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卢校长
星期一的上午,也就是离惠贤被打过去大概十五六个小时以后,惠贤的姑父接到两个电话:一个是姑妈打来的,一个是雍老师打来的。前者紧张地说了惠贤被老师打的事情,“妈说很严重……太气人了……!”而后者说道:“……立刻回来,处理李长奎。”
姑父问雍老师,“明天可不可以?”
当时,姑父有一个重要业务要在当日敲定;其次,姑父也没觉得有多大的事情,不就是老师教育学生嘛,谁还没有挨过老师揍呢?姑父当然不知道行情。姑父觉得去事发学校也有三百多公里,懒得跑,拖一拖,息事宁人算了。别跑去又是一乌龙,大题小做。他了解丈母娘的做派。曾经因为房前二十米距离,一堆根本不挡视线也不挡路的砖头跟邻居吵闹。大年三十的,要求人家搬走,人家老太婆已经八十多奔九十了。“老是占便宜,古怪的很!”丈母娘说,“我才不惯这种人。”过个年也过不顺气儿。
“明天就不用来了。”电话那头,雍老师又补充了一句,“你回来看了就知道了,”也不说明具体情况。
蘑菇一刻钟,姑父决定去。他与对方推迟了签约时间。毕竟姑妈在单位有事走不开,公司也有重要任务。
“我去就行,”姑父对姑妈说,这个孩子基本上是他看着长大的,多多少少也付出过一点点心意,或多或少有点感情。不算好也不算坏。
当日姑父车限号,就向朋友借了一台车,随后出发。
孩子姑妈也推掉了工作,向老板请了个假;老板也特别能理解,老板说,“那个地方我有‘资源’,动个人还是可以的。”
接着,又接上惠贤姐姐。
惠贤舅舅家一位非常卓越的、知名大学毕业的杰出青年,即惠贤的表哥,也被惠贤在上海工作的爸爸强烈邀请去“帮个忙”。表哥也在成都工作,混得相当不错,是外戚的骄傲之花。据说,姑父和他从无交集。
表哥自己开车去,不跟姑父们一道。
在路上,刚开始大家默不则声。姐姐和姑妈也没什么话说,像陌生人一样。倒是姑父说了一句,“你们两姑妈过去的事情,都不要放心上……”姑妈才说,“你看,出了事情还是要靠亲戚的。”姐姐也动情地说,“我知道……”所以,她们也算是冰释前嫌了。姑父也是老好人一个,据说当时两姑妈闹矛盾(认为姑妈“太像”爸爸),姐姐一气之下走了,还是姑父给姐姐发了一个酸不拉唧的信息,算是缓解尴尬。
不爱说话,或者不爱跟长辈说话的姐姐才给他们介绍了一下李老师,毕竟李老师也教过她。至少姑妈们心中有个侧面印象。
对于去学校,他们也没什么方案计划,具体发生的事情也只是一知半解。婆婆表述问题也没说清,估计大家都是急性子,你说你的,我说我的。
在中途时,姑父说,“给校长打个电话。”
姑妈向雍老师要到了校长的电话。
“卢校长……”校长姓卢,姑妈把情况简述了一下。
“你说的这个情况,我还不知道呀,”电话那头卢校长显然有些惊讶。
“那么,你叫李长奎在学校等,”姑妈说,她不称他为“李老师”。
“我不知道他今天有没有课。”卢校长说。
“我不管你,”姑妈说,“如果我来的时候没见到李长奎,就是你包庇他。”
电话挂断了,姑父说,“找到县教育局的电话,把我们知道的告诉他们。”
卢为全是这所学校的校长,才上任一个多月。走马上任前,他在另一所乡镇初中出任校长。他在业内有较好的名声,因此言行总是格外小心,脾气好,人缘也很好。
这所学校是九年义制一贯学校,也就是说,小学和初中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校长。这在乡镇一级的学校里还是比较少的。近年来,由于教职工特别有上进心,该学校在整个县都是数一数二的乡镇学校;县里的一中、县中是省重点高中,而这所乡镇中学每年都会为那两所省重点输送至少六十名新生。
由于该学校输出的好学生多,学习气氛浓郁,临镇的家长也将孩子送到这所学校来。
卢为全在这所学校上任,是升职。
卢校长自从接管了这所学校后,也烧了三把火:1、把学校当自己家;2、向县一中、南中看齐;3、再接再厉创新高。
没曾想,刚一上任孩子家属就要找到学校来。
卢校长接到电话后,直觉来者不善。他想:这些年教育事件五花八门,虽然他所在的县一直都是“世外桃源”,家校之间总是充满理解和感恩之情。想想看,一个劳务输出大县,绝大多数孩子都是留守儿童、青少年,还有极高的升学率。在整个教育界都是奇迹。
