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是一道证明题

作者: 牧逸Athyrein | 来源:发表于2016-04-18 19:23 被阅读1284次
    (图片来源于网络)

    文/牧逸

    1.

    “我出事了。”

    接起电话,大勇的声音虚弱而无力,我手一抖,赶紧问他怎么了。

    “我被车撞了。”

    我脑海中不自觉地就浮现出大勇被车撞飞,鲜血淋漓的画面,便觉得心里一阵一阵地恐惧。

    “你没事吧?告诉你爸了吗?”

    大勇沉默,我立刻意识到自己问出了不该问的问题,于是赶紧转移话题。

    “你在哪?我现在就过去找你。”

    大勇告诉了我医院的地址,我想了想,还是拨通了我爸的电话,让他告诉大勇爸这件事。

    2.

    所有人都以为,大勇与他爸的矛盾始于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大勇爸想让他学医,可大勇却背着他爸报了土木工程。

    可曾经的大勇因为他爸的原因却一直梦想着成为医生。

    说起大勇爸,搁我们那儿也算是个名人。

    他和我爸是大学同窗,也是医院里的同事。据我爸吹嘘,大学时候大勇爸虽然没他帅,但是却靠着一条三寸不烂之舌着实祸害了不少良家妇女。然而到了大三,大勇爸不知怎么的就收敛了性子,一头扎进了医学的海洋,毕业后没几年居然成了我们这儿的第一把刀。

    因为我们父亲的原因,我和大勇从小就把医院当游乐场玩。

    别人都讨厌的消毒水的气味反倒让大勇打心底里喜欢,那些让人看着便感觉头皮发麻的各式仪器在大勇眼里却是父亲与他同事们的玩具,而那对某些人来说间隔着生与死的走廊也只是大勇捉迷藏的好去处。

    不过我面对那走廊时心里有些发憷,因为总有人会在走廊里号啕痛哭,总有人会在走廊里脸色阴沉地来回踱步,总有人会在走廊里沉默不语却一口接一口地抽烟。

    大勇告诉我,那些人的家人生了病,治不好,所以表情才那么难看。

    因为这个原因,大勇从小就把救死扶伤当成了己任,当我们在课堂上大喊着要当科学家的时候,只有大勇会昂着脑袋,满脸自豪地宣布自己的梦想是成为医生。

    “我要当最厉害的医生,把世界上所有的病都治好!”

    我们只知道科学家是最厉害的人,而医生却只会往我们屁股上扎针,疼得我们嗷嗷直叫,所以没人理解大勇,就连我也不理解。

    不过这并没有妨碍大勇的医生梦,他常常扒在病房的窗口,看着医生护士们给患者挂针换药,自己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模仿起他们的动作;有时候大勇也会主动问年轻的护士们手术是怎么做的,护士们看他年纪小,便笑嘻嘻地告诉他怎么消毒,怎么清理,怎么缝合。

    大勇自以为学到了这些知识就是个医生了,看到路边受伤的流浪猫就想着把它带回家好好治治。那时候我尚不懂事,只觉得大勇好生厉害,先是徒手拔猫毛,然后直接拿剪刀照着伤口就戳上去,直把可怜的小家伙疼得喵喵直叫。

    晚上回到家,大勇爸看到院子里一地血腥,二话不说就把大勇打了一顿。

    大勇不甘心,梗着脖子喊:“我没有做错!我只是给它做了手术!”

    “它都被你给折腾死了,你还说你没有错?”大勇爸照打不误。

    然后大勇知道了,原来流浪猫躺着一动不动并不是治好了病睡着了,而是死了。

    大勇还是不大懂什么是死,不过当我和他一块儿把流浪猫埋了以后,他突然和我说:“我要当最厉害的医生,医好所有人,这样就不会有人死了!”

    3.

    由于大勇爸医术好,对病人认真又负责,所以成天奔波于手术台与病床前,脚不沾地身不沾家,直到大勇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才知道大勇背着他把自己的志愿改成了土木工程。

    那天早上,大勇爸刚通宵做完手术,回到家门口,正好邮递员送来了录取通知书。

    看着那红艳艳的信封,大勇爸那叫一个喜不自禁,可拆了封才发现,大勇并没有报考他一直以来所喜欢的医学专业。

    大勇爸顿时便生了气,进了屋照着大勇就是一巴掌,一边骂道:“你以前不是说要学医吗?现在呢,你说说你为什么要学这个专业!啊?那是什么专业?那是学搬砖,学搅水泥的专业!你本科生去学这个?”

    我和我爸听到声音赶忙去劝架,我爸搂着大勇爸的肩嘻嘻哈哈地把他拖进了屋里,我则拽着大勇出了门。

    我好奇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大勇半天,寻思着曾经一门心思想学医的他怎么就突然改了主意?

