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

作者: 易麟天 | 来源:发表于2019-06-24 11:19 被阅读13次
市井

(一)

赵赖子,人如其名,离州城中一个普通的市井小民,泼皮牛二的徒弟,身高不足六尺,瘦的像根入冬的茄子,磕磕巴巴,麻麻赖赖的。

跟大多的泼皮一样,他整天游手好闲的溜达在离州街头,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大褂,戴着个脱毛的皮帽子,脸上挂着两条潇洒的小胡子,每次赵赖子去到小摊摊前,必然吹一吹他那胡子,使之肆意的在空气中挺拔着,从来不见洗过的手必然会去捏一捏小贩的货物,比如新进的梨子,比如刚出炉的包子。赵赖子赖人家包子的时候,一般先用手中的破扇将蒸笼盖掀翻,使之翻滚在满是尘埃的地上,老板这时候会习惯性的去抢那蒸笼盖,赵赖子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抓上两个包子,哈着气将之高高抛起,而后大袖一卷,稳稳接住,老板此时大抵也捡起了蒸笼盖,看着他袖子里那已然被捏黑的包子,心中虽有怒意,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叫骂两声,任他离去。

路人们一见赵赖子路过,如见瘟神般纷纷避之不及,赵赖子走路习惯挺胸抬头,破扇子插在后腰之中,他总是一手叉腰,满脸嚣张的扭动着身躯,幅度之大让人总觉得他可能腰疼,但实际上赵赖子的确是因为身上跳蚤太多,这样扭动会比较舒服一些。

赵赖子每日赖得鲜果点心,包子馒头的时候,却也不总是一个人独食,他还有一个年迈的外婆,与他一起住在南通桥的桥洞下面,桥下是一条近乎干涸的河,流着同童子尿一般澄黄而污浊的河水,赵赖子那老得快死的老外婆,每天就裹着一床脏毯子,手中拽着一根不知道哪来的鱼竿,却也不上鱼饵,老婆子每天就提着鱼线在这肮脏的水中搅弄着,天天盼望自己能钓起大鱼来。

但其实这条河和老婆子一样苍老,早已到了灯尽油枯的地步,河面上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浓烈的臭气,无数的苍蝇蚊虫从那些枯死的水草中钻出来,盘踞在河中飘扬的垃圾里,顺便钻进老婆子的头巾里,嗡嗡的叫着闹着,像是与老太婆宣誓河流的主权,欲把老太婆从这里赶走。

可老太婆早已老得没有力气,任由这些苍蝇在头顶飞来飞去,视线却从来没有自河面上离开,有时自会有漂流的垃圾被鱼线挂住,老太婆也不因此恼怒,只是缓缓的将鱼线提起,费力的拽掉缠在上面的垃圾,而后又将鱼线甩入河中,周而复始,不觉辛劳。

每次赵赖子从城中带回吃食,便将东西放入一边的破瓮之中,这是他们家唯一比较干净的东西,他们用来喝水,吃饭,点香,以及给赵赖子的外公烧纸。

赵赖子始终疑惑的就是,老婆子都快老到把自己忘了,却还日复一日的点香祭佛,以及在每个月的十五那天,给赵赖子死去多年的外公烧上纸钱。

这也就意味着,平日里好吃懒做的赵赖子每月里必有两天是要出卖劳力给周员外家做事的,老员外体恤老人,又听说曾经与他外公相识,故而才会给他一个帮工的机会,每月月初他到周府帮工,只消两天便可领半两银子,这半两银子足够他买上一月的香烛,十五的纸钱,除此之外,周员外还会照例给他做一顿饺子,命他带回家来与外婆分食。这是一个月里赵赖子唯一可以吃上肉的几天,他倒是也乐得来周府点卯,反正活计也算轻便,他混着混着,便也能够混过去。

虽然赵赖子是离州城中有名的混混,他却也还是与混混们不同,一是他不饮酒,二是不参赌,每次别人赌钱的时候他就围在旁边看着,蹭一把免费的瓜子,看得津津乐道,若有人劝他买一注玩玩,他却是将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一般这个时候他会卷卷自己的袖子,摸一块别人买来的糕点迅速放入口中,三两口嚼巴个干净,然后故弄玄虚的讲一句,吾乃天人也,生来知天命,天命不可破,人生不作赌。

讲到这里必定是一片嘘声,人们纷纷大笑,谁人都知道,赵赖子身上向来是半个子都没有,他故弄玄虚以掩饰自己出不起本钱的事实,大家也只是笑笑,顺便护住了自己的糕点,往赌台挤了一挤,顺势便将赵赖子挤到外面去了。

明眼的人都该知道,这是在赶他出去,可偏偏赵赖子不自知,被挤了出来还要拼命的往赌台里凑,口中还大声叫好,有时也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叫人总摸不着头脑,不过无人对赵赖子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感兴趣,一般这个时候,赌场的张大头一出来,赵赖子就自然被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了。

张大头,据说是赌场老板的弟弟,长得一身好肌肉,他在人群中站着如同高墙一般,脸上的横肉微微一动,便能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这样的人只要一往赵赖子前边一站,赵赖子便要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开始不住颤抖了,每次张大头赶赵赖子走的时候,只消拽着赵赖子的衣领,他整个人就像小鸡一般的被提到空中,伴随着一道完美的抛物线,赵赖子摔在了赌场外的青石板上,无人可怜他,反而总因此哄然大笑。

赵赖子敢怒不敢言,灵巧的从地上爬起来,木然而径直的走出去十几步,又停下来朝着赌场方向吐上几口口水,一双拳头紧握,他却根本没有什么力气,手臂上甚至连肌肉都显现不出来。

赵赖子还有一个师傅,乃是离州城有名的泼皮,牛二,牛二又与寻常的混混不同,据说曾在武盟学过几天法术和武功,他还从山门之中偷的一柄朴刀,每次一言不合就拔出刀来,只是刀刃所指大多是离州的普通百姓。

