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理尔雅·剑旻
第 十 三 章
有的人活着,他却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注1>
1
我回到家时,赵行已经回来多时了。 象看见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我对赵行问长问短。
“你刚才去车站了。” 赵行问。
“接你去了,不过不知你坐哪趟车,所以漫无目标。”我笑着说。
“那我怎么看见你向车站对面跑呢!” 赵行皱眉问。
“我好象看见个熟人,就去追着看看。”
我并不想隐瞒他这件事情。
哈伯和林一帆也过来了,哈伯和林一帆很高兴认识了赵行,四个人又小酌起来。 天近中午,五栓匆忙的闯了进来,他看见赵行,高兴的一窜,抱住了赵行。
“哎,哎,他妈的轻些,疯了。” 赵行喊道。
“你他们回来了,都想你了。” 五栓说完,端起一杯酒就一饮而尽,这小子真是酗酒如命。
我说:“坐下好好喝几杯吧!”
五栓兴奋起来,说“别了,忙呢!赵行晚上看我们演出去吧!”
赵行一听也高兴了。 “你们又演出了,真是让我赶上好时候了。”
“好啊,我还有事,得走了。” 五栓告别了众人。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赵行他们都去看五栓的演出了,我又开始构思《痴人族》诗作。
‘嘭,嘭,嘭嘭嘭。’敲门声响了起来。
我打开,看见纪幻站在外面,旁边跟着DE·缺。 DE·缺这小子果然去找了纪幻,看来还春风得意,混的不错。
“纪幻啊!来找赵行。”
“是啊!看来你最近心情不错。” 纪幻笑呵呵的说。
“是啊!是啊,他最近特精神。” DE·缺一脸媚笑的说。
纪幻斜楞了他一眼,没有理他。
DE·缺低头往后退了一步,不再多言。
“赵行呢,又跑哪去了。” 纪幻问。
“看五栓他们演出去了。”
“又看那品味的玩意。” 纪幻一脸蔑视。
我也不搭话,只是冷冷的一笑。
“赵行回来,让他去我那一趟。”
纪幻说。
纪幻走后,我走出了小屋,溜溜达达的闲逛着,不觉间走到了那片荒草地上。
前面有微微的火光闪烁着,我走上前去,原来林一帆又在焚画。 我没有吱声,默默的蹲在他的旁边。
“这是我最棒的画。” 林一帆象是对我说,又象是自言自语。
“你想看看吗?” 我接过他的画一张一张的欣赏着。
他不眨眼的盯着我。
我摇了摇头,把画还给了他。
他将画稿点燃,扔进火堆中,嘴里说:“你都不懂,这画还有什么价值,去吧,都去吧!”
我解释说:“并非是这样的,我所以摇头是因为你的画是不凡的作品,不凡是人们排斥的对象,真正有价值的作品是不受大众喜欢的。”
实际上不凡的另一层意思就是异类。
我又说:“大众我们的对立面,大众又是我们所要面对的欣赏者,他们的好恶决定着我们的命运,这力量太悬殊了,这事实太残酷了。”
这番话我是有感而发,我面临的困境和林一帆是同样的。我们对生活的表达方法不一样,可是目的却是一样的。
“是这样的吗?可我宁愿寂寞死去。林一帆无限愁畅的说。
我惊呆了,林一帆的神情让我害怕,我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林一帆的寂寞死去有两种可能。 一是他的作品被他杀死,他的作品里溶入了他的全部心血,作品的死也就是他精神世界的完全崩溃。 二是他无法容忍作品的不被理解,他将在这不被理解中毁掉作品,在这过程中他本身会慢慢死去。 我唯有沉默。 我沉默的看着他仪式化的焚稿和祈祷。
又过了一刻。 林一帆做完了全部的事情。
他踌躇的看着我。
“回去吧!”我扶起他说。 “我没事的,你松手吧!”林一帆苦笑着说。
“你觉得我是一个痴人吧!也许我太痴迷了。”
林一帆又说。
“痴人!”这让我感到惊讶,林一帆的想法和我一样复杂,我们或许真的类人,一定是的。
我回到小屋后,赵行和哈伯已经回来了。哈伯看到林一帆那种萎靡不振的样子,就领着他回去了。
“怎么回事。”赵行看着我问。
“沒什么事,他的心情不太好。”我回答。
赵行点点头。
这一晚赵行和我畅谈到次日凌晨,才渐渐睡去。
2
第二天,林冰上班后,我收拾停当就去找纪幻了。 我一进门,一个剑眉朗目挺俊高大的青年拦住了我。
“你找谁,知道这里外人不能善自进入吗?”
