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张不缚，最近刚离职了。
图片来自Ryan McGinley
离职的第一天，张不缚被一阵鸣笛声吵醒。他看了看时间，十一点多了，楼下那条又忙又挤的街正处于送外卖的高峰期，各种车辆争先恐后的声音往来不绝，碰撞间怒火蒸腾，扶摇直上到了张不缚的楼层。
幸好张不缚没有起床气，即便是有，室友都上班去了，狗也送人了，他也不知道冲谁撒气。
张不缚懒洋洋地伸出手，床头柜上还剩了半杯酒。张不缚端起来喝了一口，才从梦里生，又似乎忙不迭地往醉中去了。
不过我的朋友张不缚，他不是那么容易醉的。昨晚他兴致高昂地买了一整箱啤酒，回到家室友们却都没空喝。王八戒举着手机一路和女朋友视频着进的门，走两步停下来把流量切成wifi，就马不停蹄地钻回了房间；张白龙戴着耳机目不斜视关上房门，不一会儿就传来综艺节目的惊天笑声；唯一的女生向姑娘看见一箱酒，哇了两声，折向阳台收衣服洗澡去了。
张不缚拿着开瓶器踌躇半天，望着最后一位室友：“大圣，来一杯么？”
皮肤黝黑身材瘦削却莫名奶声奶气的大圣，本来正抱着吉他要唱一曲《蓝莲花》，闻言缩了缩脖子，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坐下来，屈起小指头说：“就一杯啊，我明天要出差。”
张不缚给他倒了一杯，倒得相当细致，表层的泡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张不缚看见大圣还抱着吉他，冲他说：“你唱你的呀，边喝边唱多带感。”
大圣羞赧一笑，扫了两下弦正要开嗓，却又停下来一脸严肃：“不行，酒液浑浊，配不上这把琴清亮的乐音。”
张不缚哦了一声，内心对大圣的执着生出几分崇敬之情。
大圣的确很执着，喝完了那一杯，抱上琴就回房间了，张不缚没有寻到再劝一杯的机会。张不缚缩在椅子上望着空空的客厅出神。没多会儿，向姑娘洗完澡出来，披着曳地的碎花睡衣穿过客厅。张不缚正要开口，向姑娘就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说道：“早点睡啊。”
张不缚盯着向姑娘的裙摆一晃而过，叹了口气，关上客厅的灯也回了屋。
张不缚不太明白MC天佑为什么火，因为昨夜他一人饮酒，却并没有醉。
中午吃什么呢？张不缚打开冰箱，昨天一下班，光顾着买酒了，什么吃的都没准备。冰箱里只剩一根切了一半的黄瓜，是向姑娘敷脸用的。
张不缚实在饿了，一边啃一边在群里跟向姑娘说了一声：“@向姑娘，饿，吃了你那半根黄瓜。”
王八戒回得比向姑娘快：“不缚哥哥你好污。”
隔了一会儿，向姑娘回了一串省略号，估计是懒得再提醒他那根黄瓜是敷脸用的了。
但还是饿。张不缚摊在椅子上打开手机看了半天，决定不叫外卖，下楼吃个饭。楼下的小饭馆烟火撩人，这附近上班的穷人都爱来这儿。张不缚坐在面馆里，拼桌的有三个人，对面两个穿着套装的姑娘，明明年纪不大却抹了一脸拙劣的浓妆，身边一个中年大汉，脑门上的汗还没擦干，一边挪着凳子往空调风口凑，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看。
张不缚打量了一圈，吃了记忆中速度最慢的一碗面。
等他站起来的时候，面馆里已经不再拥挤，张不缚挪出屋子，曝露在烈日之下，脑子还没想明白，腿就自动往家那边走了。
起得晚，一天的时间就会过得特别快。张不缚还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回家了呢，一看时间，快到室友们下班的点了。他打算买菜做顿晚餐，王八戒回复说要加班，向姑娘说下午茶吃多了，大圣说好饿准备就在附近吃。张白龙没有回复，他从来不在家里吃饭。
张不缚摸摸肚子，自己也不饿。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到了点却不饿的感觉。他想起来以前奶奶说，人啊，如果这一天什么事也没干，也没动脑也没动手，就不会觉得饿。
老人家那时候总用胃口的好坏来判断孩子们当天上学有没有用功。我的朋友张不缚，胃口一直都很好。他总是想很多事情，上学的时候要背很多书，上班了之后就算脑子静如死水，十根手指头也是一直在动的。他总是很饿，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容易饥饿的人。如果有人约他晚上聚会，他一定会在下班之后吃完了饭才出现。他无法忍受在饭点等人，这导致我其实很少跟他吃饭。
所以这一天他吃了半根黄瓜一碗面，到了晚上竟然不饿，是很难得的一件事。我的朋友张不缚意识到这一点，觉得自己需要再出一趟门，消耗一下。他很相信奶奶的理论，人体的吸收和消耗是应该要每天按时发生的，不然，时间哗啦啦流过，人却仿佛静止了一天，多没劲呢。
他走下楼，走出那条又进入饭点的美食街，转过挤满了少男少女的街角，向江边走。江边非常热闹。人们挤在那里拍照，排队等着上船，去一个地方然后回到原点。为了什么呢？
在我的朋友张不缚眼里，只有江边跑步的那些人或许是有目的的。他们也是来寻求消耗的么？张不缚于是也跑了起来。可是很遗憾，他出门的时候忘了换鞋，才跑了一百来米，脚上的人字拖就不得不扇着他的脚逼他停下来。
张不缚盯着自己的脚看了一会儿，不太记得当年是怎么赤着脚满山坡撒野的了。怎么如今不穿鞋就跑不动了呢？
这时候，我的朋友张不缚又怀疑起奶奶的理论来。今天他产生了这么多问题，比上班的时候一个礼拜加起来的问题都多，为什么他会不饿呢？
你看，又是一个新的问题。
张不缚沉思而不得，只好往回走。街上的餐厅渐渐进入一天生意的尾声，奶茶店小酒馆又热闹了起来，放着彼此打脸的各种音乐。张不缚在小区门口遇见了向姑娘，她一手拎着一口袋黄瓜一手握着一杯奶茶，像看见救星一样走过来：“太棒了，我正愁那两箱快递怎么拿上去呢。”
张不缚于是跟向姑娘一起去取了快递，他们慢慢地爬上楼去。
他们住得很高，却没有电梯。张不缚盯着前面向姑娘的两条长腿，又思考起来，是不是天天爬楼梯真的能帮助姑娘们减肥。
天呐，这一天真是好多问题的一天。
回到家之后，张不缚才想起来，他还是没有觉得饿。
我的朋友张不缚，在他离职的第一天，想的最后一个问题是：“难道奶奶是骗我的吗？”
行星盒—这锅奶奶不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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