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宋琛和陆就说过:“如果我二十六岁死了还没有看见沙漠下雪,请你一定要把我的骨灰撒进沙漠里,这样我就可以看沙漠四季,等一场到死未见的大雪,守一个有生之年没有履行的约。”
于是,2014年12月,宋琛心脏病突发去世了,享年二十六岁,终是没有等来沙漠的一场大雪,允诺过她的陆就带上宋琛的骨灰来到了新疆的塔克拉玛干沙漠。
陆就到达的那天,塔克拉玛干的天空是灰色的,她抱着宋琛的骨灰盒看向远方,仍旧无人,陆就将骨灰整盒倾出,没有像宋琛生前想的那般美好,随风而行,四处飘落。
塔克拉玛干那天出奇的现象,十二月份的沙漠没有一点风像是无风带一般死寂。宋琛的骨灰就那么悲哀的散在一地,像极了一抔清晨倒在门口的灰。
陆就低头看了一会,深吸了一口气蹲下伸手将宋琛的骨灰重新一把又一把的抓起来连同沙漠的黄沙装进盒子里。
陆就低头看的那个时候满脑子都是宋琛手里夹着香烟,嘴里吐出烟圈然后一副不可一世的脸说出把自己死后骨灰撒进沙漠里潇洒的话。可是,她此刻却为宋琛感到有些难过,甚至觉得有些嘲讽和悲哀。
宋琛守的约,爱的人,终究是一场空。
陆就把宋琛的骨灰,连同黄沙和希望一起带回了北京,而塔克拉玛干沙漠上那一点留存未带走的骨灰却是宋琛留下的灵魂。
2
“你见过沙漠下雪吗?”2014年11月11日夜里,宋琛忽然从梦中惊醒,她又梦见那个笑起来酒窝浅浅,如六月那个夜晚的风一般温柔的少年,那是她一整个生命。
宋琛并没有开灯,她微微起身,从床头摸索着烟盒,拿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按动打火机,火苗向上窜起立刻照亮了整间屋子。宋琛将嘴里的烟点燃后,火苗熄灭。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又缓缓的吐出去,黑暗中亮起一丝火星。
但当她吸第二口的时候,恍惚间意识到了什么,被烟呛到猛烈的咳嗽了好几声。
她到死也无法忘记那个寒冷的初冬晚上,那是她多年以来第一次觉得宋琛洲是个好看的男孩子。
一个周末晚上,学校画室补习班刚刚结束,宋琛提上书包就冲了出去,期间撞到了同学的画架,而这个人刚好是宋琛洲,在宋琛眼里视为自己整个生命的宋琛洲,他叫了宋琛一声,可宋琛没有听见,头也不回的出了画室,然后他也扯上书包跟了上去。
宋琛洲到车棚骑自行车的时候,宋琛已经骑出去好几十米了,他迅速骑上车在后面继续追宋琛,边骑边想:“这丫头突然体力这么好。”
他在后面又喊了几声宋琛的名字,六点多的初冬天已经黑了,风不大,但是空气依旧很冷,道路两旁的路灯已经亮起,为行人照亮着漆黑的前方,因为两个人都是很快速度离开学校的,所以这时的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宋琛终于听到了身后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放慢车速稍微转身往后看了一眼,一个笑的像朵花的少年骑车跟了上来,直到与自己并排行驶。
宋琛满脸惊奇的扭头看向他,少年一边骑车一边看向前方,把笑容挂在脸上,自始至终便再也没和宋琛说过一句话,宋琛时不时的看他,他仍然是嘴角上扬,宋琛在心里笑了。
两个人一路上谁都没有和谁说过话,一直到宋琛将车子停在了一个蛋糕店门口,她走进了小店,而宋琛洲就等在了外面。
宋琛出来的时候,一手拎着一个用盒子包装着的小小蛋糕,她走到宋琛洲面前,提起一只手将其中的一份蛋糕放在了宋琛洲的自行车前面的车筐里,说了句:“生日快乐。”然后宋琛洲也对着宋琛唱起了生日歌。
宋琛直到闭上眼睛的那一刻都记得宋琛洲那天听到自己说的那句生日祝福后傻傻的笑脸,那般灿烂,满足,像一个得了糖果的婴孩。