很快,教育局的来电打破了他的沉思,“确实非同小可,”他敏锐地想道:“不管是小题大作还是教育过度,这都是现实存在。”
局里开会时,领导们也时常提到“素质教育”的问题;他甚至认为,在自己的学校,素质与竞争是很难共进兼得的。一方面要升学,一方面又要提高素质,任何一位老师都会有困难。这些孩子没有父母管教,性格乖张任性,甚至拉帮结派,染上各种社会习气。因此,强力管教成了学校首要选择——强悍的老师确实具有统治力——学生们的冤大头。另外,好的学习氛围可以使学生将注意力集中到知识上,而不是谈恋爱、打架惹事生非。尤其是对于这些处于青春期的孩子,特别有效果。而这所学校就是这样的情形。
凡事有利必有弊。
老师们也有极大的压力,工作又忙又操心。周日又要监管学生自习,有时任课老师还要补课,也没有额外的收入。面对这些青春期异常活跃的孩子,谁都没有好心情。评级、升职、横比竖比……等等,都是烧脑子的事情,尤其是对于一些朝气蓬勃的年轻老师。他们的脾气也越来越容易激动,激动成了习惯,稍有不顺眼就不顺心。
有时,卢校长也会去听听课,也会去查看各个教室的状态;也会分工其它校领导了解情况,正常的惩罚、体罚,他都会因地制宜地容许。毕竟一个不打骂孩子的父母客观上不怎么存在的,如果一位初级老师总是一团和气,温文尔雅,要么是教育界的奇人,要么是教育界的庸人,是没有追求的老师。老师爱岗敬业才会发脾气,才会严厉。这个也是优良传统。
卢校长也在会议中提出过改善教育方式的意见,不过,个人习惯以及教育遗传的客观现实也不能在短时时间有所改变。
其实教师也是人,也是普通人,甚至是平凡的人。而社界对教师的解读总是充满烂漫颜色,充满超越平凡的期待。这也是不科学的。
局里给他打了电话后,他找到教导主任,教导主任才向他汇报了情况。他低声地有所保留地埋怨了程主任。
“嗳——,”程主任无奈地说,“我考虑这个事情不大……您工作繁忙……我想我们能处理好……,没想到家属反应那么强烈。”
“局里都来电话了,你说这个事儿不大?……”校长说,程主任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校长问,“李老师今天下午有课吗?等等……在不在都要留在学校,叫他不要走……。”
“好!”
几分钟后,卢校长给惠贤姑妈他们回了电话。
“李老师在学校,他等你们来,我也在等你们。不着急,路上要小心……”
卢为全焦急地等待着被殴学生的亲属。
两个小时后,他和程主任在办公室里又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
大概过了六分钟,一名便衣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出了这个事情——,”在校长办公室里,卢为全和便衣握了手,然后手掌交叉,搓着,算是接待了这位便衣,“……真是添麻烦了,这影响太坏了……,刚上任一个月……”
“是啊,”便衣耸耸肩,两手摊开,他整理了一下便装,说道:“这个事情,我们也没想到,所以我也没有穿制服,毕竟学生娃那么多……警车十分钟后就到……”
程主任在校长的授意下,也简单地向便衣交代了一下经过。最后他说,“太冲动了……可能是没有把握好度……年轻老师——”
“要不要把当事老师叫来?”校长说。
“他在上课呢,”程主任说,“我马上叫他来。”其实李老师是待在班上“监管”学生的晚自习,他已经知道家属要找上门来了。
“我看不要,”便衣说,“就让他待在班里……这样还好一点,待会叫他来再来。”
他们又哩哩罗罗地谈了几分钟,随后,便衣走出校门。
“他们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的?”便衣走后,校长问程主任。
“你是校长嘛,这个地方不大。”
“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这个电话不对外的。”
他们也没做多想,也没时间想那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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