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成星初打开明澈的第三本日记,这本日记的扉页上写着:“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
她感伤着,回忆着2012年,她这一生和他最长的一次相聚。
陈鹏走后不几天,成星初就接到了他的电话。
他说:“星初,我在停云寺呢,你的三十万已经到账了,我和明澈法师商量着请你带着伯母到养老院来,你看可以吗?”
这个提议很突然,她从没想过。
她拿着电话,电话那边传来了明澈的声音:“星初,你的布施真是雪中送炭,我代表停云寺谢谢你。我俩都希望你能和伯母一起来,亲近三宝,对病人的好处不可思议,这里的老人都可以证明。我已经给伯母预留了一个床位,这是我们对施主应有的礼遇。你过来也能在经书佛号和清凉山林中整理一下心情。我是诚意邀请,你从速考虑。”
她说:“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现在老人有病,出门不方便,一来一回的,可能太折腾她了。”
“这个不要紧,我安排一个弟子接送就是了。”
成星初还在犹豫,明澈那边有些着急:“星初,你顾虑什么?我事务缠身,没办法详细给你做思想工作,你尽管来,其它的不用多虑,养老院和当地医院有联动机制。你那么善解人意,应该能体会我的心情。”
她沉吟了一会儿:“那好吧,我去。”
离婚之后,成星初是有出门散散心的想法,但为了照顾母亲,她无法成行。停云寺的养老院是个合适的地方。
过了几天,她带着妈妈踏上了去广西的火车。明澈果真派了一个叫能定弟子来接她们,能定礼貌、干净,心思也周到细致。
路途遥远,她买了三张软卧票,没想到小和尚坚决不同意,说是师父教诲,不能贪图色身享受,否则会妨碍修行。无奈,她只好把他的卧铺票换成了硬座。虽然不在同一个车厢,能定还是天一亮就过来,忙里忙外地帮她们打水买饭,陪她们聊天。她们不说话的时候,他戴上耳机听音乐,她们要休息,他就安静地走开。
成星初暗暗赞许明澈教徒有方。
火车一路向南,清州的初春尚有冬天的余冷,南方却早已莺啼百啭、翠绿映红。穿过一条又一条的隧道,外面豁然开朗,一丛山花倏地落在身后,另一丛山花又倏地迎过来。大块大块的池塘清如明镜,偶尔看到一片涟漪,像是池塘的微笑。
妈妈这一路出奇地安静,不时向窗外挥着手,似乎在和什么人打着招呼。
她问:“妈妈,你在干什么?”
妈妈做了个“嘘”的动作:“小声点,有个姑娘在唱歌呢,别打扰她。”
妈妈的世界她进不去,但她知道,妈妈和她一样,都换了心境。
在南宁住了一晚,第二天吃过早饭,陈鹏来接他们。
成星初说:“搞得这么兴师动众,还劳你的大驾。”
陈鹏说:“愿意为你效劳。明澈法师有个重要的会议,否则他也会来。我明天就要回南岭了,正好能和你见个面。”
能定提出要开车,陈鹏把车钥匙交给他,他喜滋滋地坐在驾驶座上。
开车这么世俗的事,出家人也可以做吗?成星初觉得好奇:“你师父允许你考驾照?”
能定有点得意地说:“还是师父要求我学的车呢,他总是教导我们佛教是人间佛教,所以我们要有入世的本领,因明、声明、工巧明、医方明、内明凡可学的都应尽学。开车也算是工巧明,我两年前就考出驾照了,一次过!我师兄能慧比较差,考了三次才考出来,师父还骂他不用心呢!”
陈鹏对她说说:“你想不到吧,明澈也有驾照。”
能定说:“师父也是一次过!他最近还让我学作曲呢!”
陈鹏又对她说:“能定出家前在戏校学习,他唱得佛歌很好听,粉丝无数。”
能定说:“陈施主缪赞。”
成星初心里想:“看来停云寺人才济济啊,没有枉费了明澈这些年的苦心经营。”
车在蜿蜒的山路上行驶,走了一个多小时,随着一处处佛教用品流通处的出现,香火味在空气中弥漫,诸峰连绵、重岩叠翠中的停云寺渐渐显露出它的一角飞檐。
这座百年古刹,不仅是南方佛缘聚会的圣地,也是当地的一处风景名胜。
朝阳下,酱红色的拱形山门之上,镶嵌着黑底描金的匾额,隶书“停云寺”三个大字厚重饱满,山门前面的放生池波光粼粼,里面的的天王殿隐约可见。杏黄色的院墙和青灰色的殿脊恢宏耀眼,穿梭在道路上的香客和游客络绎不绝,而通往寺门的路边则榕荫森然,遮蔽了喧闹的人声,一片静穆和庄严。
停云寺一墙之隔就是依止其修行的映月庵,和停云寺相比,映月庵低调素雅,小小的月亮门、门两侧的楹联上写着:“尘埃飞不到、明月去还来,”门口摆放着两排颜色各异的三角梅。
车子驶过停云寺和映月庵,又开了两分钟就到了晚晴养老院。
养老院也是杏黄色的围墙,莲花图案的黑色工艺铁门,铁门两侧也有八个嵌壁的黑色大字:“报四重恩,种大福田。”
成星初扶着母亲下了车,母亲这一路一直不吵不闹,看到养老院的大门突然拍手大笑:“这里好,我就住这里!”