橘黄色的灯光打在少年充满笑容苍白的脸上,宋琛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少年长大了,虽还有着青涩的面容,但是下巴上却是遮不住男人成熟那青色的胡茬,她哭了,这是她在宋琛洲面前少有的状态。
这一天是2007年的11月11日,19岁宋琛和19岁宋琛洲的生日。
宋琛把烟熄灭躺在床上许久仍没有睡意,又想起这些陈年旧事,眼泪从眼角滑落,浸湿了眼眶,模糊了视线,那少年仿佛又出现在眼前。
3
一个星期后,宋琛来到了一家名为“陆就的小酒馆”的酒馆,而那是她最后一次见陆就,宋琛似乎有预感自己即将死在这一年的初冬。
她和酒馆的打理人陆就就是通过宋琛洲认识的
2008年6月份,高考结束,宋琛洲带着宋琛来到了这家酒馆,宋琛第一次来这里觉得好是新奇。
老街是一条有着上百年历史的传奇街道,足有两公里长,老街两旁都是民宿,书店,古着屋,小酒馆这一类的门面,而经营这些生意的人也大多是二十多岁左右不到三十的年轻人,也有个别的三十出头的人在经营着店铺。
老街的道路两旁亮起明清时期灯笼一样的路灯,六月份夏季夜晚并不燥热,晚风吹过让人觉得心情舒畅。
宋琛洲带宋琛来的小酒馆就在老街的中央地带,小酒馆门前有两颗桂花树,本在九十月份开花的丹桂在六月份竟开起了花,丹桂花香四溢,后来陆就在宋琛画给宋琛洲的那副画上看到这样一句话:“这六月的桂花像极了沙漠的雪。”
接着抬头就能看见一块木匾上刻着不知道什么字体的“陆就的小酒馆”几个字样。
小酒馆里面的装饰很简单,颜色很单一,空间也很小,可是歌手驻唱的周围挤满了人,然后宋琛扫了一眼吧台,看见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在那里用布子擦拭酒杯,她似乎注意到宋琛投过来的眼光,也向宋琛和宋琛洲两个人看去,然后挥了一下手,宋琛洲点头示意一下带着宋琛走了过去。
这是一个五官相貌看起来极其寡淡的少女,可眉眼中却带着几分成熟,眼神里带着几分清冽,整个人给人宋琛的第一感觉就是冷淡,那是宋琛第一次见到陆就,她后来托付了临死都未了心愿的人。
宋琛和宋琛洲两个人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左右,可老街上依旧是热闹不已,大部分店铺都还没有打烊,这让身处在灯火通明的老街的宋琛浑身充满舒服自在,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天,偶尔还能听见两人开心的笑声。
“陆就,你是怎么认识的?”宋琛问。
“朋友的朋友。”宋琛洲很平淡的回答。
“你喜欢她?”宋琛又问道,走在她旁边的宋琛洲突然停下来,转身面向她,盯着她的眼睛,良久,说了句:“我们只有彼此。”。
宋琛愣了几秒。
数十步之后,宋琛洲问道:“宋琛,你见过沙漠下雪吗?”宋琛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拉回思绪,她侧脸微微抬眼看向宋琛洲,他一脸的认真,眼睛一直盯着前方不曾偏移半分视线,六月的风那么温柔的吹过每一个角落,掠过宋琛的眼,掠过宋琛的发,掠过宋琛的心上。
“会有那种事情吗?和陆就六月的丹桂一样?不过很期待。”宋琛收回自己看宋琛洲的视线,扬了扬嘴角,应声回答。
“宋琛,我们对着这条街,对着陆就的酒馆,做个约定吧。”宋琛洲不是心血来潮的开玩笑,宋琛知道他很认真。
“有生之年,我要和宋琛一起去沙漠看一次雪。”
“好”宋琛从口中缓缓的吐出这个字。
眼前的少年满脸的笑容,浅浅的酒窝印在脸颊上,嘴角向耳朵两边扬起,整齐又洁白的两排牙齿暴露在空气中,眼睛弯成了月牙,宋琛对着这样一个满心欢喜的少年,岂会忍心说出“不”字。