“啊!我找你们总经理。” 我客客气气的说。
“你要见总经理,我们总经理是随便就见人的吗?”
那人傲慢的说。
我觉得没有理由在嚼舌头。
“我是你们总经理的朋友,他今天约了我来见他。”
“我们总经理的朋友,有名片吗?” 那人伸出手蛮横的问我。
“没有。”我摇摇头。
“那你凭什么说跟我们总经理是朋友。” 那人逼问。
我没有耐性了,烦躁的说。 “我叫赵行,去告诉你们经理,就说我要他。”
“什么,你是赵行。”
那人惊呆的问。
“是,我是赵行,怎么了。”我不耐烦的说。
“原来是赵大哥啊!我是林冰的朋友,经常听他提起你。”
那人眼光变的柔和,高大的身躯佝偻着笑嘻嘻的说。
我也算是见多识广,但脸色变化的这么快,口气由硬变软的这么迅速,反应这么敏捷的人,还是很少见到。
那人见我目光游移不定,赶紧用巴结的口气说:“赵大哥和我们经理是朋友吧,我们经理正等着你呢!” 他说完后,领着我来到经理室。
纪幻看到我来了,我们聊起了家长,等那个人走后,我问。 “那个人是谁?你他妈怎么请了这么个人。”
纪幻惊讶的问:“这人不是你的朋友吗?”
我瞪大了眼睛。
“我的朋友,你他妈可别开玩笑啊!”
纪幻恍然大悟的说。 “他说是你的朋友,我才收留了他。”
我说:“我他妈哪有这样的朋友,笑话吧!”
纪幻神秘的笑笑,说:“其实我也知道他不会是你的朋友,不过当你的身份达到某种地步时,身边是不能少一个这样的人。”
我‘哼’了一声,冷冷的说:“不如说是身边不能少了一条狗吧!” 纪幻微笑不语。
我接着说:“小心有一天别让狗咬了。”
纪幻狡猾的笑着说:“这是不会的,你放心。”
过了一会,我问纪幻。 “哎,你找我有什么事。”
“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林冰的那本诗集,《星空》的出版计划。” 纪幻笑呵呵地说。
“又同意出版了,有什么其他的要求吗!” 我追问。
“又换了个出版社,我所以和你谈这件事,是怕他有些事想不通。”
纪幻说。
“变化的太多,我也是无法做主的。”
我皱着眉头说。
“不会有太大变动的。”纪幻信心十足的说。
“但愿吧!”我叹息着说。
3
我觉得纪幻找赵行不是很简单的事,可我又不知这觉对不对。 我去看了林一帆,他又象是沒有事一样,还跟我讨论了现代艺术的一些问题。 哈伯看着林一帆,眼中的神情很复杂。闲暇时,他告诉我林一帆的精神已经到了极限,不知何时就会崩溃。 我也觉察到了。 这种事情,谁也帮不了他,我不能,哈伯同样也不能。 如果有一天,我承受不住时,赵行能不能帮我。 大概也是无能为力的。
DE·缺那小子已经搬了,象他这种人,纪幻不用他,也会有别人用他的。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黑白颠倒。
4
五栓和他的乐队要到大城去谋求发展。
这天晚上,五栓他们聚到我这里,要来一场告别演出。 他们是:主唱兼节奏吉他夜奔腾,主音吉他兼和声李飞飞,贝司手五栓,鼓兼打击乐手喵喵。 本来五栓弹吉他的,但夜奔腾考虑在三,还是让他弹了贝司。 我跟他们很熟悉了,一时间我们无话不谈。 他们演唱了一首很爽的歌后,我们开始痛饮。
“我真不明白,好好的去别的城市干嘛。” 我问五栓他们。
“他妈的,大城的机会多些吗?” 五栓骂骂咧咧的说。
夜奔腾补充道:“这是趋势所在,谁也无法逃避的事情。”
李飞飞不耐烦的接道:“可别说这事了,谈些他妈的别的不行吗?”
