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科考时。
书生辞别爹娘,沿蜿蜒的山路赴京。这是一座多么宁静的村庄啊,书生立于高岗,看见漫山桃花开遍,飞鸟越过山林,山间嬉闹的孩童还不知世事为何物。他摸摸肩上的行李,那是娘用当年的嫁妆换来的盘缠,此行,他必要功成名就,荣归故里。
此时正是阳春三月,从这偏远山村抵京,至少需半年时间,年前报名,开春即考。看来,势必是要在外过除夕了。书生看着这漫漫长路,心中怅然。
赶路,抵京,住店,报名,转眼已是隆冬腊月。书生窝于客栈一隅,从窗口往下看。马上就是除夕,街市上的热闹非往日可比,大红色的灯笼,刚出笼的包子,热气腾腾的豆腐,惟妙惟肖的糖人,街边的店铺鳞次栉比,来往的行人摩肩接踵,天空飘着的碎雪也淋不灭这热闹。这是书生从未见过的繁华喧嚣,他忽然想起那千里之外的母亲,这个勤劳的女人此时一定还在劳作,红薯的秧也得收起来,可以做糊糊吃。
“嗨,兄台,不出去逛逛吗?”住在隔壁的考生是个富贵人家的俊雅公子,眉目清秀器宇轩昂自有一片风采。书生握着手里的书卷,“不去了,还要温书。”“这大年节下的你还温书,放心吧,此番肯定高中!”公子摆摆手走了,书生笑笑,这公子也是个有趣的人,自见面起便与书生投缘交好。
文生考试虽不比武生擂台刀斧剑戟风云变幻却也是暗流涌动杀机暗藏,几场下来,考生连连叫苦。书生自觉题目不难,暗自窃喜,眼下坐等放榜即可。
“兄台今日可有事可做?”又是隔壁的公子。
“无事。”书生端坐窗前,从窗口看外面的街市,成为了他这些天来打发无聊的唯一手段。
“走走走,听说南郊一处桃花林今年不知为何提早盛放,已成奇景,一起去看看?反正已经考完了,你不用再温书了吧?”公子斜倚门框,无相配,自风流。
“也罢,此番进京,还未曾出过门。”
桃花林地处山谷,隐秘偏远,地势低洼四下无风,竟比外面暖和些,难怪这里的桃花会提前开。“恐怕不是奇景吧,这样的地方桃花每年都该提前开,想必人们都习惯了,四处也没什么赏玩之人。”书生说完才觉那富家公子已然沉醉于这桃花林,自顾自走远了。
书生摇摇头,自己向桃花深处走去。
“桃花是好桃花,只是比起老家来,还是差些。”书生也渐行渐远,陷入老家的回忆里,再抬头时,已不见来时之路。
书生有些慌乱,四下寻找,竟见桃林之外山脚之下有一白墙黑瓦宅院,再向前时,门外桃花树下的石凳上,竟有一素衣女子,斟茶捧书,一阵风吹来,落花盈袖,倒不像是这烟火之都的凡人了。
书生看的入神,被小姐身边的老翁发觉。
“小生是赴京赶考的学生,与友人闲逛至此不小心走散,无心惊扰小姐,还请见谅。”书生有些慌不择言。
“公子不必惊慌,想必公子是迷路了。从此向东便可出了这片桃林。我家小姐素爱桃花,小姐出生后便种下了这片桃林,不料今日竟引得公子迷路至此,也算是种缘分。”
书生看着眼前掩容轻笑的女子,忽想起自己读野史时书上志怪的故事,眼前的女子莫不是桃花变来的妖?世上若真有此等脱俗的妖,那我也必做一回不顾礼法的风流书生。
“公子也走累了吧,要吃口茶吗?”小姐玉手,端一盏素茶。
书生作揖不止,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已是黄昏时辰,书生要到桃林出口等待友人。小姐翩翩送出几步便驻了足,书生心一横,转身拱手作揖,“小姐今日赠茶之恩,小生必当谨记,此番叨扰小姐,实非我所愿。待他日金榜题名,小生必当返还。”书生目光灼灼,小姐盈盈轻笑处,桃花艳艳赛春风。
出了桃林,公子正站在桃花树下等书生,远远看去,公子锦衣玉冠,明眸皓齿,眉间自有清风朗月,与那桃花相互映衬,竟也与那小姐一处,不像是这凡间的俗子。
公子打趣书生,“这么久不出来,可是在这桃花里撞见桃花运了?”书生闷不应答,怕被这公子看出什么端倪。
放榜之日,书生满心欢喜挤到最前面,却从头至尾不见自己名字。他懊丧不已,心乱如麻,此行不中,家中也再无财力供其从头再来,什么抱负,什么光耀门楣,转眼已成幻影。
书生瘫倒在客栈的地上,不知如何是好。隔壁的公子也未高中,准备明年再来。收拾行囊之时与小厮的几句谈话落入了书生耳中。
此次上榜之人不见得真正饱读诗书,不少高官富商家的纨绔子弟也在其列。
丞相正在招幕僚,此人阴狠,鲜有人去。
书生听罢犹如雷击,万般滋味在心头翻涌。一天一夜之后,书生进入丞相家做幕僚。
一年后,书生迎娶丞相次女。
同年,书生高中。
又是一年桃花烂漫,书生却是今非昔比。高官厚禄,平步青云。他终于一展抱负,指点江山,他终于光耀门楣,孝敬双亲,这本该是书生应得的,现实却让他付出了珍贵的代价。
书生支开左右,独自往京都南郊走去,桃花深深,春风娇俏,书生信步走进桃花林,按记忆中的方向寻找那一方院落。他不知自己来做什么,他只是想来。
桃花依然是去年的桃花,芳香四溢,甚至连风吹来的时机都与去年不差一二,门口的这株桃花依然在春风里盘旋着落下来,门口的石凳上却无人踪迹。
书生看着紧闭的大门和已蒙尘的石凳,心中竟无泛滥情绪。他在门口的石阶上端坐良久,太阳落山了也不想离去。次日,书生沿路找到人家,询问桃林深处小姐去处。
就当是给我个结局吧。
那里已经很多年未曾住人了,原先的员外去世以后,他的女儿就搬走了。
多年未曾住人吗?
“果然凉薄是书生。”桃花深处,公子盈盈而坐,斟茶捧书,一阵风吹来,落花盈袖,竟不像是这烟火之都的凡人了。
“那小姐为何非要化作这男子模样,陪那无情书生一路赴京赶考,还要为他指条明路,也不过就是当初在那山上,受了他几桶水的照抚罢了。”
“那哪里是明路,是让他记得我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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