牛二也不敢真的杀人,只是提着刀吓吓他们,如此方便于他收个过路费保护费什么的。像赵赖子这样的徒弟,牛二大抵有十七八个,然而当中最有孝心的,又当属赵赖子,赵赖子虽身上没钱,不好孝敬,却有一手良好的按摩手艺和马屁功夫,每次都能侍奉得牛二舒舒服服的,牛二也乐得分赵赖子一些酒肉,这也是赵赖子能在离州城中一直安然存活的一部分原因。

赵赖子喜欢在外面鬼混,可当入夜的时候他还是要回桥洞歇息,毕竟他还是得守着他那神经的外婆,他不敢放弃他,那麻木的心中仅存着一丝孝道:神经的外婆在没这么神经前对他也算极好。

据说在他十六岁的那一年,他生了大病,高烧不退,老外婆背着他跑了好几十里地,才找到大夫肯为他治病,那是个下着大雪的晚上,他倒是被治好了,外婆的身体却受到影响,精神也开始不正常起来。

此后的外婆越发病重,经常烧得迷迷糊糊,有时说话都不利索,大夫说她这是不治之症,他为了给外婆治病,把祖上传下来的房子都卖了,可大病之下,花钱如流水,他们已经身无分文,外婆的病还不见好转。赵赖子只能把外婆背了回去,他们已经没有家了,只能找桥洞栖息,赵赖子天天守着外婆,端茶倒水,洗脸擦身,伺候的无微不至。

可久而久之赵赖子发现外婆的病其实也挺稳定的,至少她不会乱跑,最多每天拿着鱼线钓鱼玩,放下心来的赵赖子继续出去鬼混了,每天固定的投食喂水,而后他一头缩进被窝里,睡得不省人事,第二天天明他又继续跑了出去,完全不怎么管老人家。

(二)

赵赖子突然遇到了麻烦,这次的麻烦很大很大。

这天他如往常一般走在路上,大摇大摆地朝着周员外家走去,路过临南街的时候,他看到前面人头攒动,一大帮人挤在本就不算太过宽敞的街上,素来喜欢凑热闹的赵赖子怎能错过如此机会,他利索的将手中破扇插回腰间,三步并做两步跑过去,挤进人群之中。

如同一只狡猾的泥鳅,赵赖子很快的挤到了人群前面,他有着多年来凑热闹的经验,最善于寻找这人流的空隙所在。

“赵赖子,你也来买豆腐啊。”

有人认出了他,拽住他袖子打趣道,赵赖子定睛一看,这人也是他师傅牛二的徒弟,好像唤作个痞子老七。

“豆腐?什么豆腐,我老赵可不喜欢吃豆腐。”

原来这是家新开的豆腐铺,豆腐铺上高悬的招牌和空气中飘散着的豆腐清香说明了一切。

他突然有点后悔了,自己本来起的就晚,已有点赶不上周员外家开工了,本来他以为这大帮人挤在这是遇到了什么新鲜玩意,结果就只是个寻常的豆腐店……他向来不喜欢豆腐的口感,软趴趴的毫无嚼劲,他不懂人们为什么要那么麻烦的把黄豆加工成豆腐,直接抓一把黄豆放进口中大嚼不是更爽。

这样想着,他贼兮兮的盯着那豆腐摊看了起来,小眼睛滴溜滴溜的转个不停,他总不能白来一趟,若能摸到几颗黄豆吃吃,岂不是一件美事。

然而现实令他有些失望,这豆腐摊上倒是陈列着诸多花样,有现磨豆腐,热腾腾的豆浆,还有白花花的豆腐脑,甚至还有几个陶罐,里面大抵装着些卤腐什么的……可就是没有黄豆……

可赵赖子都动了心思,总不能空手而归,他再一次习惯性的出手,魔爪伸向那白花花的豆腐块,手指刚触到豆腐块,登时便有两个黑点晕开来,整块水灵灵豆腐便这样被玷污,一大块都是乌黑的泥印了!

“咦……赵赖子,你又偷东西,死性不改!”

人群哗然一片,就说这豆腐块麻烦吧,他一下没拿起来,行窃的事迹便被围观的众人发现了。

“你们这些人,不用干活的吗,一大早围在这豆腐铺面前,这里是能捡到钱呢还是能捡到老婆呢!”

赵赖子丑事败露,悻悻地缩回手来,他虽已习惯这场面,但还是得说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以挽回自己那“微薄”的面子。

“唉。这次你还真说对了,这里八成还真能捡到老婆,你不知道吧,这豆腐铺的老板娘可是出了名的大美人,人称豆腐西施,这豆腐西施先前在隔壁镇上做生意,生意火热,发了大财,这不,这豆腐生意都做到离州城来了。”

痞子老七凑上前半步,神采奕奕的说到,旁边围观的人也纷纷附和,一个个眼神火热。

“吹牛吧你们就,倘若真如你们所说,人家在隔壁镇子待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来我们这里。”

赵赖子虽有几分不信他们,但眼中也是泛起了几分光芒,想来也是,除了美女,还有什么东西能让这帮无所事事的人这般兴致高涨。

他又一次贼兮兮的盯着这豆腐摊看了起来,摊上无人,一块块豆腐整齐的码在案板之上,豆腐下面垫着轻柔的白纱,豆腐摊往里,乃是那不算太大的铺面,屋子里陈列着些简单的家具,再往内好像还看得到半尺屏风,屏风之上纹着几只轻盈的蝴蝶……

“我跟你们说啊,刚才老板娘摆摊的时候我可是看到了,那小脸俊得啊……那小嘴柔软的像是可以挤出水来……最重要的是那手指,白的像豆腐一样……”

人们还在激烈地讨论着,赵赖子转着看了一圈却还是没发现屋内有人,他这人有个毛病,听别人吹牛的时候嘴里一定要吃着什么东西,故而他又将魔爪探向了那白嫩的豆腐。

“干什么呢!小贼!”