“宋琛,我怕我会在今年就死掉。”
“那我明年就去陪你。”宋琛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都没抬,声音也听不出来起伏。
宋琛洲笑了,什么都没有说,然后拍了一下宋琛的头径自跑到了前面等着她追上来。
4
2008年11月10日,又是一个冬天,这天天空一片灰蒙,冷风没有再吹,空气格外的安静,宋琛穿着一身黑色的礼服手中拿着一副自己的画卷站在宋琛洲的墓前,那是宋琛在宋琛洲走后,在他的房间里发现的,画的右下角写着“To 宋琛,生日快乐!”那是一份没来得及送的礼物。
宋琛不想宋琛洲走的不开心,她为宋琛洲的遗照选了一张他们高中毕业的单人照,照片里的宋琛洲笑起来像太阳一样,叫人别不开眼睛。
可是太阳从前一个晚上落山后就再也没有出现,一连两个星期都在下雪。
宋琛洲去世了,死于心脏病突发。
“宋琛,你看沙漠终于下雪了。”少年的笑脸在眼前越来越近,越发清晰。宋琛洲去世后,这是宋琛梦见他的第一个夜晚。
于是宋琛决定,她既然不能在宋琛洲有生之年陪他去沙漠看雪,那么她要在她有生之年替他到沙漠看雪,可这一去就是六个冬季,直至她自己去世。
这一天,宋琛刚满二十岁。
说起宋琛和宋琛洲的关系,那是同一天降落凡间的精灵,宋琛和陆就说,她是寻着宋琛洲的哭声来到这个世界的。带着他的心愿,带着他的温柔来祝福他。
他们是一母同胎的双生子兄妹,他们都患有先天性遗传心脏病,被善良的妈妈提前取名为“宋琛洲”、“宋琛”,我的名字里有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他们的妈妈当初不顾家人的反对,留下他们,耗尽整个生命生下他们。
那是1988年11月11日,大雪纷飞的一天,宋琛和哥哥宋琛洲诞生的日子却也是他们生命给予者,他们妈妈去世的日子。
自打出生就没有见过妈妈的兄妹两人被冠上“煞星”,然后被他们那可怜又可恨的父亲丢进了孤儿院。
从小在孤儿院长大,身患疾病,没见过亲生父母,没叫过爸爸妈妈,一无所有,可是好在,宋琛和宋琛洲他们还有彼此,他们从彼此的身上汲取从未得到过的爱和关注。
宋琛从出生起到宋琛洲去世都未曾叫过宋琛洲一声“哥哥”,她觉得他就是另一个自己,无论欢喜的,悲伤的,他们都拥有一样的,彼此之间无需多言,却便一目了然。
她后来在日记中这样写到:“我爱宋琛洲超过爱自己,我想他是活着的,跳动的,有生命的,健康的,即便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也会死掉,可我还是希望宋琛洲不是个堕入凡间的精灵。”
2014年初冬,那个时候就是宋琛最后一次来见陆就,她交给陆就一副如同当年宋琛洲为自己画的那幅画一样,一副她为宋琛洲画的画像和那份礼物,并且让陆就把自己的骨灰撒进沙漠里,因为,她等了六年都没等来沙漠的一场大雪,终是失了宋琛洲的约。她想死后也继续替宋琛洲守着这个约定,直到宋琛洲的灵魂可以和她的灵魂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某一处重逢。
5
2015年1月份,新闻报道塔克拉玛干沙漠局部降雪,那正是宋琛骨灰残留的方圆五里。
陆就想起曾问过宋琛的那个问题,她问宋琛洲对她来说是什么意义的存在,现在她终于懂得宋琛的答案。
宋琛说:“是亲人,是朋友,也是恋人。
2018年11月,小酒馆里仍然挂着那两幅画,少年时期的宋琛和宋琛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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