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男生说，女厕所里有鬼
哑了的马二由爷奶带着，学上不成了，汪店没有聋哑学校。马二就在汪店本村住，离学校一步切近，哑了的马二还常到学校里来。我们三人每人都背了一个沉重的十字架。齐云山肯定没有我俩沉。那天，马二出院来家由他奶爷领着专门买了礼物送到学校。爷孙三人一齐跪下给我们磕头。马二奶说要不是你们心好抬得快马二连命也没有了。真正的荒唐！罪魁祸首成了救命恩人，魔鬼成了天使。我怀疑这世界是不是颠倒了。我恨我笔头太涩写不出当时复杂的心情。马二仍调皮捣蛋，可我们三人打那谁也没有说他一个不字。原因也有二。首先他不是我们的学生了我们谁都无权批评他，再者我们不忍心再伤害他。我们唯一能做的是教育全校学生尽量克制自己，对他宽容给他温暖不跟他计较。这样学生都对他好，就连那些曾受过他欺侮的学生也不计前仇，一见他到校就主动和他玩给他本子笔甚至课本等，还请他到教室里来。谁知这样竟创造了奇迹。都以为长不好的烈马竟变成了温驯可爱的羔羊。
一年级学生年龄小值日费劲，马二只要知道就会主动帮忙打扫。校旁的小河沟涨了水低年级学生无法过，他就来回接送。后来他又发动他爷爷和奶奶用自家的树枝秫秸搭了座便桥，做了件我们三人想做而没来及做的大好事。奶奶说这孩子心系学堂了，咋咋都拧不过来。马二也帮我打过水洗过菜。一次刘杰春病了住院三天，马二就陪了三天端屎倒尿弄茶水。感动得小辣椒要认他作干儿子。按说他该记齐云山一辈子仇，可是他对齐云山比对我俩还好。可能是他哪根神经撞坏了失去记忆失去仇恨留下的全是善和快乐的种子，我和杰春都这么想。齐云山有事无事总对我俩叨叨：说马二事件使我们永远牢记，搞教育千万千万不能草率主观武断，一主观武断就会犯大错误甚至罪过。最近一次也就是上周六他又对我和杰春说，马二的转变很能说明一个问题，调皮学生完全可以调教好，只是我们没有找到一条行之有效的方法。谁要是有能耐把这事（当然要有我老道）写成书或者电视剧什么的肯定有人看，肯定能教育好多好多当老师的，说实在话我们都不配当老师。杰春你俩谁写，写好了我请导演导经费我出。说罢，眼泪汪汪的。
说大话、笑话、还是心里话？我思谋良久找不出确切的答案。杰春说我多深的水恁俩还不清楚？蚂蚁尿尿湿不深还是朝富写。我说试试吧，就是写不好我也要把故事说出来请别人写。话刚落音，齐云山就把一只手放我肩上使劲摁了摁。我知道那一摁里包含千言万语，何止一个千言万语？此处无声胜有声。
这天我做了个怪梦。马利哭着来到学校找我，说小狗子好拿葛针扎他的生殖器。马利边说边哭活象个被晚娘虐待的孩子。我说马利你是是猴子咋会说人话？马利说我根本不是猴你们非让我当猴玩我有啥办法。你们人不都是猴变的么？连老祖宗都弄来玩太有点那个了。我说你马利有头脑有思想可以当老师了。马利说不想当什么老师我光想敲钟，你们两条腿的人正被一种东西迷住了心窍浑浑噩噩的腐化堕落你争我夺名利相残，不辨东西不分南北不识时空不知古今，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脑子里装的全是浆糊，我要用敲钟来警醒人们。当马利说想敲钟时我真的听到了钟声。上课的钟声么？天刚明不可能。肯定是马利来勾魂了。我来到二姐家。二姐不在，小外甥也不知到哪疯去了。马利躺在猪圈旁边浑身的毛奓着，两眼暗淡无光。一群绿头苍蝇围着他腹部直转。它前爪动了几下想站起来，最后还是无力地耷拉下去。马利病了，腹部烂了一大块。花了一百多元马利才恢复了元气。齐校长说不如让马利来参加咱们的活动。我说这样影响不好。齐校长说只要不抓伤人我看没啥大不了。于是在齐云山的认可下，上课时我将马利安排到办公室然后拴桌腿上，下课了便牵出去和同学一起玩耍，星期天便带着他到几十里外的地方去讨生活。有时一天能碰上几铺耍猴的同乡。前边的故事，关于被举报上接19页
你也许不知道，西淝河两岸是著名的猴戏之乡。猴戏以我们汪店为最。这一带玩猴的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早在清朝同治年间，淮河、西淝河流域年年涝灾。住在西淝河岸畔的汪店人饱受涝灾之苦，程小楼村有一姓胡的逃荒到了河南省唐河县，在那里拜师学会了驯猴、玩猴的技艺。抗日战争时期，程小楼只有七户人家玩猴。解放后在党的双百方针指引下，乡村猴戏这一民间艺术得到广泛传播。程小楼几乎家家养猴、驯猴、玩猴。除了程小楼以外，汪店辖区的陈庄、刘圩、安绠、展沟、龙湾、三里茆、张长营、窝刘庄、侯老家、黄小集玩猴的大有人在。解放前玩猴的被称为“下九流”，猴戏叫做“乞艺”、“鄙俚之戏”。文革中，猴子遭到了空前的劫难。七0年“一打三反”，七五年的“路线教育”，玩猴成为“弃农经商”“投机倒把”的资本主义典型，仅我们汪店镇就有五百多只猴子被处以极型。八十年代初猴戏又一度兴盛起来。八四年，程小集的程宝山和他心爱的猴子应河南电影制片厂的邀请，参加了电影《玩猴人家》的拍摄。进入九十年代外出玩猴，迫于生计的逐渐减少，大多是想借助这一技艺跳出这一方天地去看看外部的世界。而我玩猴，说真的是为了在苦闷的生活之外找一点物质或精神的补贴。