忽然一阵馨香扑面而来,赵赖子感觉到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该死!他刚刚偷拿豆腐的时候别人正描述到精彩之处,他听得入神,手悬在空中忘了收回来,手中还抓着半块豆腐。

赵赖子慌乱地抬起头,正对上一对杏眼,那人眼波如水,只是脸上带着微怒,而抓着自己的那双藕臂当真如豆腐一般白皙,他感受得到女子那淡淡的体温,还有空气中好闻的脂粉味。

“豆腐西施!她出来了!看呐,豆腐西施抓着赵赖子的手!天啊,真的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人群突然炸了,屌丝们看着他们的女神拉着比自己更屌丝的赵赖子的手……一时间,悲愤惊叹各种声音此起彼伏,豆腐西施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她刚才只是看到有人偷自己的豆腐,一时着急跑了过来,倒是也没想那么多。

她眉头皱作一团,之前脸上的愤怒演化成了尴尬,她想把手缩回来,却发现自己怎么拽都没反应——那赵赖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竟反抓住了她的手,她能感受到那人手上黏糊糊的汗……还有之前抓过豆腐的水和汁……

最重要的是,赵赖子脏兮兮的手捏在了她一尘不染的手臂上,黑乎乎的汗水开始在她的手臂上爬来爬去……简直恶心死了。

人群越发沸腾了,谁也想不到平日里胆小怕事的赵赖子居然敢光天化日吃人家豆腐了,他们唯恐天下不乱的起哄,有人大声的吹嘘着赵赖子这种行为是勇士,是英雄,简直牛逼坏了。

赵赖子听到别人的吹嘘声,脸上笑开了花,手上的力气大了些,抓的更紧了些,忙着陶醉在自我英雄事迹中的他并没有发现,豆腐西施整块脸变成了铁青色,她白皙的手上青筋暴起,显然是怒到了极点。

“啪……”清脆的一声脆响响彻云霄,众人忽然襟声,原本喧闹一片的环境此刻安静到了极点。

赵赖子摸着自己火辣辣的脸,一时间不知所措,他拽着人家姑娘的手自动放开了,手掌之中还残留着点点余温。

真软啊……虽然这一记耳光差不多打歪了他半张脸,但他还沉浸在刚才的享受之中。

“小子,敢吃老娘豆腐,你也不打听打听老娘是什么人,我可是城主的夫人,也是你小子能随随便便玷污的?”

豆腐西施突然变得凶狠了起来,原本一张俊俏的脸上写满了愤怒,她用手帕拼命地擦去赵赖子在上面留下的污渍,但那东西就像是长了脚一样,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小子,你有种别跑,我已经找人去通知城主了,他的人待会儿就到,你就等死吧……”

女人的转变总是迅速的,一瞬间这个好看的女人变得极度刻薄。

豆腐店的几个伙计闻声赶了出来,遵循着老板娘的指令,正打算跑过来把赵赖子围起来。

赵赖子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如果他刚才没听错的话,豆腐西施说自己是城主的夫人?可是城主夫人怎么会沦落到这里卖豆腐?

可眼前的形式已经由不得他疑虑了,那几个伙计若是将他围死,再等城主一来,他岂不是妥妥的死定了?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本能使然,他甚至没有思索便挤进了人群,想要拼命跑走,有人伸出手来想要拦住他,人们的哄笑声似乎更大了——这些起哄的人看来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

赵赖子一个错身,从那个人臂下钻了出去,他像一条泥鳅一样灵活,很快就钻出了人群,不要命的朝着外面跑去。

伙计们越过人群追了过来,眼看着越来越近……

(三)

城外。

赵赖子躲在某座草垛之中,蜷缩一团的身体瑟瑟发抖,汗水浸湿了他破破烂烂的大褂,他惊魂未定,从草垛中探出半个贼兮兮的脑袋,一双贼目滴溜溜的乱转,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四周动向。

若有人经过,他能够清晰地听清响动,而后猛的缩回头去,像受惊的猫一样把身子弯成弓状,随时应对着突发状况,危险来临时他可以猛地窜出去,一溜烟的功夫跑的无影无踪。这个常年混迹离州,终日闲逛惹事的混混有一套良好的自我保护机制,逃生的路他跑过百十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每次他惹了事,都被人撵得四处逃窜,狼狈不堪),他清楚弯弯扭扭四通八达的每一条小巷,他熟知每一个隐蔽而不为人知的角落,所以他只用了十多分钟,便把那帮追他的伙计甩得无影无踪。

虽然追他的人暂时没了踪影,可赵赖子心中的慌乱却丝毫不曾消减半分,平日里他招惹的都是些小人物,所做的错事顶多是多占了些便宜,或者是偷东西的时候被人家当场抓包,可这些恩怨他躲上数日,人家也懒得再与他多计较。

这次的他占了城主的便宜,动了人家的女人,只怕是再给他赵赖子几十条命也不够逃过这一劫,他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鬼迷心窍的去抓人家女子的手,往日里他赵赖子虽然便宜占尽,但连城东的于寡妇他都不敢多看一眼多说一句话的,他二十七年的光棍生涯,从来没跟异性接触过,除了那老得要死疯疯癫癫的老外婆。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被豆腐西施抓住手的那一刻,天上日头仿佛也更明亮了几分,他清楚的感觉到有一缕阳光投在脸上,他的脸庞火热热地烧了起来,一颗心仿佛跳漏了半拍,众人明明喧哗一片,他却感觉到世界静寂,他其实都没敢看豆腐西施那一张好看的脸,只是以余光瞥到了那白皙小巧的下巴,还有娇嫩鲜红的唇。

鬼使神差的,他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那个时候的他大脑一片空白,只闻得到来自四季的花香。