她感到诧异:母亲的神志清楚了吗?是什么灵犀让她知道自己要住在这里?
一个年约四十来岁的清秀女尼站在门口,笑意盈盈地向她们合十敬礼。
能定连忙介绍:“这位是养老院的主事慧安法师,这位就是成星初施主。”
慧安领着她们向房间走去,成星初进门,打量着养老院:院子不大,正中间有座佛龛,佛龛里供奉着观世音菩萨。佛龛后边前后有两座两层楼房,大约有三四十间房屋,靠墙的地方还一排平房,门牌上写着医务室、厨房、餐厅和活动室。
慧安边走边说:“我们这里的条件比不了城市的大养老院,但环境清净,空气也清新,伯母住在这里一定有利于她的身体健康。”
成星初说:“我妈妈不是一般的病,以后免不了要辛苦你们了!”
慧安说:“住在一起就是一家人,您别这么客气”,她指着一楼东侧的一个房间:“就是这里。”
走进房间——这是一个小套间。大约五十来个平米,墙壁上贴了竖条纹的浅色壁纸,里间有两张单人床、两个床头橱、一个高低柜,低柜上放着一台电视,床的另一侧还有两把椅子。外间是一个客厅,有张写字台,写字台上有部电话和电热水壶、水杯等用品,挨着写字台有个小书架。客厅的另一侧还有一套小沙发和茶几。客厅旁边还有卫生间和壁橱。客厅和卧室都有大窗户,屋里明亮而温暖。
成星初非常满意:“房间真是太好了!”
惠安说:“方丈说您需要网络,我给您拉了一根网线过来,插头在写字台下面。您看看还需要什么?”
能定把两个行李箱搬进屋。
陈鹏说:“你先收拾住下,晚会儿我再来看你。”
成星初先给母亲洗漱、安排她躺下休息。她烧了一壶水,泡了两杯茶,一杯喂给妈妈喝,自已也喝了一口:这山里的水可真甜!她打开窗,春泥的味道和无边的新绿一下子蛊惑了她,让她有种心满意足的眩晕感。
回过头,母亲说:“星初,我要《艺术哲学》。”
她再一次感到诧异:生病以来,以前手不释卷的妈妈早已忘记了读书,今天她怎么突然又想起读书了,难道真是这山里的清风吹开了她混沌的心:“妈妈,你说什么?”
“我要给你讲《艺术哲学》啊,你带了没有?”
成星初知道妈妈的病无法治愈,但母亲这两天的表现,让她觉得应该住在这里。
中午时分,慧安亲自送来午餐——两份米饭,两个素菜还有一份蛋花豆腐汤。她笑着说:“我们这里是素食,不知道你们吃得惯不?放心吧,我们有营养师,饭菜的营养是全面的。”
成星初接过饭菜,一边道谢,一边尝了一口清炒木耳菜,满口的蔬菜本味,她夸赞说:“好吃,真香,比我炒的菜香多了!”
慧安笑眯眯的:“我们的菜都是自己种的,没用化肥农药,当然比买的好吃。”
她喂妈妈吃饭,妈妈也比平时吃得多。
慧安向她介绍养老院的作息时间和注意事项,告诉她:“这里的一切和别的养老院没什么不同,只是我们早饭前要焚香念佛诵经,如果可以,您尽量让伯母参与,毕竟一声南无阿弥陀佛总一切法、持一切义,是明心见性最殊胜的方法。”
成星初点头说:“好的,我陪妈妈一起念。”
正说着话,外面有人说:“方丈来了。”
成星初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深圳一别,忽忽又是六年,自己已经是四十岁的中年人了,四十三岁的明澈又会是什么样子?
慧安站起身,明澈走进屋,陈鹏和能定在后面跟着。
看着他一步步走近,成星初忘了该如何打招呼,她向他伸出了手。
明澈合十敬礼:“南无阿弥陀佛,星初,路上辛苦了!”
成星初这才想起自己不该握手,而是也应该合十敬礼。
明澈微微一笑:“你就不必多礼了。”
她看着他:明澈身披红色袈裟,带着眼镜,眼角也有了细纹,但声音依旧柔和、笑容仍旧煦暖、身形仍旧挺拔、沉稳中带着几分飘逸和自信。
明澈,仍然是人间的一道炫目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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