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张主任
姑父启动了发动机,要出发的时候,校长一个人来了。他摇下车窗,校长凑近说话。姑父觉得他看准了时间,等没有人在场时才下来找他说话。
“兄弟,”校长在车外边扭动着身体,低声说,“你看,我没有帮自己学校的老师说话吧,我是公平的;您看,是不是为兄弟我考虑一下,我刚来这个学校,确实什么也不知道;兄弟,希望您三思一下,考虑考虑我的感受吧——,兄弟……”
“卢校长,”姑父接下了他的话,“我深刻理解您的感受,我非常尊敬您,但是我希望您在我去局里之前,也就是明天一早,您能把所知道的情况向上级部门反映。”
“兄弟,我希望您能三思呀,考虑一下兄弟我吧,您懂的。”
“卢校长,”姑父非常诚恳地说,“我只能帮到这里了。”
随着卢校长一声“兄弟,天黑慢一点”,他们扬尘而去。
校长走后,车里却挤进了一个人,是在校长办公室里待过的人,那人在办公室里一言不发。挤进车里也没人赶他下去——搭个顺风车,就在街尾下的车。后来婆婆才说,“他是副校长。”
他只打探到了他们的目的地——。县城?市医院?教育局?这些都不重要,只是有点笑人。
他到街口就下车了。
在路上,姑妈接到了很多电话,先是卢校长打来的,但电话是姑父接的,卢校长说,“……兄弟,无论如何也要接我的电话呀……,请把您的电话号码给我吧……咱们都是能讲道理的人……”
接着,打来热线电话的还有姑妈八辈子没有联系过的同学、村支书、生产队长、熟人。当然,也有不少经常在成都见面的老同学,竟然还有学校教书的同学,真是热闹。
他们打来电话时主要问了两个问题:
1、孩子还好吧?
2、你们现在去哪?
前者属于人道主义关怀,后者是校方想掌握他们的行踪。
“关机,”姑父对姑妈说,“他们动员能力挺强的啊。”
先去了人民医院,医生看了孩子,初步结论只是脸肿了,个别地方有淤青,膝盖也没大问题。惠贤说,“还好我衣服穿的厚,皮带抽下来,力量就被消耗了三成。”似笑非笑,装的像没事人一样。他们怀疑是受到了惊吓,他说,“惊吓?他吓不了我,我不怕他,只是恨他。”
“他会受到应有的惩罚,”姑父说,“但是我不建议你恨他;也不建议‘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因为,只要他付出相应的代价,我们应该以正义的、合法的办他。”
“嗯,我知道了,姑父。”
笔者认为,孩子只是出于礼貌才这样听话。因为姑父也没有讲清楚不恨的理由与逻辑。
在酒店时,全国各地的姑妈姑父都给婆婆打来焦虑无比电话,“严惩那位‘禽兽’!”“学校的事情不用担心。”惠贤的心态倒是很正常,“……你知道吗?”他对姑妈姑父们说,“我姑父舌战群儒……,”颇为得瑟。
“你胡说,”姑父说,“他们都没有参加战斗,他们只能被动挨打,而且很愿意挨打的样子,因为他们有软肋;知道吗?他们心中有鬼,只要我们是正义正当的,有一颗坦荡之心,我们就能举起达摩克利斯之剑。”姑父见孩子点头,继续说,“我们不欺负人,但是不能轻易被欺负,书是一定要多读的,不然有理也说不出来。说不出来就撒泼,撒泼是损害我们的品格。”
孩子能听懂话,这孩子每到暑假都会到姑父家来。姑爷俩也有一些交流。他非常聪明,现在姑父已经不敢跟他下象棋了。脑瓜子也转的特别快,智商发达。只是常年跟着婆婆,孩子其它素质、习惯不是太好。有三点姑父比较欣赏:1、诚实、2、从不说脏话(婆婆爱说);3、被批评后从不记仇(据说他姐姐就跟他有点不一样)。
一年多后,孩子到了青春期,还能跟姑父说很多话。
CT报告出来了,只是脸部局部、膝腿软组织挫伤,还好。耳朵问题也不大,虽然一直都头晕,不说话的时候深情忧郁,不过吃饭、走路也没问题。
次日一早去医院做了核磁共振,随后一行去了教育局。找到了局里的纪委张主任。
他们向主任反映了情况,并给他照片,这个照片是雍老师悄悄拍的——,他们千万个承诺后雍老师才把照片发给他们,还动用了他的儿媳妇——就是姑妈做的媒那位。
早在惠贤读初一之前,姑妈有两次请求过这位热心的老师,希望能帮惠贤安排一个好一点的班主任,雍老师也满口应承。其实他没有帮这个忙。所以,姑父个人认为:首先,雍老师没有兑现承诺,其次,他根本没有这个心意。他这样认为,为孩子选个班不算什么后门。一位在这所乡镇中学教了近四十年书的老师,不愿意做这个事情不算是多么正直的行为;不然他近十年来不会一面照顾着铺面生意,一面还抽时间去学校授课。每次他儿子、儿媳、姑妈在姑父面前说起德艺双馨的雍老师时总是满怀敬意。而姑父总是假热情真冷静,这样的轻蔑他们当然看不清。
按照当地风俗,为儿子娶媳妇时确实花了不少钱,也按照习俗给了媒婆的钱。其实媒婆哪里在乎那点麻烦钱。媒婆,就是姑妈,据说她月收入能有两三万块钱。
因此,在他看来,儿媳妇再好,那也是他的声望好,为人四平八稳,是教师也是生意人。镇子中心一栋四层楼能直接说明一切问题。
当时姑父去“堕落房间”看惠贤的时候,雍老师也是来了的。他那么热心,上午还给他打了电话指点迷津,姑父倒是邪恶的认为:他雍老师有愧疚、弥补情节。可是他拍的照片——不愿意发给他们,最终还动用了他儿媳,害得儿媳妇也欠他一个人情。真丢人。而且,姑妈们还善解人意地承诺说,“……权当我们当晚自己拍摄的照片。”随即姑妈迅速保存在手机图片里,并删掉与他儿媳妇来往的微信记录。可以想象一下,雍老师所拍的照片中的惠贤,模样还是相当有亮点的。而雍老师也将迎来不眠之夜,毕竟他指点了不少迷津。
再提示一下,雍老师坚决支持他们直接把李老师赶出教师队伍——当时也作为承诺的条件之一。可是后来,惠贤爸爸没给他这个面子。可见,什么承诺,见鬼去吧。
十数年的同事关系也不能说明感情。
姑妈翻出手机里的照片递给张主任。
张主任说,“严肃处理!”