    大概是被我盯得别扭,他用别过脸,闷闷地说道:“我不想像我爸那样子,忙着工作顾不得家,就连爷爷去世也只来露个面。还不如土木工程,能给千千万万的人建一个家。”

    大勇告诉我,上小学的时候,爷爷去世了。

    其实在大勇的记忆里,爷爷并没有占到很大的分量。只有每年暑假和过年回老家的时候大勇才能见一回爷爷,可爷爷的普通话不标准,身子也一直不好,只会坐在院子里一脸慈祥地看大勇或者抓蛐蛐,或者抽陀螺。

    但一想到以后就再也见不到爷爷了,大勇心里就有些悲伤。

    “我能给爷爷打电话吗?我能给爷爷写信吗?”

    大勇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大勇爸。

    他爸摇头,只是伸手摸了摸大勇的头,浓烈的消毒水的味儿瞬间包裹了他。可没多大一会儿,他便匆忙换上了白大褂跑医院出诊去了。

    大勇想,他爸应该会很悲伤吧?毕竟爷爷是爸爸的爸爸,要是自己再也见不到爸爸了,他一定会难过得大哭起来。

    爸爸会不会像那些在医院走廊里的人那样,或是号啕痛哭,或是脸色阴沉地来回踱步,或是沉默不语却一口接一口地抽烟?

    可在爷爷的葬礼上,道士们咿咿呀呀地吹奏着乐器,时而起身念一回咒语做一下法事;那些大勇从未见过的七大姑八大姨们装模作样地哭泣两声,接着便躲到一边讨论起蔬菜与股票的价格,互相攀比着孩子的成绩;男人们则三三两两地打着扑克,为一些不着边际的大事争得面红耳赤;和大勇同辈的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打闹,仿佛这回只是提前到来的一个春节。

    大勇爸却因为手术忙得焦头烂额,直到下葬前一天下午才姗姗来迟。

    他披麻戴孝,却照样与叔叔伯伯们热情地打着招呼,散出去一支支烟,又收回一份份挽金。

    吃饭的时候,大勇爸也像没事似的,推杯换盏,闹着和人拼酒。不过到底是双拳不敌四手,大勇爸在席间吐了好几回,不到晚上便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下了葬,大勇爸说病人还在等他,要是不把人治好,他就对不起人家老婆孩子了。便又匆匆赶回了医院,留下大勇和他妈在一堆亲戚当中哭得稀里哗啦。

    大勇和我说这些事的时候,满脸愤懑:“我爸怎么能一点事都没有,爷爷是他的爸爸,为什么他就一点都不伤心?”

    我试着安慰他:“他心里一定是伤心的,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可打那以后,大勇就经常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爸爸还能像平常一样和叔叔伯伯们抽烟喝酒?为什么爸爸是那么厉害的医生却没有把爷爷治好?为什么在爸爸眼里医院里的病人反倒比爷爷更重要?爸爸是因为在医院见惯了生离死别,所以才对大勇爷爷的去世无动无衷吗?

    这些问题到底在大勇心底扎了根,随着经年累月的生长,终于撬动了他与父亲之间的关系。

    4.

    因为专业的问题,大勇与他爸的关系变得势同水火。

    大勇爸说,你给我去复读一年,然后去学医。

    大勇说,我学啥关你什么事?你啥时候关心过我报什么专业了?反正我不想像你一样,我绝不学医。

    大勇爸说,你给我滚,别说你是我儿子。

    于是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大勇就收拾了包裹离开家跑去实习,开学便直接住进了学校宿舍。整个大学期间,大勇没回家过一次,大勇爸也没去看过大勇一次。大勇铆着一股劲,除了他妈偶尔偷偷塞给他几百块,愣是没问家里要过一分钱。

    当我用着家里的钱和朋友们胡吃海喝的时候,大勇蹬着自行车来回于家教的路上;当我和女朋友逛街约会的时候,大勇在教室里埋头苦读;当我失恋以后依靠打游戏吃外面荒废度日的时候,大勇已经拿了无数奖学金,还成了好几个地产企业的校园大使。

    本科毕了业,大勇顺利地进入了一家地产企业的工程部,开始了在工地奔波的日子。不过大勇倒不觉得苦,曾经的每个暑假他都会在工地上实习度过,他早已习惯了早晨被工地上机器嘈杂的轰鸣声叫醒,晚上伴着男人们的粗话与女人们的大嗓门入眠。

    有时候我问他,你那么拼命干啥呢?

