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鲁迅作品《故乡》里,有个一带而过的人物——杨二嫂,因为年轻时开过豆腐店,人长得俏而被称之为“豆腐西施”。或许,但凡有点姿色且青春年少者,不管她的心灵是否美丽,品质是否纯洁,联系她的职业,便美其名曰“××西施”。
传说真正的西施有个邻居东施,因人丑却又盲目模仿西施的行为举止,弄得大家像躲瘟神似的避着她,可见其丑到何种程度了。
在我们这里,有个开面条店的女子,因其男人姓王,大家都呼作“王三嫂”。由于容貌实在比不过西施,却有可能超过东施很多,故而着实难为了乡亲和她本人,在大家看来,叫她“面条西施”实在不配,而称他为“面条东施”又委屈了她。于是,基于实事求是的原则,还是称其“面条东施”为好。
01
王三嫂的娘家离此地近百里,她能嫁到这里来算是她的福气,尤其是嫁给英俊有才干的男人更是其三生有幸。瞧她“圆柱形”腿,裸在口外的“獠牙”,加上一副五大三粗的身段,说实在话,要不是男人家里穷,可能八竿子也不会与她扯上关系。我们都曾亲切地叫她男人为“王三哥”,并不因为沾点远亲这么简单,主要是他心眼好、技艺好、人缘好,哪家水电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从来不拒,而且一去保准立竿见影。由于王三嫂的面条店生意红火,王三哥的手艺精湛能赚大钱,没用多久,他们家的小洋楼便先人一步,拔地而起,小康的日子正挥着手向他们走来。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都说“好人有好报”,王三哥怎么偏偏患上肝癌了呢?有人说这是遗传,姑且是吧。
看到王三哥几次从医院回来,以为现代发达的医术卓有成效,我们都很欣欣然。哪晓得秋后某日,他魂归天堂,再没有回来,我们又悻悻然。据知情人透露,都是王三嫂的不是,说她视财如命,完全不顾男人的体质,一旦丈夫病情稍有好转,便催其忙上忙下,欲把损失夺回来。这不是“催命鬼”吗?哎,我的王三哥。
02
男人走时还不到四十,王三嫂就守寡了。凭着一股韧劲,她一个人干几个人的事。在我印象里,好像机器声不绝于耳,路上经常碰到她送面条的身影。不过我们很少去买她的面条,总感到太软,水分太多,下锅不久便成了粥一样,很难吃。然而,好几次路过她家,都会把卖剩的面条抓一把塞给我们,分文不取。我们往往进退两难,这好比是曹操手中的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如之奈何。况且盛情难却,要是拒绝不受的话,她就会认为瞧不起她,没把她当嫂子看。
王三哥走后四年间,她凭借卖面条所得助儿子完成了中专学业,此外还将整个院子盖得水泄不通——这为日后拆迁换房做好了准备。
03
两年后,我们这里果然拆迁了。大家兴高采烈地接受政府的土地房屋征用,想象着能够住进花木葱茏、高楼群集的花园式小区倒是件令人快慰,心驰神往的事。
未曾想,我们竟然同王三嫂住在同一层楼,这是又一个两年之后的事。
由于不知回迁房什么时候建好,我们将租房合同多签了一年。待到我们领到房子准备装修时,才发现同面条东施同属一个单元一个楼层。四楼、五楼都是她的,而我们住在一楼。
听说我们要住进来,她似乎很高兴,加上几年很少见面,免不了嘘寒问暖,家长里短。我们问她面条店开在哪,她兴高采烈地带我们去“参观”。原来面条作坊就设在地下储存室!只见其中一间储藏室近门处堆放着一人高的面粉,另外三面墙边分别安放着和面机、面条机和切面案板。我们朝天花板瞅瞅,难不成这上面就是我们将来要住的房子?再看其另一间储存室,破衣服、破板凳、破桌子无所不包,好似古董陈列室。我们的嗅觉好像受到了刺激,原来是一股股霉味在偷袭我们,于是赶紧逃离。
花了近四个月时间装点房子,我们终于赶在夏天到来之时住了进来。看着自己装饰一新的家,我们便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过去的老屋,也想起了前几年租住的房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谁知,就在我们夜深入梦之时,隆隆的机器震动声不时撞过来,撞过来,将好梦撞得粉碎。我们揉着迷迷糊糊的眼睛,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寻去。不偏不倚,这闷闷的声音就来自面条东施的作坊。我们敲开门,说明来意,她故作镇静地说,“哦,是这样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因为以前相处得还算不错,不便撕破脸怒怼,我们只好委婉地暗示一下,以为她会很识相知趣,白天能主动抽点时间搞个隔音棉什么的,或者想办法搬到别处去。
因彻夜未眠,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我们浑身没劲,四肢无力,昏昏欲睡,工作受到了很大影响。
晚上,我们早早休息了,以为今夜可以睡个安稳觉。午夜刚过,一阵紧一阵闷雷似的声音又把我们从睡梦中惊醒。这下我们有点出离愤怒了,便径直“咚咚咚”敲门。只见面条东施搪塞道,“不好意思啊,白天没腾出时间,明天一定想办法。”
“要不我们贴点钱,明天一起去建材市场把隔音棉买过来装好。”妻无奈地说。
“那哪成呢?怎么好意思叫你们花钱哈。”
“没事的。要不也可以把小区门口的一间门面房租下来,我们照样贴你钱。”
“不行不行,这不是在骂人嘛,我们都是好邻居好姊妹,明天我一定想办法。”
“那就麻烦你了。”
又是发疯似的一天过去了。在我们心里,睡一个安安稳稳的觉成了一种奢侈。当又一夜梦境被搅得支离破碎时,我们忍无可忍,只好通过报警求助了。在一连打了几次“110”后,警车终于在夜幕中闪烁着警灯呼啸而至。警察同志得知情况后,责令面条东施限期采取措施,否则会同物管部门强行搬离。这下她似乎傻了眼,不过依然不服气地说,
“警察同志,要不这样,我用四楼或五楼换他们一楼,怎么样?再说一个出嫁姑娘凭什么拿到一楼,而我们本地人反而没拿到呢?”