我笑着说:“怎么的,烦了,我他妈可还有许多事要问呢?”
李飞飞平静多了,他说:“好,好,真拿你没办法,问就问吧!”
我说:“你们的风格不是‘朋克’吗?但我现在听来,怎么有些改变呢?”
李飞飞哈哈一笑。 “这不都是因为我技术好吗?当然要表现表现了。”
五栓堵住了李飞飞的话,说:“什么呀!你他妈的可别吹了。”
李飞飞又哈哈大笑起来,五栓也指着他笑,他们两个一唱一和的逗了起来。
喵喵对我说:“我们觉得‘朋克’不够劲,就改了风格,实际上什么样的风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表达想法。”
夜奔腾沉思片刻说:“风格是风格,表现手法是表现手法,主要在于我们的认知。”
我不仅皱起眉,我想不通他们的乐队和认知有什么关系,认知这个概念是很难理解的。
我瞅了瞅林冰,林冰也皱起了眉头。
夜奔腾说:“我说的认知是对各种广泛领域的关注,不要在斗争的旋涡不能自拨,我们可以改变一种方式把斗争延深。”
哈伯说:“我发现你们的作品有些病态。”
李飞飞凝重的说:“那是压抑的结果。”
五栓说:“这是因为世界上的人都他妈不正常,你想想一个不正常的世界能够用正常的表现手法吗?” 这小子越来越偏激了。
“好了,好了,我们不谈这些了,干点别的吧!” 李飞飞嚷嚷着。
夜奔腾站了起来,说:“现在我们表演一首新作品‘原因’。”
就象问一个婊子
她为何卖淫一样
就象问一个落榜生
他为何不考大学一样
就象问一个工人
他为何劳动一样
就象问一个女人
她为何要嫁人一样
就象问一个孕妇
她为何要生孩子一样
就象问一个小偷
他为何要偷东西一样
就象问一个病人
他为何要得病一样
就象问教徒
他为何要祷告一样
就象问一个杀人犯
他为何要杀人一样
就象问一个资本家
他为何要剥削一样
就象问一个疯子
他为何要疯狂一样
就象问一个农民
他为何要种地一样
就象问一个画家
他为何要画画一样
就象问一个屠夫
他为何要屠宰一样
就象问一个哭啼者
他为何不笑笑一样
就象问一个无理者
他为何不讲理一样
就象问一个聋子
他为何听不清世界一样
就象问一个瞎子
他为何看不清世界一样
就象问你
为何不象我一样
就象蛤蟆 不能不叫
就象乌鸦 不能不叫
就象鸭子 不能不叫
就象 ……
我问林冰。
“怎么样。”
林冰说:“词不搭意,有些乱。” “不过曲很好听。” 林冰接着说。
我眨巴眨巴眼,心想:五栓听后一定很尴尬。
唱到这里,夜奔腾的情绪高涨,他疯狂扭动着身体,最后扒在地上很久。 李飞飞也拼命的弹着吉他,乐声已经走调。 五栓和喵喵也奋力的拨弄着乐器,不知是故意的还是不经意,把乐器配合的混乱嘈杂。 我们也随着他们跳啊闹啊! 这一夜,我们醉了醒,醒了醉,折腾到天明。
早晨,我和林冰去送五栓他们。
“没想到这辈子还要受奔波之苦。” 五栓歪着脑袋对我说。
“人生就是如此。”我苦笑着说。
“生命是这么苦。”
我想起了一部影片,有时边缘生活就是真实的写照。
“但我不后悔。” 五栓灿烂的一笑。
“必定是有希望的吗?”我认真的问。
李飞飞走过来,看着我说:“希望,什么样的希望,我的希望是不会来的。”
“只是为了高兴。”李飞飞补充着。
“不,只为寻找。” 夜奔腾也过来了,他脸上荡漾着激情,盯着我说。
我也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还是盯着我。
他说:“你会理解的。”
我说:“我理解。”
他们走了,他们就这样走了,为梦想走了。
有人说:该你得到的,你就得到,不该你得到的你永远得不到。
我知道我想得到的这一辈子也不会得到。
不过我有思维误区。
从正面想不通的事就从反面去想。
这样我就干脆抛弃我现在所得到的,我不知道这样做的结果如何,也不知道我样做能坚持多久。
一旦选择,就无法后退。