然后就是来自那个女人无情的耳光,如梦初醒,却又怔在原地。

他不知道那算不算一种勇敢,可一瞬间的冲动消失,萦绕他的,是万千复杂的情绪。

没人能解释清楚那种情绪,像是一株艰难萌生的芽,刚刚触到温柔的晨露,便被天火烧尽,枯萎得只剩残渣。

他们之间断然没有可能,这一点他想都没有想过,可他那心动的感觉不曾得片刻回味,迎接他的便是一场盛大浩劫。

他承担不起这种程度的浩劫,就像是蚂蚁莫名招惹了巨龙。

缩在草垛里的赵赖子此刻正疯狂转动着自己不算聪明的大脑,想着自己能不能勉强寻找一条苟且偷生之路。

他是该选择一直将自己隐藏起来,或者赶紧趁时候还早带着他的老外婆亡命天涯——离州城中总有人知道自己的住处,这样想来老外婆应该是他最大的累赘。

还是应该主动去找城主自首,这样他可能会被打个半死,但还有机会保下小命……

赵赖子在大脑里固执的觉得,他玷污了城主的女人,城主就一定会教训他,所有的男人在面临这种情况时都应该这么做,哪怕是他赵赖子也不例外,虽然他没有女朋友。

他的心中忐忑不安,慌乱而迷茫的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泼皮牛二,他的师傅,那个在离州城中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人。

对,师傅一定能帮他,至少能给他提个意见什么的。

想到这里,赵赖子舍然大喜,事情到这里已经解决了一大半,他的师傅一定是无所不能的。

赵赖子像猫一样的窜出草垛,站起来理了理自己的大褂,又摇着扇子,悠哉悠哉的进城去了。

(四)

牛二家中。

牛二正抱着一只羊腿肆意啃食,听得下人来报赵赖子求见,他随意的摆了摆手,示意下人把赵赖子带进来。

“师傅,师傅,两日不见,可想死徒儿了。”

人未到声先到,牛二抬起头来瞥了一眼,赵赖子步伐轻快,飞奔进来,脸上一副讨好的笑容,伴随着一股浓烈的异味。

“赵赖子,为师前日便叫你去正经洗个澡,你是不是又把我给你的银两拿去吃喝了?”

牛二只是随意瞥了赵赖子一眼,而后继续专心的啃起羊腿来,他漫不经心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丝的责怪,这厮身上的臭味可是越来越浓了。

“师傅,徒儿整日劳心劳力,实在是无暇洗澡啊。”

牛二说的对,他的确是把牛二给他洗澡的钱拿去吃喝了,此刻被他一眼看穿,赵赖子颇有几分困窘,他站在了牛二数米之外,低着头看着地板上的花纹,额头上遍布密密麻麻的汗珠。

牛二大口的咬下一块肉,腮帮子鼓得满满的,肉有些老,他咀嚼了半天尚不能咽下,空气安静到了极点,只有他反复的咀嚼声和酣畅的呼吸声。

好一会儿后,牛二终于咽下了那块肉,他抓起旁边的酒壶喝了一口,用袖子擦了擦嘴,才再度抬起头来,看着赵赖子。

“你怎么不说话了?天天游手好闲,还跟我说劳心劳力,得了得了,我牛二没必要跟你计较那几两银子,说吧,你今天为何而来?”

赵赖子今天一反常态,往日的他早就凑了上来给自己捏肩捶背,满嘴奉承,眼睛肯定贼溜溜的盯着自己的羊腿不放,口水都可能会流到自己衣服上了……可今天的他远远的站着,一言不发,肯定没什么好事。

“师傅……师傅救我啊……”

赵赖子突然一把跪倒在地上,语气慌乱,几乎算是悲号,他的眼泪一串一串的滚落在地上,晕染着地板复杂的花纹。

虽说赵赖子平日里胆小怕事,但,他这个样子,牛二却是第一次见到。

他放下手中的羊腿,缓步走了过去,想把赵赖子拉起来。“你不要慌张,慢慢说,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我该死啊……我今天鬼迷心窍,得罪了城主夫人。”

赵赖子慌慌张张的说着,头也不敢抬一下。

“得罪?如何得罪了?”

牛二有些不解,赵赖子这样的混混,如何会与城主夫人有交集?

“我拉了她的手,紧抓着不放,她给了我一耳光,还说要叫城主收拾我!”

赵赖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微微抬起了头,想要看看牛二听了此事的反应。

然而他刚抬起头来,一扇夹杂着暴怒的耳光接踵而来,牛二抓住了他的衣领,沾满油的手掌直冲他脸上呼来。“你个畜生!成天就只会给我惹麻烦,城主是什么样的人,离州城中只手遮天,手下侍卫八千,离州军马十万,皆在其掌握之中,你去惹谁不好,偏偏要惹这等人物,那城主夫人是什么样的人,肯定是天仙一样的人物,也是你这种癞蛤蟆能占便宜的?”

牛二像是突然丧失了理智,一个个带着千钧之力的耳光扇在赵赖子脸上,赵赖子只觉得天昏地暗,六神无主——那么魁梧的牛二,不消十下就能打死他了吧……

这样也好,让牛二打死自己吧,省的自己被城主抓了去还不知要饱受何等折磨……只是他今天早餐未食,腹中饥饿得紧,牛二这刚抓着羊腿的手上还残留着食物的香味,赵赖子闻来,越发的馋了。

要是死前能再吃口羊肉就好了……或者是烧鸡也不错嘛……其实……豆腐西施卖的豆腐,应该会很好吃吧,豆腐做的那么通透玲珑,那双巧手算得上是巧夺天工。

也不知道老外婆现在怎么样了,今日十五,她还等着自己买香纸回去烧给外公呐,不过她最近越来越糊涂了,已经完全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他赵赖子就要这么死了,死后没人会觉得悲伤,最多离州城中从此少了一个噪呱捣乱的人,别人都会很开心的吧……

赵赖子不知被牛二打了多少下,终于完全失去了意识,像只死狗一般,直挺挺的趴在地板上……

(五)

扑鼻而来的是轻盈的香气,似春日里盛放的蔷薇。

迷迷糊糊睁开眼来,淡紫色的帐子绣着各异花纹,柔软的蚕丝被卧爬满盛放的花朵,床尾挂着一串串小巧的风铃,轻轻摆动散出悠扬的音乐,柔和的烛光照亮了屋子,幻梦般的感觉萦绕在心头。