“不要废话!赶紧想办法,要是你夜间再扰民的话,别怪我们采取行动。”
面条东施还想争辩什么,早已被警察同志挡了回去。
“还是报警有用,”第二天晚饭后,我们议论着,“'敬酒不吃吃罚酒',活该!”下午我们分明看到几个工人在忙碌着,直至很晚才离开。
终于可以睡一个香喷喷的好觉了。
但从此面条东施对我们的不满情绪与日俱增。不过,我们也懒得理她。
04
这两天不见面条东施的身影,我们反而觉得不太正常。她是爱财如命的人,怎么会舍得不做生意了呢?这里面肯定有文章。
到了周末,我们从超市回来,一眼瞥见对门老太坐在楼下纳凉。我隐隐觉得,她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便在她的示意下坐下来一起拉拉家常。
“这几天你们见过面条东施吗?”她朝四处张张,又向里面瞅瞅,“去医院开刀了。”
“啊?她身体那么粗壮,不像有病的样子呀。”我一脸狐疑道。
“你们不知道,这女人得了子宫肌瘤,听说长了好几个呢!大的六七公分,小的三四公分,这回估计连子宫一起端呢!”老太伸长脖子说,生怕我们听不到似的。
“哦。”我们惊讶地应了一声。
“你们有所不知,这女人的儿子去年开车时,把人家散步的老两口一个撞成了重伤,另一个直接撞得不省人事了。”没想到老太还是个有故事的人。
“后来怎样呢?”妻茫然道。
“还能怎样?赔钱呗。”别看老太岁数不小,讲起话来精神十足。“据说赔了七八十万呢,这还不算,又被拘留了十五天。”
“怪可怜的。”我们陡然生了怜悯之心,甚至为前段时间与其争吵而感到内疚。
“是啊,就看她可怜,我们才没跟她计较。”老太显出一脸无奈的样子,“我们都忍了好长时间了。”
“您老有什么不满的呢?”我诧异道。
“你们瞧瞧,这么大三轮摩托车整天停在这出口,看见就来气。”她情绪有点激动,愤愤不平道,“每天天没亮,我们还在睡着呢,这摩托车的噪音就开始了,就跟驴喊马叫似的,似乎非要把我这个老太婆的耳朵震聋不可。”
“是的是的,我们也一样。”不知道是安慰还是自怜,妻应道。
“她只有起早送面条,不然交警上班了,能不扣她的车吗?”老太神情正色道,“既没有驾驶证,又没有车牌照,交警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原来是这样哈。”我们若有所悟道。
“不知道出院后,她还能不能再干这老本行。”我想借机听听老太的看法。
“能不做吗?”她苦着脸说,“见钱没命似的。要是不苦钱,还不成什么样了。”
……
日子过得飞快,眨眼二十多天过去了。这天我们从外面回来时,她又示意坐下来乘凉。其实纳凉是假,闲聊是真,现在哪家没有空调呢?外面再凉快也没有家里空调舒服。但是,老太出于好意,我们也不便拒绝。
“你们知道吗,”她朝四外瞧瞧,“这女人昨晚回来了,把几包发霉的面粉送给了她弟弟,说什么浪费了太可惜,自己现在还不能做,需再过一段时间才能干。”
“哦。”我们无语了。
唉,面条东施是个苦命人,我们除了给予理解和同情,又能拿她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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