我现在才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意义。 有时候我们不知为何而活。
送走五栓他们后,我和林冰开始过着平静的生活,我们每天去酒厂上班,晚上时写写文字,生活就是这样周而复始,时间会磨平你任何突出的棱角。
五栓在酒厂上了几天班就不见了影子,厂长狠是恼火,觉得没面子,他责备了林冰,不过这必定是小事情,很快就过去了。
没有可以做的事情,这样的日子更是难打发。
我和林冰的青春就这样消磨着。
无奈,迷惘。
转眼间过了一个月。
人是会很快忘记很多东西的,就象人们喜欢忙于过年时的欢乐情景一样,人们也会很快忘记过年带来的欢乐。
有矛必有盾。
有些事是永远忘不了的。
记忆会使人痛苦,所以有些人不喜欢记忆,可他们的记忆却更加清晰。
林冰的健忘症是为了忘记,他才会痛苦。 我不想忘记,可我还是痛苦。
有些事我已经忘记了。
因为不想忘记的事情会忘记的更快。
我总想知道我生下来后,最先感兴趣的什么,可我却不知道。 我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的,就象永远忘不了有些事一样。
就像…,我怀疑。
如果后来不发生那么多事情的话,我会想起我会快乐。
如果后来不发生那么多事情的话,我不会想起,我也不会快乐。
既使不发生那么多的事情,也会发生另外的那么多事情。
我痛苦,所以我活着。
我活着,所以我痛苦。
但实际。
你一生下来,会发现人是有父母的。
所以,人应该有亲情。
然后你又会发现,人应该有朋友,有家庭。
然后你还会发现,人应该有头脑。 你不停的发现。
所以,人应该有友情。
人应该还要有许多许多。
你可以什么都不要,但你还是无法摆脱。
有,你会痛苦。
没有,你也会痛苦。
我时常想起,我也时常忘记。
这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我现在还在做我不喜欢的事情,就象做我喜欢的事情一样。
做与不做也是无法选择的。
5
阳光很明亮。
其他那些小屋的人已经越走越少,哈伯和林一帆还没有走,他们常来我们这边。
林一帆也不在半夜焚稿。
一个人是会变的,会变的正常也会变的失常。
赵行和我已经无话不说了,可是我们彼此还是隐瞒着各自的秘密。
一个人不要全部的理解另一个人,否则会产生误会。
我和赵行是聪明人,聪明的人也是愚蠢的人。
书上说人不能太聪明。
聪明的人活的不会很长,我大概也不会活的太长的。
赵行或许会活的很长。
长并不代表时间,时间也只不过是一个相对概念。
时间没有意义。
活在这个世界上,你会感觉到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就象星空一样。 我相信天堂和地狱的存在,但我不相信他们是别人说的那样。
他们也许就是另一个世界。
我不相信天堂和地狱的存在,但我相信他们是我想象的那样。
也许是因为我还活着。
我经常思考。
思考使一个人聪明,思考使一个人愚蠢。
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我也经常问我自己,我会象两个人一样,自己同自己对话。
一个在这里,一个在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象是照镜子一样,镜中的你就是另一个你的缩影,如果有第三个你的话,那是在梦中,梦中的你是你的另一种感觉。
有时候你会有一种死了的感觉,原来生死只隔一线,我们的两个灵魂就在线两边。
我相信的。
<第十三章完>
注1:此句的大意出自藏克家名诗《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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