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杀过两次。第一次刀子真的没有割开皮肉,第二次便割开了……”
这是她回到家在电话里告诉我的。
按照她的描述,她用刀刃往手腕上割,可那块皮肤变得比石头还硬,刀子根本切不开。她用刀尖在墙上划,墙纸顷刻一道划痕,可见刀是没问题的。但令她诧异的是,刀子所遇到的皮肉就是如石头一样坚硬。她当时也搞不懂,平日削果如泥的军刀怎么连血肉之躯也奈何不了?她把刀子交到左手,对准右腕狠狠扎下去,皮肉还是一样坚硬,她一时没抓稳刀柄,刀子掉在地上。这就是她第一次自杀的全部过程。
第二次过程是在第一次失败的半小时后,她在心里挣扎拒绝而最终堕入回忆里,就在这时,刀子竟然划破手腕上的表皮,丝丝疼痛表明,刀锋成功地切开了肌肤组织,已经看到一颗血珠从翻开的肉缝里挤了出来。她继续在回忆中切割着自己越发苍白的手腕,那被鲜血覆盖的一片渐渐麻木,随她怎样用力拉锯似的切割着自己的身体也不再有任何坚硬的抗拒。红色汁液像一条瀑布,顺着手臂倾泻而下,她满足地从记忆中回到现实,她扔掉军刀,慢慢闭上眼睛……
“为什么刚才不说这些?”我问。
她轻轻抽泣一声,答道:“是不想,让您看到我流泪的样子。”
她继续告诉我,这件事发生在2010年,而现在是2014年,四年前的事为什么要渲染得这样吓人,她说她信任我,希望给我一个有现场感的气氛,让我破解盘桓在她心底的这个谜团。
妻子是凌晨三点多回来的,喝了不少酒。她上学时不胜酒力,现在单位应酬多,酒量也大了不少,好在她比较有节制,我们在家里也不常喝酒。
我照顾她躺下,看看表已经是凌晨四点,这个诡异的夜。
妻刚躺下便抬起胳膊搂住我的肩膀,她紧闭双眼,口中喷出略带甜味的酒气,我也张开双臂抱住她,听她的呼吸声慢慢变轻,渐渐睡去。
第二天上午我没课,妻子睡到九点,说上午还要发个稿子,匆匆吃了几口早餐就走了。等到十点,周信楠的电话没有来。我把电话打过去,她的手机是通的,我挂了电话,也许昨晚她睡得太晚,现在还在睡吧。
我取出那把军刀拿在手里反复端详,又打开刀刃在自己的皮肉上蹭了蹭,那刀锋极其锐利,接触到的皮肤能感到一阵寒气袭来。周信楠说的怎么可能是真的,最起码的常识问题。如果真像她说的切不动皮肉,只有一种可能,由于当时她过于紧张,肌肉绷得太紧,握着刀子的手有些僵直,她无法正确地完成割腕动作,后来她进入回忆身体放松,就可以正常完成割腕动作。
我觉得好笑,怎么会研究起这么幼稚的问题。可转念一想,当一个人走上自杀之路,心里的痛苦和矛盾纠结在一起,压得人神志不清,会产生一系列虚幻的主观想象,她说的刀子切不开皮肉大概也属于这类。
我打开教材和笔电备课,下午是考前复习。中午的时候,周信楠打来电话,声音轻快了许多,好像换了个人。她让我猜她睡了多长时间,答案是10个小时,并且一个梦都没做,还让我恭喜她满血复活。她觉得我有特殊技能,那就是催眠,我表示我真的不会催眠,她特别肯定地说我会,而且她今后只要一失眠就给我打电话,我必须负责把她催眠入睡。这次电话,她不再称呼我为“您”,而通篇都是“你”。我们约好了下次去球馆的时间——下周二晚上五点半,她也不问我时间是不是允许,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在房间里转圈圈,判断不好我将会遇到什么,但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星期特殊的忙,好像大家都要突击把事情做完,赶紧放假胜利大逃亡似的,我居然没抽出时间去打球,这对我也是少有的情况。这期间,周信楠音信皆无,既没有一个电话也没一个短信,她好像很守约的样子,说定了时间地点就径直等下去。那天中午的联络,她那副黏人的话语曾令我有些望而却步,可她这样悄无声息似又让我有些不适应,年纪大的人就怕反差太大。
终于到了周二,也是寒假的第一天,我早早收拾好打球装备,歪在沙发里似真似假地看本书,不时抬头瞟一眼墙上的时钟。说不出怎样的心情,如果周信楠突然打电话说约定取消,我会不会很扫兴?
球馆里依然冷清,外地人都开始筹备自己的返乡计划,有的人已经早早买票走人。我独坐在球台边的长凳上,望着静静卧在眼前的蓝色球台发愣。自从周信楠再次出现,我的乒乓热情骤减,取而代之的是对周信楠的“牵挂”。用牵挂这个词不知对不对,我和妻子结婚已十年,家庭和睦,虽然我平时也接触不少比周信楠小的学生,可不知为什么,周信楠很特殊,她凛凛地直接走进我的思绪里。
我正花时间把这件事想清楚,我对周信楠过去的想念源于我和她打球的快乐,后来更多是对她命运故事的好奇。冥冥之中,似有什么东西把我和她连接了起来,我琢磨不清。
她如期而至,又恢复过去的冷峻,默默走进更衣室,出来时她穿着德国多尼克蓝色运动T恤,黑色长裤,白色运动鞋。她的球板是蝴蝶李菊,正反手都是红双喜狂三,我所知道的球友里很少有人这个配置,更别说是个女生。
她撕去胶皮上的贴膜与手机一起放回长凳,把球拍放在球台上,活动一下腰腿。我望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好像无视我的存在,似乎她在与一个不会说话没有思想只会打球的机器人在一起运动。她活动完身体,拿起球拍,目光望向我。
我琢磨不出她是怎样的人,球拍和球在手中握着,我并没有动,我望着她,如果她继续一言不发,我可能也会选择静止下去。
“我今天差点就来不了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
“为什么?”
