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俗故事

      王老头觉得自己很怪。

      他从来都睡不着觉，晚上他是醒着的，白天他和别人一样下地干活。村民们都觉得不可思议，看他就像个怪物，有关他的谣言可以写成一本近代乡村鬼故事，为什么和传说无关呢？因为现在的乡间已经没有了传说，没有了故事，只有上厕所用的纸。这里本来是有传说的，比如和性有关的和神鬼有关的，可现在没有，就好像凭空出现了一个断层，前面是有趣的习俗和故事，后面却只剩了田野里弯下的脊背和屋檐下纸烟的叹息。 王老头活了多久呢？村里人都忘了，貌似村人里爷爷辈的人也是看着衰老的王老头长大的，一开始惊异他的不睡觉，变成了惊异他的老。他一直是一副衰老的模样，你可以看到他脸上都是死亡笼罩的阴影，但你等不到死亡在他身上的降临。一个人睡不睡觉别人怎么知道呢？一开始是他自己对别人说，后来别人也没了，大家只是知道有这回事，也有人说半夜开门尿尿时看见他在田坎上走，黑夜里他的眼睛像电灯泡，他的眼袋像老汉腰上的烟袋，他的影子像远处的山岳，他的嘴像烟囱冒着气。时间长了，村民都忘了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睡不着觉，因为这在他们看来不是重点，他们的重点是他是个怪物。而王老头也忘了他到底是真的睡不着觉还是做着一个睡不着觉的梦，村民怎么看他在他看来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到底能不能睡觉。

       他似乎需要一场长久的睡眠。村民们似乎也在这么想。

       乡民们没有在父辈的故事里长大，而是看着这么一个怪物长大，他们说不出来是不是有一种恐惧的情绪在自己心里。这里没有神鬼故事，没有历史痕迹，只有岁月的刀刻斧凿，他们唯一能和别人讲述的故事就是一个不会睡觉也不会死亡的王老头。他们不会和王老头来往，在他们看来，整个蛮荒的土地上，只有他还活着别人用看一个死去的人在看他。他活着就成了一个传说，而传说里的人，从来没有活在世上的必要。他只是一个故事，就好像你喜欢讲一个故事，但你并非要把那本书一直带着身上。乡里的人们没有书，但是他们却把王老头背在背上，像劳作时背着燃烧的太阳。这个时代里，大地上有着无数的村庄，但只有他们这里背负着活的传说，其他的村庄里，都是死的。整个村子里，只有王老头 没意识到这一点，他依旧劳作在地上，受着无法休止的刑罚，他好想躺在地上，好想把自己埋进土里。他对睡眠一开始是很渴望的，睡不着的感觉是催人去死的，但他挺了过来，因为他不想死，他想活着睡一次觉，或者睡着死去。但现在，睡眠对他来说像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因为这片土地上，是没有梦想这个词的。王老头忘了自己活了多久，他不知道自己靠着什么活了下来，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他脑海里有一个幻想的世界，他在偶尔走神时就会在这个世界里创造着这个世界，但是遗憾的是，他进不去，他和那个幻想世界的关系是很尴尬的，就像村里的年轻人意淫着屁股最大的那个妇女。而王老头不止一次的想要强暴那个妇女，哦不，是那个世界。他最近就在想，是不是要自己死了才能进入，因为他也发现村里人样貌的变化，或者说是自己无法自然死亡这件事。很巧的是，村民也在和他计划着一样的事。村民们开始磨自己的刀，开始准备干燥的木材，开始准备蜡烛，开始有意的避开王老头的视线。村里平时劳作的年轻人里突然少了一些，他们在谁的家里准备着。关于这次的事，村民们很重视，他们把对象放在了一个恶魔的层面上，放在可能会出现其他村庄里举村屠魔的场景，因为他们不了解老王，只知道他不会睡觉。而正因为这一点，他们丧失了其他故事里勇士偷袭妖魔的可能，因为在他们的故事里，这个妖魔不需要睡觉。

        终于在一个夜晚里，敲锣打鼓，王老头屋子的周围升起了火堆，围上了人群，大家没有直接放火烧屋，因为故事里的妖魔是不怕火的，而且这个妖魔的房子貌似比他还老，也许带着什么神奇的魔力。王老头活着就成了故事，连他的配套都想好了，村民们一时间也惊奇自己的创造力，他们很激动，也很害怕，他们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传说，变成了他们以后给子孙讲述的故事的一部分。在这个月亮都没有的夜里，年轻人借着火光踢开了王老头的家门。

       他们看到了房梁上悬挂着王老头的尸体，像极了自己炕上挂的腊肉。他们没想到，迎来的是这样的景象，所有的激动忐忑恐惧都成了迷茫，就像拉完屎忘了自己接下来该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