恍惚间赵赖子以为自己登临天堂,原来他这样的泼皮都有上天堂的运气,可脸上还残留着火辣辣的痛楚,莫非上了天堂还能感受到疼痛。

可马上他便又察觉到不对,他习惯性的去摸自己的小胡子,可此刻自己的脸上光滑一片,哪还有什么胡子的存在。他的身上似乎也换了间衣服,半旧的绸子干净且合身,更重要的是这衣服的料子却是上等材质,乃是周员外那样的人才穿得起的货色。

他零乱的头发像是也被人梳剪过,臭烘烘的头发变得油光水滑了起来……而且他大概看清楚了,这里该是女子的闺房,巨大的衣柜开着半扇门,里面挂满花花绿绿的裙子,还有那摆了一地的鞋,断不可能是男人所穿……

难道他赵赖子也走了一次桃花运,莫不是被路过的见义勇为的女侠所救……他已经开始考虑自己要不要以身相许了……

“公子,你醒了……”

甜美的声音伴随着浓烈的食物香气一齐传来,赵赖子猛的从床上坐起来,他陷入慌乱之中,不知道自己要不要下床来迎接救命恩人。

“哎哎哎哎,公子你可千万别动,大夫说你被我哥打成了轻微的脑震荡,千万要好好静养调理,不然会落下后遗症的。”

透光余光,赵赖子看清楚了,那真的是一个女子,抬着一大个食盒走了进来,居然还考虑了自己还没吃饭的事情,真的是个好人呐……等一下,她刚刚好像说,他哥打的自己?他哥是自己的师傅牛二?可怎么平时也没见过?

“公子,你知道吗,要不是我回来的早,你可能就被我哥活活打死了,这个人真是的,就会欺负老实人,遇到个比自己厉害的,他又不敢说话变得老老实实了,哈哈哈哈,我就是那个比我哥厉害的,他从小就被我欺负,现在一看到我就怕,躲得远远的……公子,你放心,你在我这很安全,我哥绝对不敢说什么的。”

牛二的妹妹说起话来像连珠炮一般停也停不下来,赵赖子看着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虽然看不到脸,但看那背影却是丰腴性感,尤其是那一双长腿,还有浑圆的屁股。

“你是牛二的妹妹,那你是不是叫牛三啊……”

赵赖子脱口而出一句烂话,很多时候他都这样不正经。

“啊……牛三……哈哈哈哈,公子,你真幽默啊……”

牛二的妹妹听到他这句话,莫名其妙的大笑了起来,这样的冷笑话也会有人觉得好笑,那这妹子的脑回路八成也不正常。

“哈哈哈哈,公子,我叫海棠,海棠花那个海棠,我跟我哥不是一样的姓,他跟着父亲姓而我跟我母亲姓。牛姓多难听啊,又不好起名字,我喜欢海这个姓,喜欢海,也喜欢海棠。”

海棠轻盈地笑着,还是没有转过头来,赵赖子忽然有一种想法,这会是一个天仙一样的女孩。

“海棠……我也喜欢海棠,海棠果挺好吃的。”

赵赖子前言不搭后语的说着,他很少和女孩聊天,更别说是在这样一个特殊的环境下。

“公子你真的好幽默啊,对了,我还不知道公子叫什么名字呢。”

海棠一边和赵赖子说着话,一边将食盒中的菜摆到一边的桌子上,她的头发上挂着两只蝴蝶,赵赖子一只盯着那蝴蝶饰品看,还是看不到她的脸。

“我……我叫……”说到这里赵赖子忽然犹豫了,别人一直叫他赵赖子赵赖子,可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名字。“我叫赵枫,枫叶的枫。”赵赖子其实是有名字的,他那早故的父亲给他取过名字,神智不清的老外婆习惯叫他枫儿,枫儿。

“枫叶的枫……我也喜欢枫叶,枫叶红了就说明秋天到了,秋天有好多好吃的。”

海棠终于摆完了饭菜,赵赖子一直希望看到她的脸。

“公子起来吃饭吧……”

终于到了赵赖子期待那一刻,海棠转过头来,赵赖子眼睛也不敢眨,生怕错过看美女的好机会。

可结果……似乎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

海棠的脸上有一块巨大的胎记,近乎覆盖住了大半的脸庞,胎记外的皮肤也不得幸免,长满了大大小小碎乱的斑点……她涂着浓厚的脂粉,掩盖不了她满脸的瑕疵,鼻头又大又歪,下巴又肥又圆,整张脸像一张掉在泥坑里的饼,坑坑洼洼满是瑕疵。

赵赖子的脸抽了两下,这人……丑的颇具艺术化啊……

美好的幻想突然在一瞬间被破坏了,赵赖子呆住了,脑海中又浮现出豆腐西施的模样,她白皙如玉的手指,精致小巧的五官,白净柔和的脸庞……

“公子,吃饭了。”

海棠完全没意识到赵赖子激烈的心理变化,她抿着唇,微弓着身子,等赵赖子爬起来吃饭。

“海棠姑娘……我想我不能留在这了,我招惹了城主,会给你们惹来杀身之祸的……”

赵赖子有些艰难的说到,他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她的脸。

“没事的,我才不怕那什么狗屁城主,我师傅可是武林高手,我在她那也学了一身武功,他们来了我保护你,再说了,就算是要逃,也要先吃完饭再走嘛……我给你安排了房间,你先住一晚,明天咱们再一起想办法嘛。”

海棠的真诚并没有因为赵赖子细微的变化而改变,只是在她脸上,那真诚的笑容也显得有几分扭曲。

“不用了,谢谢海棠姑娘的好意,我还要回去照顾我外婆,我要是一天不回去,她可能会崩溃的。”