“我说过,乒乓球对我来说,并没有快乐的记忆。”
“那你为什么还来?”
“我想用现在的快乐把记忆覆盖掉。”
我把球抛起来击球过网,我们开始打对角线,她的基本功非常好,打过来的球落点精准速度稳定,我们这样的对攻练习可以打上二三百个回合不会失误。四十分钟正反手练习后便开始打比赛,她的球犀利迅猛,我们连续打了五盘,我除了第一盘打到10:10最终失利外,其他都是最多5、6分便输掉了,与她比赛我始终下风,她有一点好,就是认真专注从不让球。
她约我打完球去吃饭,这事我早想过,虽然她对我有种吸引力,可我再也不想面对一个令我“猝不及防”的女孩子,至少,在我想好今后如何与她相处之前,还是暂且不要和她在一起。于是,我借故说家里来客人,婉拒了她。
打球结束,我收拾球包,她并未向往常一样直接去更衣室,而是反复端详着自己的球拍。
“那个问题,我找到答案了。”她还是像自言自语。
“答案是什么?”我问道。
“总之,我找到了。”她低着头,依然没有看我。
我停了停,慢慢地说:“能杀死你的,是不是只有你的爱人?”
她突然抬头惊异地望着我,目光里闪烁着一种绚丽的光彩,就像纷飞的四月天带着欣慰留给人们一片斑斓的晚霞。
“是的。”她轻轻点头,那晚霞映红了她的双眼。
我把瑞士军刀还给她,她把军刀塞进球包,转身默默走向更衣室。
我显然受了她刚才情绪波动的影响,洗澡更衣时我一直琢磨,也许周信楠真的遇上了情感问题,她性格孤傲内向,好不容易找到我这么一个愿意说说话的人,我还拒绝了她,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况且,无论她是几年前自杀过,她毕竟采取过结束自己生命的举动,这本身就已经非常危险了,我应该建议她去专业机构进行心理测试并坚持做心理咨询。
况且,还有,我把军刀还给了她!
也不知她走没走,我问门口的工作人员是否看到那个女孩子出去,工作人员低头玩手机说没看见,我在门口转悠片刻,索性等她一会儿,如果她已经走了,那就顺其自然吧。
约莫等了十几分钟,周信楠穿着棉服从更衣室出来,洗了澡的她更显得冷峻而清丽。
她见我站在门口,眉毛动了动,我耸耸肩膀说:“客人刚来电话说有事改期,那就一起去坐坐。”
她低头抿抿嘴唇,等了等才发出两个音节:“好啊。”
我们还是去了茶餐厅,人不多,我们坐了老位置。
“今晚您夫人不在家么?”
她又用回了“您”,从上次给我打电话到之前那句话,她一直在用“你”。
我解释夫人年底年初很忙,我们工作生活几乎是两个时差。夫人即便是在北京,也都必须用欧洲时间,这是工作需要,实在没办法。
“那夫妻俩躺在同一张床上,岂不是处在两个不同的时空里么?”她扬了扬眉毛打趣地说。
我们点了饭菜后闲聊了一会儿球馆里的几位老球友,插个空我把话锋一转,问她刚才说的那个答案到底是什么。她说刚才我那句话比她的感觉还正确入理,所以她才会那么震惊。
“只有想起爱人的时候,心才会真正柔软下来,刀子才能割下去。
“可是你并没有死。”
“我割破的是静脉,所以没有死。”
我举起奶茶与她碰杯,她有些不知所措,我开玩笑说必须祝贺一下,幸亏她手下留情,否则这家球馆将失去一位年纪轻轻的镇宅之宝。
我们都笑了,她笑得灿烂,我笑得开心,总之,我觉得这一劫算是初步平稳度过了。
接下来气氛便轻松了许多,我们又聊起上次球馆里来的一个所谓高手,是个小姑娘,她曾在省队接受过训练,她的男友曾入选过国家二队,真是傲气十足不可一世。可惜当时周信楠没在,我们都觉得如果当时周信楠在场,一定能干净利索地收拾她。
“不知该不该问,你的男友也是打乒乓球的么?”我笑着问道。
“男友?”
这个词汇周信楠显然不太适应,她突然叹了口气,手指又开始蹭奶茶杯的一侧杯壁。
也许我高兴过了头,又把话头引入她不愉快的禁区,我急忙转换话题,说起我寒假后开始带研究生的事,可这件事与她没关系,她漠不关心也没一点回应,我说了一半便停了下来。
我们周围的空气又陷入一片悄寂,直到服务员端上来一份小点心,我把笼屉往周信楠面前推了推,她却没有动,过了一会儿,在我即将开口打破僵局的时候,她抢先说道:
“法哥,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我喜欢的是一个姐姐,我爱的人也是她,不是男人……”
网友评论
我就静不下心来修改,不愿看自己写过的,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