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二）

母亲（二）

一走进那条曲曲的小巷，我的心里便开始变得起伏起来。

脚踩着高低不平的路面，徐徐转过几道弯。渐渐临近时，许是听到我们说话的声音，母亲从小屋里走出来，一声欢呼满脸喜悦的迎过来，抱起了女儿。

女儿喊过奶奶，我和妻喊了一声妈，母亲高兴的应和着，彼此微笑起来，我的心里顿时感到很安稳。

我们一边说话，一边走进父母租住的小屋。

小屋本就很狭窄，再摆放一些日常的家用，立足之地更是不多。我虽然来过许多次，但猛一进来，还是感到有一些不适。

它的光线也很不好，即使在白天，由于背阴的缘故，也要时常开着灯；且由于身处底楼，又不通风，夏天闷热，冬天阴冷，的确不是一个好住处。

即便如此，父母却在这里一住就是好几年。

我们坐在床沿边休息，母亲拿出洗好的草莓给我们吃。

大概是许久不见孙女，母亲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了。她搂着孙女，脸上的笑容几乎一刻也没有停止过。

母亲笑着问道：“宝宝以前上幼儿园天天哭，现在还哭不哭了？”女儿乖巧的摇摇头：“现在已经不哭了。”

这时，走过来几个邻居，我们忙起身招呼。母亲笑着说：“你们看看，这是我家的大孙女。”邻居们你一句我一句，笑着打趣道：“孙女来了，看把曹奶奶高兴的。”母亲笑的更开心了。

母亲前几天回老家看了外婆，这个月的休息已经没有了，下午还要继续上班。我们坐了一会，便陪同母亲一起出门，顺便在附近看一看。

经过一家童装店时，母亲执意要给女儿买衣服，我们拗不过便只好一起走了进去。

女儿自己选了一件白色T恤，母亲给她挑了一件蓝色打底裤，搭配在身上很好看。

选定后，我预备悄悄把钱付了，却被母亲一把拦住，坚决不允。母亲说，这是奶奶买给孙女的衣服，必须由她自己付钱。

我记起小时候在农村老家，邻居们总是爱开母亲玩笑，打趣她小气、不舍得吃穿、不舍得花钱，甚至连炒菜都不舍得放油。

母亲在生活上确实非常节俭。这一方面是由于外公的严厉管教导致从小养成的习惯；另一方面是因为家里条件的不宽裕，母亲不得不省吃俭用。

但我知道，那些都是对她自己而言。在对待孩子方面，这么多年来母亲一直是倾尽所能无微不至的。

母亲下班回来已是晚上十点多了，我看见她微胖的身躯轻轻推门进来，显得有一些沉重。

“———妈，你回来了！”我轻唤道。

母亲长长应了一声，语气中也透出些许疲惫。

我侧躺在床上，母亲坐在旁边洗脚。我们一句接一句的说着话，在狭窄的小屋里，在明亮的灯光下。

我忽然想到以前在老家时，一家人坐在小板凳上围成一圈洗脚的画面。那时我还很小，母亲也很年轻。而现在，母亲的头发已经稀疏灰白，我的身旁则躺着熟睡的妻儿。

翌日早晨，我们从睡梦中醒来，母亲已经做好早饭，且买了我最爱吃的米饺。

母亲坐到床沿边，逗引女儿：“宝宝，你可起床了，奶奶给你煮了鸡蛋。”

洗涑后，我们围坐在小小的桌子旁，喝着热腾腾的白米粥，吃着香脆的米饺和腌制的咸菜。母亲在给女儿剥鸡蛋。

小屋里流淌着安稳、恬淡、平静、温馨的氛围，不禁使人感到一份简简单单的早饭却要胜过无数的山珍海味。

我们在小屋里闲聊时，母亲忽然从柜子里拿出一包东西来，原来是儿时在老家拍的照片。看着那些老照片，不得不让人感到光阴似箭岁月如梭。

母亲说：“这是我上次回老家时带过来的，想你们的时候就翻出来看一看。”

其中有一张照片是在外婆家后院的沙地上拍的。那时的我十一、二岁，穿着一件黄色T恤。母亲笑着说：“那件衣服我到现在还留在身边。”说着，母亲从柜子里把它翻出来放在我的手上。

手捧着这件儿时的衣服，我简直不敢相信。到现在差不多已经有二十年了，我以为它早就被丢弃了，没想到母亲一直还保留着。

母亲虽然只是一个在土地上辛苦劳作了大半辈子的农村妇女，没有念过书，也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但从性格和情感上讲，她却是一个喜欢念旧且多愁善感的女人。

母亲下午一点要去上班，我们是三点钟的火车。中午吃饭的时候，母亲吃的很少，我知道是因为要离别的缘故。

饭后，我拿出一些钱给母亲，颇为愧疚的说：“妈，我平时回来的少，又没买什么东西，这钱你拿着，和爸平时买些菜吃。”

母亲忙从板凳上站起来，推着我的手连声说不要。母亲说：“我们现在有的吃有的穿，花不了什么钱，你们用钱的地方多，你们自己留着，我们不要。”推拉了几回，母亲终是没有收下。

母亲去上班时，我送她出门。我们走在曲曲的小巷里，我想起上次来时陪母亲去麦当劳的情景。我对母亲说：“这次时间有些仓促，你又赶上上班，不然下午我们可以一起去麦当劳坐一会。”母亲微笑着说：“那就等下次吧。”

走的时候，我们来到母亲上班的地方，预备和母亲说一声。

母亲穿着一件黄色的工作服从里面走出来，看见我们来，知道我们马上就要走了。母亲一把抱起女儿坐在椅子上，手握着她的手，脸贴着她的脸，很是舍不得。

我凑到母亲耳边说：“妈，那钱我放在枕头下面了。”母亲“啊”了一声，原本就很难过的脸上更是一阵动容。

因为要提前进站，我们没有久坐。一番告别后，母亲切切的叮嘱道：“你们路上要慢一点，一定要把小孩看好，到家后给我来一个电话，下次什么时候有空了再来。”我点点头说道：“妈，我知道了，你和爸一定要注意好身体。”

母亲送我们出了门，又穿过一条马路。我说：“妈，你回去吧，不要送了，前面就是地铁站了。”母亲站在那里，点点头，眼睛里有一些湿润。

我们走出一段距离后，回头看时，母亲仍站在那里望着我们。我向她挥挥手喊道：“妈，回去吧，回去吧！”母亲也向我们挥挥手。我看见她的手在眼角处抹了几下。

直到走近地铁口转弯的地方，我们再回头看去，母亲穿着黄色工作服的微胖的身影，终于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消失不见时，我忽然感到心里有一点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