虽然是赵赖子离开的借口,但确实他也该回去看一看外婆了,天色已晚,跟何况今天又是十五,外婆还要烧纸,就算他没钱买香纸,也总得回去跟老外婆解释解释。

“那你把吃的带回去,和外婆一起吃。”

海棠对赵赖子的话没有半分质疑,她又跑了过去,将那些食物重新收回食盒之中。

不用对着海棠的脸,赵赖子放松了一口气,,他的心中突然有几分愧疚,人家姑娘救了他的命还对他这么好,他却嫌弃人家长得不好看……可本来就是自己胡思乱想,还想着癞蛤蟆吃天鹅肉……没想到她根本不是什么天鹅,但其实这根本不是她的错。

赵赖子从床上爬起来,没找到自己那双破烂的鞋,另有一双好靴子摆着,赵赖子知道这大概是为自己准备的,他艰难的伸脚进去,有几分的不自在。

他穿好鞋子站了起来,才发现自己的全身都被她换了个遍,一身衣服虽算不上崭新,却也算是人模狗样了。

“公子,你穿这一身真合身啊,我原本以为会不合适,这是我爹以前的衣服,他老人家死之后就没再动过了,但都是洗干净的,希望你不要介意……”

收拾着东西的海棠转过来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了欣然的笑容,她自作主张叫下人给赵赖子换了衣服洗了澡,还怕他会因此生自己的气。“对了,你的衣服是家丁帮你换的,我可没偷看……”海棠莫名其妙的补充了一句,说完这句话后她的脸红的像猴子屁股一样。

赵赖子摇了摇头,自己一身骨头架子还怕别人偷看,他本就是那种低到尘埃里的蝼蚁,怎对得起海棠这般对他好。

如果说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有些好意是有利可图的话,赵赖子完全不用担心这个问题,赵赖子一没钱二没颜,卖肾都可能没人要。

他实在想不通这姑娘为什么会对他好,又到底看重他什么。

“谢谢你……我回去以后,会把衣服洗干净还你的……”

赵赖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再说违心的话,他之前那身衣服从来就没洗过。

“不用了不用了,这些都是旧衣服,用不上的,再说了,你穿起来蛮好看的,送给你了。”

海棠摆了摆手,其实恍惚间看来,她的笑容还是特别可爱的,至少感觉得到纯洁和真诚,在此之前好像也没有什么女孩对自己笑过。

赵赖子偷偷的瞥了她一眼,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低着头,只感觉到脖子像被人压着一样沉重。

“给你,公子,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做了点,对了,需不需要我给你去熬点粥,听说晚上老人家的胃不好,喝点粥可以养胃。”

海棠将食盒递给赵赖子,说着还打算向厨房跑去。

“不用了不用了,我外婆不讲究那么多的,她很好,谢谢姑娘记挂。”

赵赖子心说他们平常连饭都吃不起,哪还敢有那么多的讲究,再说了,老太婆疯疯癫癫的,怕是早已辨别不出食物的种类来了。

手中的食盒似有千钧之重,赵赖子只想早点离开这里。

“海棠姑娘,我先走了……谢谢你。”

赵赖子低着头道谢,还是不敢看她的脸。

“嗯嗯,好的,公子一路小心啊。”

海棠依旧在笑,赵赖子有种错觉,好像从自己醒来以后,这姑娘就一直在笑。不过他现在想不了那么多了,不知道为何,站在海棠面前他总是有一种不自在,像是衣服了裹进了无数的麦芒,他随便动一动,便浑身的不自在。

他提着食盒夺门而出,头也不回的奔行在月色下。

(六)

走出来很远很远,那种压迫感才有所舒缓。

赵赖子提着食盒,步伐有些摇晃,往日里他早就打开食盒一边走一边大快朵颐了,今天他却没有这种心情。

短短的一天经历了许多,他心神不宁,豆腐西施的事情如梦魇一般始终萦绕心头,那是潮水一般的恐惧,将他完完全全淹没,他无所遁形,无处可逃。

本以为死亡便是解脱,濒死之际又被人救下,别人没来由的对自己好,他却全然感受不到温暖所在。

二十多年来,赵赖子第一次觉得活着是一件费力的事。

他摇摇晃晃,头脑里思绪混乱,想着想着就到家了。

说是家,但其实就是破破烂烂的桥洞,随意的挂着几块帘子挡风,冬天的时候他就把老外婆裹在破被里,尽量在桥洞口堆满石头柴堆,才算勉强挡得住凛冽寒风,老外婆缩在被子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用奇怪的语气咒骂着冬天,挣扎着一会儿她也就睡着了,老人家在冬天可以睡很久很久,平静地就像死了一样。而每当老外婆沉沉睡去,赵赖子又溜去离州城中找地方蹭吃取暖去了。

每到晚上桥洞昏暗一片,远方长街虽闪着片片光华,可南通桥就像一个被城市抛弃的老人,昔日清澈的河流养活了多少人家,可河流会逐渐干涸,越来越多的生活垃圾污染了这条河,南通河枯竭之后,南通居民便搬得远远的,昔日良田得不到水源灌溉,多发展成戈壁荒原,人们把垃圾堆放到这里,南风吹来桥洞里臭气熏天。

最后的一条长街上的居民也越来越少了,这是城市的边缘化地区,像一个衰老无力的老人,只能自生自灭。

赵赖子在熟悉的地方摸出打火石,揪出一把干草点燃,这些枯萎的荒草遍地都是,是极好的生火材料。

借着火源他点亮了那盏挂在墙上的煤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桥洞下的方寸世界。

循着光亮,他四处张望,却未发现老外婆的踪迹。

该死!莫非城主的人已经找了过来,见自己不在,对自己的老外婆狠下毒手?

