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爸爸
这是一通满身涂抹着水泥的民房,水泥早就剥蚀黯沉了;与它众多漂亮的邻居相映却不成趣:欲不怀好意的揩油又只能规规矩矩;邻居嫌弃它,却拿它没办法——,像个上了点年纪的流氓。——又好似民国前期仍然留着辫子、并不忠实的遗老,即使新时代的骄阳也涮不新它氤氲古怪的底色;譬如游手好闲的老汉享受着低保:一边埋怨分配不均,一边歇斯底里、口齿不清地唱着糊涂赞歌。
民房有三层,一侧为楼道;每层都有四个房间,每个房间的开门便是露台走道,关门能看到窗外的风景。按说这样的房子里外通透,门外有天,门内也能见天,可是房间就是暗湿无光;打开房间里的灯,灯光留在二十多年前粉刷过的、斑驳的墙壁,可以嗅到未老先衰的气味。
民房与学校大门仅二三十步的距离,房东早不住这里了,悉数出租给一些留守家庭用以照顾学生。尽管如此,民房依然有很多房间没有出租出去。
不管怎么说,房子总是无辜的,而房子里的人却是阳光的。
大概十多年前,其中第三层最后的一间“堕落的房间”,被一位婆婆租来专门照顾自己上学的孙子孙女。倒霉的惠贤挨揍后,打开的就是这个房间。
孙女现在大学已经毕业,并参加了工作,孙子惠贤刚读初一。据统计,婆婆有六个儿女,大女儿嫁到重庆,二女儿早就在深圳成家立业,三女儿嫁遂宁,四女儿在成都,大儿子在广东、上海打工,最小的儿子快四十岁了还漂泊在外,经常在宁波,孤身一人。
逢年过节,彼此都会收到来自全国各地的慰问电。
一个幸福的大家庭。
大儿子从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就到深圳打工去了,一去十七八年,他也是俩孩子的爸爸,即父亲。
惠贤是这个父亲的儿子,根据上一节的描述,惠贤当之无愧地将成为本故事的核心人物。由此,下文中人物出场的称谓,笔者皆以惠贤身份角色来安排。
我们来说一说这位可敬的父亲。
惠贤爸爸有时候一年能回来一趟,有时候三年回来一回,这些都要视具体情况而定;毕竟要挣钱要养家、积蓄,必然省吃俭用,刻苦钻营,真心不容易。十多年来,爸爸也挣了不少积蓄。
十年前,爸爸在老家建了三层洋楼,甚为气派。为什么建三层?一个是家里的姐妹多,隔个三五年也会有一次不完全的团聚;另外一个原因是,异姓邻居建的是两层,以示区别。其实完全不用建三层,因为邻居的房子里里外外都是清水房子,早就吸收不了多少日照了。几年后,爸爸又在惠州买了一套房。由于爷爷死的早,而奶奶自然而然地在家带孩子,一带就是十七八年,估计这种状态还要持续四五年。
惠贤这个名字有点渊源,因为孩子是2005年春节时在惠州出生的,奶奶在惠州带了两年,06年底就带回了老家。
说起这个惠贤,真是得之不易,全凭老天爷爷开眼:2005年的春天,呱呱坠地的孩子拯救了只有女儿的局势。之前,真是太压抑了!虽然——,由于妈妈频繁堕胎导致前几年因肌瘤而摘掉了伟大的子宫,但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尤其是在这个伟大的新时代(My god!)。
从此父子聚少离多。
尽管如此,没有一个当爸爸的不疼爱儿子的,从调皮撒娇到读书认字、下象棋……当爸爸听说惠贤会下象棋了,还跟成都的姑父对弈,隔着电话也能看到爸爸眉飞色舞,兴奋不已。“嗯,很好!好儿子!”爸爸常常问,“……惠贤啊,今天下棋了没有啊?要好好跟姑父学哦。”
估计此时的姑父蹙起了双眉。
