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泥燕,声喽喽,尾涎涎。秋去何所归,春来复相见。”——这是唐代诗词大咖韦应物的名句,光阴荏苒,乌飞兔走,弹指一瞬间,这不又到了紫燕归巢的季节了。
春日,黎明的曙光刚刚掀开夜幕的轻幔,露出灿烂的霞霭。一阵“啾啾啾”的清脆鸣叫声,打破了晨曦的寂静。我披衣推窗,沁人心脾的风儿迎面吹来,扑入我眼帘的是一对儿轻盈的燕子。它们停在楼下的线绳上,如精灵一般在欢快婉转地呢喃着。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啊!小燕子从南方回来了。
燕子于我而言,那可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说起燕子,我便想起了姥姥家的老屋。
孩童时,依稀记得,姥姥家的堂屋是一座十分古朴的老宅子,听传说,好像有二、三百年的样子。因为当年,姥姥的祖上是个富足的大户之家,开着油坊,养有骡马,雇着长工,还有很多良田。
老屋的地面上铺着藏青色的长形方砖,这是方圆几里地的村庄里,唯一一座尺二方砖墁地的屋子。屋子的墙壁很厚,窗台很宽,窗户上按有窗门,那窗上的小门和屋子的大门是一样的,能关上合起,姥姥说,战乱年间,大户人家,一到天黑,就早早的关门闭窗,防止盗贼入门登户。
当年,这座房子也是高出云表的华堂大厦了,它比周围的平房高出许多,有一种鹤立鸡群的视觉感。它的外墙历经岁月的侵蚀,已变的斑驳颓离,房子西山墙的一侧,有用黛青色大方砖砌成的楼梯。小时候,感觉那楼梯的台阶又高大又宽敞,我特别愿意在那上面玩儿。
姥姥在院子里忙着干活,我来到台阶下,手扶着墙壁,准备拾阶而上。我小小的身体太矮了,于是便手脚并用,很费力地爬上一层台阶,然后再去爬另一层台阶,一层一层的攀爬,终于爬上了屋顶。那房顶很平坦,顶面也是大青砖铺就的,又宽展又敞亮,只是由于年代久远,不再光滑了,那深褐色的屋顶面上,苍老又粗糙,东面的角落里还零星地生长些杂草,中间醒目的地方,有两条为防露雨而补上的沙石灰泥浆条,屋顶的四周还砌有带几何图形的花墙。
我时常在这样的场地玩耍,那时候太小,不懂这就是先辈遗留下的沧桑,是家族的厚重史,只觉得好玩儿。在那样的环境下呆着,很舒服。姥姥不明白,很奇怪我小小年纪,为什么一个人在哪儿玩儿,一玩儿就能不亦乐乎的玩儿上一、二个小时,不哭也不闹。说实话,其时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就是没理由的喜欢。
老屋的正门按装着厚重的大木门,木门内里还装有轻便的风门。这种古老的风扇门,带有镂空的雕刻精美的小格子。平时,在屋里坐着,大木门敞开着,风门时常关闭着,阳光穿透过雕花窗棂,洒射入斑斑点点的细碎的光晕,隔着花格子,就能看见院子里的风景,通风透气又透光。最最重要的是,姥姥每年春天里,都要在风门的最上端留下一方小格子,不按玻璃,也不糊窗纸,专门为小燕子留下一个进出屋子的通道。
原来,每年春天,燕子就象约定好了的一样,总能准时从南方归来,入住我的姥姥家。
燕子的巢搭在屋子北墙的正中间,有时能一溜搭二、三个窝。燕窝的正下方,垂挂着两幅气度韵致的字画儿,字画的下面,摆放着二张紫色漆皮的桌子。一张是八仙桌,上面放着香炉,火烛。不清楚姥姥是信佛还是信道,反正我每天都看她虔诚的上香跪拜,口中念念有词,说一些保佑全家平安健康的吉祥话儿。另一张桌子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姥爷的笔墨纸砚。每天姥姥都要把桌子擦拭的光鉴照人,她是一位特别爱干净的老人家。
可是,小燕子虽然好,但最烦人的就是燕子的便便了。姥姥不烦,她有办法,姥姥总是在燕子窝下面放上一张纸,一天换好几次。燕子是有灵性的,它们常常在姥姥的身边飞来飞去,欢快歌唱,为我们带来欢乐。姥姥还说,燕子是益鸟,是良善的象征,燕子垒窝的地方,说明此处风水好,是积德养善的宅厚之家。
每到夏季,外面炙热如烤,老房子却阴翳凉爽。有时,突然雷电交加,暴雨如注,燕子们便翩跹而至,如飞鸿般掠过窗棂,停憩在巢上。好象在对我说:“见喜见喜,借恁房子躲躲雨”,我最最惬意的事儿,就是躺在竹床上,枕着那个陶瓷大猫,仰面看着小燕子们在头顶叽叽喳喳地欢叫。
对了,那个陶瓷大猫可是姥姥的宝贝呢,它是早年间,姥爷从外地购买的,专门纳凉的凉枕,枕着它不出汗,能预防中暑。每到天气炎热的午后,姥姥就枕着它纳凉。我偶尔枕着它,嫌它硌得慌,姥姥却说很舒服。这是一个猫咪形状的陶瓷枕头,它通体洁白如玉,只在猫肚上酝染出些墨黛色的小花儿来,它憨态可掬,可爱极了,我时常把它抱在怀里玩儿。
有一天,我看着燕儿窝里,突然冒出了四五个小不点儿,不几天,它们长出了羽毛,非常好看。我便缠着姥姥,拽着她的手臂,撒着娇,非要姥姥给我抅下来一只小雏燕儿来玩儿。姥姥不肯,我又哭又闹,叽叽歪歪没完没了地耍着赖皮。缠的姥姥没办法干活。
于是,姥姥停下手中的活儿,搬了一把小靠椅,拉着我坐下,她把我抱在怀里,我倚坐在她的膝盖上,姥姥以手为梳,理了理我凌乱的刘海儿,慈爱地说,燕子和我们一样,也是一个大家庭,它也有爸爸,有妈妈,有兄弟姐妹。如果抅下一只来玩儿,你高兴了,燕子们多伤心呀!老燕子回家来,发现自己的燕宝宝不见了,它们该多焦急啊,会发疯的。雏燕儿在你这儿,天黑了,找不着爸爸和妈妈,它也会哭天摸泪儿的,它的哥哥姐姐也会哭泣的。假如你被别人抱走了,找不到爸爸妈妈,找不着姥姥,你不害怕吗?你愿意被别人领走吗?……………姥姥你别说了,我不愿意,我不要被别人领走,我,我不要燕宝宝了,不要燕宝宝了。我被姥姥说哭了,抽抽搭塔地啜泣着,去捂姥姥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如今,燕子年年如期而归,可我的姥姥再也回不来了。每每看到轻盈的小燕子,掠过田野,就象遇到了多年未见的亲人一样,倍感亲切,倾刻泪目。
窗外,不知谁在放着一首眉佳演唱的歌曲《燕衔泥》,“金陵美人横吹笛,春来燕子衔春泥。燕子筑巢向柳堤,柳荫深处传笑语,江南春绿润如雨…………”。
网友评论
谢谢你的解读🙏
看到此文,我回想那时的愚昧,有不知怎样弥补罪孽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