赵赖子只感觉大脑嗡的一声,而后空白一片,一种针扎般的刺痛从他的右额头传来,他的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他抱着剧痛的头蹲了下去,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痛感减缓,赵赖子放下手中的食盒,抓了一根木柴点燃,当做火把,开始四处寻找外婆的踪影来。

照理来说外婆跑不了多远,上一次大病之后她的腿脚就变得不好使起来,没走两步就会停下来大喘粗气,再加上她成天坐在河边钓鱼,基本没什么运动,年复一年她的双腿退化的严重,腿上已看不到什么肌肉,连腿骨都有几分微微变形,她连爬回被窝都是手脚并用的,怎么可能自己离开。

完了完了,外婆一定是被他们抓走了……他们不知道会怎么折磨一个老人,以外婆的体质,估计被他们带到城主府的路上就得当场嗝屁。

赵赖子跑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他站在南通桥上,四顾茫然,恐惧和悲伤再一次包裹了他,他,他连唯一的亲人都没了……

扑通一声,赵赖子跪倒在地,浑浊的眼泪噼啪噼啪的砸在地上,唯美的夜色被悲吟撕裂,赵赖子感觉天旋地转,世界仿佛要在这一刻崩塌。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像是老鼠啃食米袋,南通桥下,微弱的火光照耀下,一团黑影正趴在那食盒之上,凶狠地咀嚼着里面的东西。

是外婆!

赵赖子看到那团身影,一瞬之间欣喜若狂,外婆没事,虽然不知道她之前跑到哪里去了,但食物的香气吸引了她,饿了一天的她,自己跑了出来!

赵赖子想都没想,从南通桥上跳了下去,掉在自己铺好的草垛上,他慌慌张张的站了起来,逃一般的跑出去,看着狼吞虎咽的外婆,他的脸上悲喜交加。

喜的是外婆没事,悲的是自己已经好久好久,没给她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了。

赵赖子看着外婆傻笑,突然又想起来,自己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自己有个外婆,也没人知道自己住哪,就算是城主盘问起来,也不可能能找到这里来。

这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很幸运的,离州之人虽然大部分认识自己,他是离州人民口中的笑柄,是蝼蚁也不如的人物,没人关心他从哪里来要回哪里去,也没人知道自己的身世和背景……这一刻,竟成为自己逃亡绝佳的条件。

老外婆狼吞虎咽了许久,丝毫没有察觉到赵赖子的到来,她最近已经忘了赵赖子是她的孙子,至于为什么和她一起住这,她也完全没有兴趣,她只当赵赖子是有点熟悉的陌生人,每天都会给自己带回一些吃的来。

这么大岁数的老外婆吃喝起来竟然毫无障碍,也没有得什么无法根治的大病,真不知道是他们赵家的幸运,还是悲哀。

他和外婆都像一只蟑螂一样,顽强而无目的的在这个世界上生存。

远处突然闪出火光一片,赵赖子顾不上外婆,又一次慌慌乱乱的跑了过去。

河边的枯草被点燃了,点燃它们的罪魁祸首,是几张飘在空气中着的烧纸。

他才想起今天是十五,外婆总要在这一天对着南方烧纸。

南方更远的地方埋着外公的尸骨,老外婆老到连自己都不记得了,却还记得有外公这样一个人,还数着日子,每个月都烧纸给他……真的解释不清楚这是一种怎样的力量,至少赵赖子从来都不会懂。

可是今天他不曾买香纸回来,所以外婆烧的到底是什么?

赵赖子走了过去,捡起那烧尽的纸,原来是他给外婆准备的厕纸,看起来,外婆只记得烧纸这件事,却完全分不清纸钱和草纸的区别了……

赵赖子无奈的摇了摇头,抓了把土扑灭干草的火,又缓缓的走了回去。

外婆已经吃完了东西,缩回了自己的被窝,她越来越沉默了,至少已经一个多月没和赵赖子说过一句话。

赵赖子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勉强的捡了些残存的食物果腹,而后也熄灭了油灯,打算回被窝睡下。

可看着自己身上这一身干净的衣服,赵赖子摇了摇头,他突然有点讨厌自己又臭又脏的被窝来了。

他走回南通桥上,坐在桥边,看着远方的星光点点,沉默不语。

(七)

三更时分,天光迸发于苍穹,光华渐点亮大地。

赵赖子忽然睁开眼,感受到头发上沾上的朝露,空气有些湿润,,天色已然微亮,他从梦中醒来。

赵赖子有一门独门绝技,他坐着也可以完全睡着。多少次他缩在茶楼的角落,听着说书先生的评书,有时的他听得神采奕奕,有时他却是沉沉睡去,大梦一场。他喜欢听人家的爱情故事,自己虽光棍数十载,却总沉浸在别人爱情的美好中,期待着浪漫和邂逅,但更多的时候他孤独到死,一个人流连在熙熙攘攘的离州街头,没人正眼瞧他,别人的关注多为嘲弄,叫住他也只是打趣,那些人是和他一样的市井和混混,过着无限普通的生活。

他却是不喜欢听演义和英雄故事,至少在他的人生里没见过什么英雄人物,所以他完全不相信,他一直觉得所谓的英雄史诗是屌丝们意淫出来的故事,他们无能所以英雄们无所不能,他们普通所以英雄们飞天入地,他们孤独所以英雄们妻妾成群。

可说到底来那些都只是别人的生活,他羡慕或者鄙夷,都大多和自己无关,他现在还有一个大麻烦没有解决呢……虽然说城主府的人暂时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可以他们的力量估计很快就会找到自己的吧,自己得想想办法……要不,趁着城主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行动……自己带着老外婆偷偷的混出城去?

只是这样,他便要离开自己生活了许多年的离州城,虽然他在这里也没什么朋友,甚至不受人待见,可还是有很多很多的回忆,难以割舍。

好像自牛二打他一顿之后,他变得多愁善感了起来,以前的他要是为了逃命,肯定什么都不会顾虑直接就跑的,甚至可能连外婆都不会带上……

以前的他就是一只卑贱的蟑螂,在哪都能活下来,可是现在,他看着自己身上的好衣服,踩着一双好靴子,污浊的河水倒映出他那还算清秀的脸庞……他突然觉得,自己也是可以当个人的。

迎面有风吹来,夹杂着一丝香气,赵赖子觉得这香气有几分熟悉。

他抬起头来,果然见一女子立于风中,她的背影婀娜,长长的头发随风飘舞,今天的她穿着一身青色的纱裙,站在风中遗世而独立,容易让人臆想到一顾倾人城的佳人。

可赵赖子却不敢对这背影有丝毫的幻想,他分明认出,这人就是牛二的妹妹,昨天晚上救他的海棠。

该死,这姑娘怎么追到这来了,真是阴魂不散啊……

虽然心中这么想着,赵赖子还是迎了上去,毕竟人家都追上门来了,他逃也逃不掉。

“你怎么来了?”