    大勇告诉我,他就是想证明给他爸看,土木工程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专业,他也不会成为他爸那种忙于工作便顾不得家的人。

    我说,恩,你的确证明了土木是个挺不错的的专业,可你现在也和你爸一样忙于工作,家也好久没回去了吧?我跟你说,你妈可想你了。

    大勇扭过头说,我妈来找过我好几次了,但我就是不乐意见我爸。反正他对爷爷一点感情都没有,那么我回不回去又有什么关系?你看,要不是收到通知书的时候他正好下班回家,我估计他还不知道我已经高考过了呢。

    我摇头叹息,都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可大勇和他爸这结到底该怎么解呢。

    5.

    大勇其实和他爸一样,对工作也是个认真负责的人。

    这天晚上,由于下起了小雨,大勇担心起工地上的材料,便拿了篷布准备去看一看。

    工地的夜晚从来都是黑黢黢的一片,每次晚上干活时大勇都会格外小心,看到车灯就远远地避开。

    夜里寒风阵阵,带来几声狗吠,偶尔有车子带着巨大的响声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大勇总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可他一直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场景。想着想着便出了神,被一辆坏了车灯的工程车刮倒,磕得满脸是血。那工程车的司机停下车看了看,看大勇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赶紧一脚油门,却趁着月黑风高,脚底抹油溜了。

    大勇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到大路上报了警,又拦了辆车自个儿去了医院。

    直到医生告诉大勇他没大问题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该打个电话了。可打给谁呢?给他妈打怕她担心,给他爸打他又拉不下这个脸,想来想去就想到了我。

    我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一进医院,那股熟悉的消毒水味儿便迅猛地钻入了我的鼻子。

    我在病床上找到大勇,他费劲地抬起手给我打了个招呼,忽然死死拽住我的袖子。

    “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躺在地上的时候我想了好多,我真怕自己就这么死了,因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许多想做的事,想说的话都没办法实现了。”

    “你这不活得好好的吗?啥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大勇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告诉我,因为他忽然想起来了,他总觉得似曾相识的这个工地上的夜晚,竟像极了爷爷去世的那几个为他守灵的晚上。

    倒地的那一刹那,大勇想象起自己葬礼的模样,会有多少亲戚去参加他的葬礼,又有多少朋友会为他真诚地落泪?他的母亲必然是会哭的,可他的父亲到底会是号啕痛哭,还是脸色阴沉地来回踱步,还是沉默不语却一口接一口地抽烟,或者只是和爷爷那次一样,露个脸就走?

    那天晚上,我和大勇整夜整夜地聊天,我们聊我们常去玩耍的医院,我们聊那只被我们害死的流浪猫,我们还聊我们的父亲。

    我忽然间发现,这个整个大学期间没问家里要过一分钱的人,竟也是这般脆弱的一个人。也许,人只有被关心的时候才会表现得软弱。

    最后,大勇说:“闻到消毒水气味的那一刹那,说老实话,我有点想他。”

    6.

    天快亮的时候,医院门口突然一阵嘈杂,接着一个瘦小的中年人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地冲了进来,一边还大吼:“大勇这死小子在哪呢!”

    大勇看看我,用眼神告诉我他要和我绝交。

    “叔叔,您来了,大勇在里面呢。”我装作没看到大勇眼神,笑呵呵地把大勇爸迎进了病房。

    大勇本想直接一走了之,可身上有伤没法下地,便只能把头别到一边。

    看到病床上病怏怏的大勇,大勇爸直接开骂,唾沫星子四溅,愣是骂了半小时不带消停。骂舒服了,大勇爸盯着大勇看了好久,叹了口气:“臭小子,人没坏就好……”

    大勇一愣,扭头看向他爸。

    父子俩四目相对,我看到大勇的嘴唇正微微颤抖。

    我默默地离开了病房,因为接下来再没我的事了。

    “大勇这孩子,这么大事儿也不告诉他爸,他爸估计要被气坏了。”当我把大勇的事告诉我爸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大勇他爸很少说心里话,但其实我是知道的。”

    我爸说,大勇爸开始专注于医学是因为大勇爷爷病情加重,他希望能依靠自己的能力治好父亲。托了大勇爸的福,大勇爷爷得以颐养天年,全家人都为他高兴。倒是大勇爸,作为外科医生的他怕手抖所以从不敢喝酒,葬礼那次却不知因为高兴还是伤心头一回喝醉了。至于大勇的专业,早在大勇说以后要当医生的时候,他就默默安排好了大勇的实习以及工作,就等着大勇接他的班。

    而这回出了事,大勇爸说,我担心我儿子,怕是拿不稳刀了。于是推掉了手术,连夜赶来找大勇。

    末了,我爸总结道:“其实啊,见惯了生离死别,才更会懂得珍惜现有的东西。”

    人们都说,爱是一道证明题,可这世上有一种爱,从来都不需要证明。

    我看着病房里的大勇爸,他又开始气势汹汹地数落起大勇,可我瞧着大勇,他用手捂住眼睛,大概是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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