伙子光着膀子挥着锄头劈材，汗水滴落进土壤里，在奶奶心中种下了爱的情愫，这就是传说中的情窦初开。奶奶形容，那种感觉就像是春风拂面，让人在夏日的炎热里感到阵阵清凉。于是就像约定好一样，每天这个时候，太阳刚刚露出脑袋，奶奶便起床看爷爷劈材，拿着毛巾帮他擦汗，一遍又一遍为他端换茶水，最浪漫的事也不过如此。
几天后部队接到命令要转移到下一个村镇，奶奶知道这个消息时几乎丢了神，扔下手中还没洗完的菜就跑出了门。气喘喘吁吁地，奶奶慌张地在美丽的绿色中寻找熟悉的身影，找了很久都没找到，蹲下抱着脑袋哭了起来。爷爷从身后拍了拍奶奶的肩膀，泪眼朦胧间再次看到小伙子如明月似的笑容，奶奶破涕为笑。他们走到一块高地上，奶奶不舍地看着爷爷，这个那个地不知所云。爷爷却突然牵起了奶奶的手，问，我想要娶你，你愿意等我吗？奶奶得脸唰得通红，不停地点头。
世界上最美好的事就是你爱的他正好也爱着你，为了你，我愿意翻山越岭，为了你，我饱受争议，为了你，我愿意等。奶奶的这一等便是十年。部队走后的三年，奶奶的家人一直给奶奶安排亲事要奶奶嫁人，那时候不比现在，再加上是农村，二十多岁还不结婚可就嫁不出去了，可奶奶就是不答应。全家上下着了急，要把奶奶绑着嫁出去，可奶奶誓死不从，在结婚的那天晚上逃了出去，村里人都当她中邪了，因为逃婚更是方圆几个村子都没有人家愿意要她，家里人也只能作罢。那十年里，所有人看奶奶的眼光都发生了变化，嘲笑和谩骂此起彼伏，所有人都当她是一个怪人，甚至有哪家小孩不听话，只要大人说出奶奶的名字，小孩就立马变得十分乖巧。为了爷爷，为了当年许下的那个承诺，奶奶什么都扛下来了，无怨无悔，唯一期盼的便是希望爷爷早点回来娶她，于是她每天都要跑到山上最高的地方远眺，即使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即使大雨滂沱雷声怒吼。
奶奶二十五岁那年，新中国成立，街上张灯结彩，具有地方特色的舞龙舞狮跳着小碎步在大街上扭着，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爷爷就在这时候回来了，带着赫赫战功，也带着一只残废的腿。爷爷问奶奶，你还愿意嫁给我吗？奶奶犹豫都没有犹豫，我愿意。在那个年代，不能从事农活的男人就等于一个废人，除了拖累妻子，一无用处。家里人都觉得奶奶疯了，等到最后等来一个不能养活她的男人，而且还得靠她养活。奶奶没说别的，只有那一句话，我要嫁给他。坚定的眼神和倔强的脾气让家人摇摇头，只能依她。
婚后的生活过得劳累却惬意，奶奶忙完家里忙农活，爷爷做起了小生意，虽然行动迟缓，所幸影响不大。很快他们就儿女成双，一家人和和美美，过着令人羡慕的生活。爷爷奶奶在一起生活的几十年里，一次架都没有吵过。奶奶回忆婚后几十年后的照相，那是爸爸服兵役的前一天，爷爷紧紧地抓着奶奶的手说，年轻人都流行拍结婚照片，今天我想补回来。照片里的爷爷笑得那么天真烂漫，像个小孩子，眼睛里只看得见奶奶的身影。
当年为你的一抹微笑定下终身，用一辈子证明值得和不悔。当年与你许下诺言，跋涉千山和万水，只为来到你的身边，与你共度余生。
爱，只能是你，承诺，也只有与你才能兑现。
3
阳光普照的大晴天，隆重的婚礼进行曲，喜庆的气球和漫天飞舞的粉红色花瓣，一对新人手牵手走在红地毯上。他西装革履，她风情万种，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她的眼眶里充满喜悦的泪水。这是姐姐和姐夫的婚礼。没有教堂，没有排场，只有双方父母和亲朋好友的祝贺，蓝天白云，连郊野的红色蜻蜓都飞来祝贺。印象最深的，是姐姐激动地说，还好站在我身旁的是你。
姐姐和姐夫相识在体校。在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年纪里，他觉得她扎着的两个小辫在风中摇晃很是可爱，她觉得他脸上还未褪去的少年稚气很是有趣。体校自然和别的学校是不同的，除了平时的上课外，他们还要进行大量体育训练，早上有早训，晚上有晚训。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个小孩渐渐长大，他愈发强壮的体格吸引了她，她的矫健柔美波动了他的心，懵懵懂懂的爱恋在他们心中撒种发芽。
那时候的他们哪懂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只知道看到彼此就会很开心，特别喜欢在一起时的那种感觉，于是经常一起去公园漫步。夕阳西下，黄昏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依偎在了一起。男生的手不自觉地触碰女生的手，每一次触碰都在心里泛起一圈很大很大的波纹。于是最后干脆牵在了一起，女生也没有拒绝，只是低头看着路，希望路可以再长些，那样可以一直走下去。他们一起去游乐园，在过山车上尖叫，在旋转木马里欢呼，乘着摩天轮到达最高处，男生看着女生傻呵呵地笑，女生拍拍他笨拙的脑袋。
两个人也并不是那么一帆风顺，随着年岁的增长，男生愈发健壮，女生愈发精致。女生曾跑到操场上一圈又一圈地狂奔，眼泪打湿衣衫，只因为男生认识了一个干妹妹冷落了自己。男生也跑去操场狂奔，时不时讲出几个笑话或唱几首跑调到姥姥家的歌曲，逗得女生破涕为笑。再后来男生和女生吵架了几次冷战了几次也和好几次又吵架又冷战，爱情里，女生无非要的就是男生的陪伴和关注，时时刻刻想着自己，男生要的却是女生的理解，理解生活里除了爱情还有兄弟，还有友情，还有游戏，还有各种各样的活动，不能将生活的全部关注点都在女生身上。分分合合，合合分分，女生和男生还是分手了，因为各自考上了不同的大学。四年的感情还是没能逃过毕业分手的命运。
大学里女生不乏追求的对象，也尝试地交往过，只是再也找不回当初的感觉。没有谁再在夕阳里紧紧牵起她的手，没有谁再在过山车上陪她尖叫在旋转木马里和她欢呼，没有谁再在摩天轮的最高处傻呵呵的朝她笑，没有谁再在她伤心难过时讲笑话唱难听的歌逗她笑，心里的那个人谁也替代不了。男生也是一样，再也没有一个女生能让他心动，再也没觉得哪个女生扎着小辫在风中摇摆会很可爱，她就得是她，她只能是她。在大学毕业，全世界分手的时候，他们俩又恋爱了，还是彼此，更珍惜彼此。
青春和你走过，看过繁华世界，最终明白你才是牵手一生的那一个，还好我没有放手，还好最后站在我身旁的是你。
4
终于写完了家人的爱情故事，我抬头望向玻璃窗外深邃蔚蓝的天空，或许我生命中的那个人此刻也像我一样在望着天，而我们都相信，终有一天我们会抵达彼此的世界，我们要等。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