“怎么处理法?”姑父问。
“绩效、提干、评级,等等。”
“你觉得这样的行径不够被撤销教师资格证?”
“也许可以了,但是我们没有这个权力。”
“县里是可以的,”姑父暗示他,并敦促他,有些失望。
“县里确实没有这个权力。”
“那么,”姑父继续努力,“我可以认为,在您看来,像李老师这样的行为是够撤销的资格的——如果你认为我们反映的情况属实。在你们实地了解情况后跟我们反映的问题彼此一致时,你们会上报吗?”
“会的,应该会上报。”
“不是应该,”姑父说,“张主任,我和您谈话就能确定您是一位办事公道的领导,您绝对不会包庇在您监管下的教职人员。”
“谢谢您的信任,我们还需要努力。”
“我不是南部人,您已经知道了,”姑父说,“我是东坡的,东坡也出过有名气的人。”
“苏门三父子——”
“是的,南部一直都是人才输出地,”姑父喝了一口温水,继续说,“我非常仰慕(虚伪)这个地方,所以,我不想这样的老师成为咱县的坏榜样。在我看来,确实是骇人听闻,尽管我读书的时候也被老师体罚过,我的同学也被体罚过,但是,那种体罚并不成为人生的阴影——没有任何仇恨——老师不会拿学生发泄自己的私愤与显示自己的威力;李老师的行为明显超越了教育的底线,而且越陷越深。这样的老师留在教师队伍里是不是给咱县抹黑?是不是给教师抹黑?我并不完全为了咱家的侄儿,即这个孩子——,”他指了指惠贤,张主任也向孩子投来温柔的目光。他继续说,“张主任,我非常信任您,我们同时也有自己的渠道来关心你们处理这个事情的进展,虽然麻烦了一点。要知道,我们也是不怕麻烦的,不然不会来找您。”
这明显是施加压力的意思,姑妈甚至透露了自己所能掌握的一些资源与实力,姑父严肃地暗示了她。
“希望你们能及时向上级部门反映,”姑父还怕他不明白,“我也有渠道了解一些结果,因为您说了‘县里确实没有这个权力’。”
“我们明天就会派人下去,我也会下去,”张主任说,“我相信您和家属们说的都是实情。”他也谴责了李老师不当的行为。
“谢谢您,”姑父说,“另外,您也知道,出了这么个事情,这孩子是最难的。以他目前的情形已经不适合在那所学校上学,这个绝对不是逃避,这孩子才12岁,心智尚处于活跃期,这个必须要考虑。”
“孩子的事情,各位家属要放心,”张主任很确定地说,“全县范围内,除了城里的两所中学,你们都可以任选一个。”
话都说到这里了,当时姑父得寸进尺就是要争取县里的两所中学。就这个事情,张主任也是无能为力。他说了实情,姑父们也表示了理解。而其他的学校也有不错的,笔者再说明一点,惠贤所在的乡镇中学最近几年升学率非常高。
张主任眼见会见进入了尾声,而他们的目的也达到了一半。主任起身靠近惠贤,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满怀深情地对惠贤说,“小伙子看起来精神也不错,你能成才,你看——,”他目光柔和,语气暖心,“孩子,你的婆婆,你的姑妈,姐姐,尤其是你姑父这么关心你,要好好珍惜,更要好好学习。你很坚强也很有骨气,你的神态也非常坚定,是个健康的活泼小伙了。不过呢,不要因为这个事情让你认为你总是没有错误的,是人都会犯错,对吧,你看你一听就懂了;回去后不要认为自己是英雄:‘你看,李老师也拿我没办法,一样遭整!’不是这样的,人一定要谦卑,有敬畏之心,不可以有复仇心理……未来的路很长,你的生活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要经历,时间会消磨一切,等你长大了,你会更加自信……”
他们向张主任投来感激的眼神与表情,觉得他的一番话很中肯,对孩子来说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嗯,我知道的,”惠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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