星期三上午刚下第一节课，村支书前来对齐云山耳语一阵后又匆匆走了。杰春忍不住说八成又是因为马利。老道立即解释说根本不是那回事么。接着齐云山立即宣布现在课不上了，按上级指示现在全体师生紧急操练，下午列队迎接死而复活的台胞张守铭。至于操练中发生的几起荒唐事为了节省篇幅就不啰嗦了。下午三点十分，经过紧急演练的学生由校长领着在我和杰春外加十一位村干部十八名点长的陪护下浩浩荡荡开向村口。可是一直迎到出现了星星，也没见到被共产党救活的张先生一根汗毛。那天也巧刮起了西北风，电线刮得直打唿哨。有六个学生冻感冒三个学生尿湿了裤子，还有一个学生拉了一裤裆稀屎。其中一个冻感冒的学生发烧弄成肺炎抬医院吊水打针一下花去五百二。那天是听错了日期把星期天听成星期三。烧成肺炎的学生家长一肚子气不出到学校造事。那天我吃过早饭第一个到校，齐云山和杰春还没有到，最近的学生也没有来的。那学生家长来到后冲着教室门就骂；真他娘的缺心少肝烂肺没屁眼浑蛋到了头折腾俺孩子。我好言相劝又是说明又是解释。他根本不听，一个劲嚷叫找校长。我说校长开会去了你跟我讲我再转给他。我原想替齐校长挡一挡，谁知竟引火烧身被那人打了一顿。“好”那人说，“反正都是猪身上的肉，我打你个驴熊！”朝我捅三锤就走。马利上前就抓，我喝住了。那人走后齐校长和杰春还有部分学生也就是脚跟脚到校了。刘杰春嘴都气歪了，一副义愤填膺拔刀相助的样子；这算什么咱告他去，今儿个你骂明个儿你打咱当的是个熊老师。齐云山说工作咱该咋搞咋搞，这事咱住上级反映反映，尽量争取个说法讨回个公道，今天打老师明天就可能打校长，打打锤锤咱还要搞不搞教育。突然我有种怜悯的感觉。怜悯谁？校长、杰春、我自己还是那被烧成肺炎的学生家长？也许都是都不是。我说算了吧校长他又没打坏咱那个，迎接人的事其他学校也不是没发生过。胡堂子小学不是被请去给大队书记娘送葬么？有个三年级学生说今天送书记娘，啥晚（啥时间）送书记呢？书记儿子听见了抓住那学生就打，鼻子都打歪了缝了几针。后来也没怎么处理。老师落了顿吃喝学生落了个挨揍。
正应着了这句话：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连几天汪店小学都有稀奇事。星期三迎台胞出了事，星期四我被打，星期五出了更奇的事：女生全部缺课。问男生，男生说女厕所里有鬼。上午齐云山让我看着两班学生，他和杰春分别下去找学生。缺课的女生都找到学来校了，一问都说厕所里有鬼不敢解手了。追来查去根子在汪振一身上。汪振一没有儿子，只有两个闺女还没有一个全乎的。大闺女先天性痴呆，都十七八岁了还成天袒胸露乳的到处咧着嘴傻笑，因此汪振一就将她拴在家里；二闺女得个小儿麻痹，现阶段瘫痪在家屎尿都不能料理。不知是哪路高人给他算的命说是女人气冲的，要想时来运转交好运只有一条路可走：祖坟离女人气远点。汪振一自然想到了女厕所，怪不得这么倒楣晦气。于是，女厕所在一周之内无缘无故倒了三次。这都是两周以前的事。当时我们并没有想到与汪振一有关。倒了盖盖了倒，其实挺快的，用秫秸或者芦苇一围一夹有一人多高再留个门就成了，不象城里的那么讲究大兴土木贴瓷砖安自来水什么的。汪振一不笨，这样拆了搭搭了拆也不是长久的办法，坟又不能迁，那只好用怪招。他先找个跟他亲近的女生说，那女厕所里有鬼不能再去了。那鬼就住在这一片，白天在厕所里瞅，瞅着谁谁就倒血楣，长大了没人要没人娶找不到婆家成老闺女，夜里鬼就钻进你书包里跟到你家里，单挠你的肚眼子脚丫子。不到半天，全校所有女生都知道有鬼。有那明智的家长一听一分析一揣摩一推理知道是汪振一捣的鬼，就将自己孩子往学校撵，孩子说打死也不去。有几个学生的家长一齐来校商量这事如何解决，孩子不能不上学。结末是，汪振一落了个造谣惑众损害儿童身心健康制造事端的罪名，很快被绳了起来。在派出所蹲了一天被罚三百块的汪振一，回家就请人将娘的坟迁往别处。那天汪振一呼天抢地直哭了一天，将我们三个的心弄得酸溜溜的，想想汪振一也够可怜的，两个孩子都不全乎，真想对他说些安慰话。人就是这么怪，刚才还恨之入骨转眼间又为他心酸难过，人人都戴假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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