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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前,我反复开关一只银色铁皮手电筒,挥向夜空,仿佛能搅动星宿。
那时的夜晚,月色寂静,虫鸣四起,酷热渐离......
农闲时期夜晚的打麦场是孩子的乐园,几个孩子洗完澡搬个凳子和家大人一起在外面乘凉,蚊子多,便挥舞着芭蕉扇,扇面上已经有好几条裂缝。有时候会听到芭蕉扇噗得一声,打在人的身上,那是在打蚊子。有一次,一个家长因为打一只趴在自家孩子脸上的蚊子,硬是把昏昏欲睡的孩子打哭,逗得旁边的大人小孩一阵笑,最后他自己也笑。
孩子们喜欢拿着手电筒,照到相互脸上,然后开心地笑,更多的时候,是望天上照,看看天上到底有什么。但是夜空像是巨大的黑洞,把手电筒的光全部吸走,不留痕迹......
很多时候,奶奶追着我,要给我的腿上胳膊上涂一层清凉油,那个时候,大人们不怎么买花露水,清凉油才是夏天驱蚊的首选。所以,到现在我还保留着只用清凉油的习惯。为我涂完清凉油以后,奶奶就和一群老太太聊天,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儿,谁家姑娘结婚了,谁家孩子满月要随份子了,或者,就一起聊起了做礼拜的事情,奶奶信基督教。
爷爷和其他老头儿讨论今年的收成,今年的麦子又涨到多少钱一斤,什么时候去卖价格最高,谁家的庄稼收完了,谁家用了收割机。那个时候收割机是个稀罕的东西,高高大大的车子从田里一走,庄稼就全被收走了,车子的后面总会跟着一群孩子,挎着篮子捡着漏下的麦穗,往往捡个大半篮满脸通红地跑到自家大人那里去“邀功”。所谓邀功,就是拿到一毛两毛,最多不过五毛的硬币,去附近的商店买一两颗糖或者一包“小雨点”,嚼着、喝着,小脸蛋因为兴奋变得红彤彤的。
夕阳下,红彤彤的脸蛋冒着热气,一群孩子在小路田间,肆意地浪费时间。时光对他们来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一抓一大把,他们咚咚咚的脚步溅起路上的灰尘,一粒一粒的灰洒在那些充满欢乐的空气里,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温柔的光,然后,飘然落下,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安然落地。要是不说,谁也不知道它们曾经飞扬过,闪光过。
也在这咚咚咚的脚步声中,岁月悄然流逝,那些孩子换了一批又一批,可灰尘还是那个灰尘,起了又落,落了又起......
时光在催促,曾经爷爷奶奶辈的大人们大都已是耄耋之年,而有的,却早已驾鹤西去。我有时候会狠呐,恨这时光匆匆,恨这岁月易逝,恨不得拿把铁链子把时光锁住,或者拿只铁钉钉住它,再用鞭子使劲抽打,问它,到底把我至亲的人拖去哪里了;问它,为何把我甩在这沉重的稍微一动便是遍体鳞伤的大人世界里。
记忆和回忆不一样,人有时候爱回忆,并不是爱上回忆本身,而是回忆里有那些重要的人,没有了人的回忆,才是记忆而已。
奶奶去世的那天,是一个早上,夜晚刚刚褪去,村子里几家炊烟升起,几家公鸡打鸣,尘世间的生活又开始了,在锅碗瓢盆的忙碌中,日子悠悠而缓慢地周而复始着。
“奶奶,奶奶......”我带着哭腔喊着喉咙里咕咕咕发着响声的奶奶
爸爸大伯闻声赶来,奶奶好几天滴水不进,其实那个时候,我们每个人,都在准备着最后时刻到来,我们知道,它会来,就在那么几天里,一定会来,只是不知道具体时刻。爸爸在一旁像是自言自语,娘,娘,你要走了是么,你要走就走吧,不留你了,你也不用受罪了。
奶奶眼角里流下一颗很大的泪珠,一口气吐出来,眼皮合上,走了。几秒钟的时间,终结了我所有牵挂,那时刻,牵挂不再叫做牵挂,变成了缅怀,以一种怀念的方式存在我的回忆里。那个时候,学校的唯物主义教育全部化为虚有,人,说到底还是感情动物,说自己自己是理智动物的人,只是还没遇到过那个属于自己的那个时刻而已。奶奶是信耶稣的,从小就和我说人死后,会上天堂,在那里,人人都很快乐。于是,在奶奶去世的那一霎那,我猛地跑出屋外,往天上看,想看奶奶最后一眼,哪怕是目送她去天国,渐行渐远也好。我真的以为能看到,还在到处问人,让他们往天上看,问他们看到了没,嘴里念念有词,怎么没看到,怎么没看到,后来再想,觉得自己当时不可理喻。
时光过的很快,现在看着上海的夜空,没有什么星星,可能是阴天的缘故吧。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一团光在学校的小路上亮起,举过头顶,想让灯光照射到夜空中,可惜没有,哪怕是短暂的,一瞬间的。
耳机里循环播放着林志炫的《离人》:“我不肯说再见 有人说一次告别天上就会有颗星又熄灭 离人放逐到边界 仿佛走入第五个季节 。”岁月造就了太多离别,与人离别的人终究也要被人离别,时光碾过之处,连一抹光也不剩。
那个曾经用手电筒搅动过夜空的少年,无论如今在哪,愿你历尽千帆,归来仍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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