姐姐?对,爸爸还有一个女儿,大惠贤10岁的姐姐。自从姐姐五岁时,到大学毕业十多年的时间里,父女在一起的时间不超过三个月——夸张吗?好像有一点。姑父调侃爸爸,他的大舅哥,“你和女儿在一起的时间还远不如跟我们。”
“05-06年在惠州读的书哈,”姑妈,也就是姑父的老婆提醒。
每到寒暑假,姐弟俩都会到成都姑妈家玩上一两个月。
经常是这样:姐姐的电话来了,一看是爸爸打来的:“惠贤,你电话——”
奶奶电话来了,是爸爸打来的,每天两个电话,时间还特别准。奶奶说几句,爸爸就跟儿子说十来句。惠贤说,“嗯,知道了;知道了,嗯……”比如吃什么呀,看什么书呀,“……是不是又玩游戏?是不是又看电视?”惠贤说,“嗯,没有;没有,嗯…”。有时候惠贤也能跟爸爸高声讲几句与时俱进的前卫道理,电话那头的爸爸总是特别欣慰,肚子里一阵阵暖气可以持续很长时间,也可以睡的安稳。
惠贤大了一些,到寒暑假,就一个人去惠州和爸爸团聚。在成都姑妈家度假的奶奶隔三差五地接到爸爸的电话,诸如此类。
爸爸爱儿子天经地义。
对姐姐要具体一些,毕竟儿女有别。2014年,姐姐高考四百多分(其实也可以)。爸爸在电话那头说:“……考那点分,还好意思读大学。”和大多数人一样,爸爸是一个在乎自己的过程,却善于看别人结果的人。
姑父看着脸颊深陷、失血,眼睛空洞的姐姐,几乎有一点抓急,他有些不完全的怜悯地说,“你爸爸要你考600分呢。”
姑父也不是一个有什么爱心的人,作为局外人,他只是觉得有些事情不是很公平。
据说姑父的女儿一两岁时,爸爸抱着侄女亲热的不得了,可是对于姐姐、自己的女儿,一般都比较冷静、矛盾。估计那憋屈的十年还没有使自己缓过来气。
一个地级城市的职业学院还是下了录取通知书。爸爸逼得没办法,忍着痛,咬着牙给姐姐报了名。但前提是必须报读会计专业。
其实大学三年,姐姐也没花多少钱,至少没有多花钱;姐姐是一个特别敏感的、知道基本好歹的人。爸爸或许认为姐姐要把自己掏干净,也不一定。毕竟资源总是有限,譬如锅里的饭,挖去一碗就少了一碗,儿子就要少吃一碗,或者下一顿不够吃。特别辛苦。爸爸的姐妹们心疼地调侃他:“四十多岁……就成小老头咯”。
值得。
姑妈每年都会给他们姐弟置办一两件新衣服,用姐姐的话说,“记忆中,爸爸从来没有给我买过衣服,妈妈隔几年会买一件。”笔者有理由认为,姐姐也有不客观的时候。
姐姐还算争气,毕业后,在“老会计”,即她姑妈家学习了几个月,就独自开创自己职业生涯去了。
据说姐姐离开姑妈,是因为姑妈跟爸爸“太像了”。笔者倒认为,这一定是误会。如果一定要说像的话,那一定是这个县所信奉的民间箴言。
爸爸一有机会在姑父面前感叹:“——那年月呀,穷,没钱。怎么办?妹妹多,要读书(尤其是姑父的老婆),得挣钱(其实后来奶奶说,那时候没有什么学费钱,娃儿争气,有奖学金。生活费三姐给的最多,可三姐从来没有说过只言片语。)爹又死的早……”总之,爸爸为这个家庭立下了汗马功劳,磨碎了头发。
儿子,据说源于传统国学、信仰、图腾……
儿子,未来的顶梁柱,家族的荣耀,理所应当享用一切资源。用惠贤的话说,“我可是儿子!”(不知道是谁教他的,据说他后来改变了这个该死的念头,亦不知如何顿悟的)尽管如此,姐弟俩的关系十分亲密,彼此都极其关心。姐姐当然也愿意为弟弟付出,自然一切都不存在任何问题。
可敬的哥哥,顶梁的儿子,坚韧的丈夫,话痨的大舅哥, 伟大的父亲。
笔者会继续,读者朋友们请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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