赵赖子故意摆出一份轻松的姿态,脸上挂着一丝淡薄的笑容。

“来帮你逃走啊……我跟你说,我已经把我哥的钱全偷了,我们趁着天色还早,逃出城去,找一个偏远的镇子,隐姓埋名,这样就安全了啊……”

海棠理了理头发,从风中转过身来,赵赖子这时候才注意到她连行李都收拾好了,鼓囔囔的一大包,看样子真的偷了他哥不少钱。

“等一下……你怎么知道我要逃出城去,还有,你是怎么找到这来的……”

赵赖子被她突然的举动吓到,一时语塞,他和她也只不过一面之缘,且不说她用不用帮自己这么多,他也没和她说过自己住在这里啊。

“昨天晚上公子走后,我有些不放心,后来我想到这个主意,就收好了东西,用轻功追上了你。”

海棠低着头看着赵赖子,她们两个站一起后才发现,赵赖子还要比海棠矮上半个头。

“这么说……你也一晚上没睡觉……海棠姑娘,咱们之前没见过吧?”

赵赖子疑虑更甚,凑近了一分。

“没有啊,昨天我与公子乃是第一次见面。”

海棠天真的摇了摇头,不明白赵赖子话中意味。

“那……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赵赖子突然警惕了起来,若说昨天海棠只是顺手救下自己的话还情有可原,可她的举动越发的反常,让赵赖子变得疑虑重重。

“赵公子……你相信一见钟情吗?”海棠凑近赵赖子,认真的看着他,他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女孩的鼻息。“我……”赵赖子正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海棠又走了几步,与赵赖子拉开了些距离,她像个少女一般轻盈的走在荒草地上,手臂缓缓的摆动,她半扬着头,像是在看天空。

“其实昨天我只是看你可怜,出于不忍才救下你的,我总不能看着我哥把一个大活人打死吧……后来他气鼓鼓的走了,留下了奄奄一息的你趴在地上,昏迷不醒,我只能找来大夫,帮你看病,后来我叫下人带你去洗了澡,还给你换好了衣服……不是我嫌弃你,而是那看病的大夫,他说你身上太臭了,影响他医术的发挥,我没有办法,才……后来大夫走后,我给你喂药,看着你静静躺着的样子,那个时候我的心中有一种感觉,我会爱上眼前的这个男人,不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昨天晚上我偷偷地跟着你回来,看着你孤独的背影……还有你为外婆着急的样子……我觉得你应该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可能你觉得我们两才刚刚认识,说这些东西不好,我娘也老跟我说女孩子要矜持一点,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担心你的安危,我怕那些坏人找上你……所以,你可以不接受我的喜欢,可咱们先跑出去好不好,答应我,最起码你得安全活下来,不然我会伤心的……”

海棠自顾自的说了一大串,她在赵赖子旁边绕来绕去,用最温柔的说出了最雷人的事情——赵赖子从小到大没被女孩子表白过,当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事情,他表情呆滞,眼珠子转来转去,每次赵赖子想主意或者是慌张的时候,眼珠子都会转来转去。

“我……”

赵赖子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行了,别犹豫了,就这样吧,待会儿天亮了人多了我们可能就出不去了。”

海棠丝毫不给他考虑的时间,上来推着他便走。

赵赖子没办法,收拾了一点破旧的行李,背起沉睡着的外婆,跟着海棠匆匆忙忙的往城外走去……

(八)

奔逃是一件大胆而刺激的事。

到了赵赖子和海棠这里,却莫名变得有几分惬意了起来。

出城比想象中的顺利,甚至就无人阻挡,他们雇了辆马车,一路往南方走去。

东南有一望无际的大海,那是海棠所向往的地方。

车马需要半月的路程,这段路程里赵赖子试着接受海棠的存在。

海棠一出来就似乎未打算回去,反正家中只有个哥哥,她从来不喜欢待在家中,之前的几年,她同样选择在外面习武,回来几天,有所际遇,她遇到了心爱的男孩,愿意陪他奔赴天涯。

老外婆出奇的清醒了一些,特别喜欢海棠,一口一个孙媳妇的叫着,难得她还记得自己有个孙子。

他们在海边安定了下来,买了一处小房子。

赵赖子和海棠结婚了,结婚那天老外婆特别的高兴,笑的像个孩子一般,不断的拍着手掌。

老外婆安静地走了,再也醒不过来。

她答应了老伴要看着孙子娶妻成家,总算是熬到了那一天。

赵赖子平静地送老外婆离去,她终于可以和外公在一起了。

故事本该如此平静的结束。

可是——

三个月后,泼皮牛二找到了这里。

他把赵赖子揪了出来,二话不说,就是两个大耳光。

接着他的耳朵被人狠狠地揪了起来,他的妹妹,赵赖子的妻子……总是能在一招内制服他。

牛二此行带来了重要消息,原来那豆腐西施根本不是什么城主夫人……有人盛传她是城主在外面包养的小妾,可是城主根本就不敢把豆腐西施带回家去,因为真正的城主夫人凶狠跋扈,城主在她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这主要是迫于城主夫人那个在中央当大官的爹……

所以说赵赖子的事不了了之了,就算豆腐西施真的把状告到了城主那里,城主也不敢大动干戈,再加上他们已经跑出来了这么多天,离州城里所有的人都淡忘了这件事。

所以牛二是来带自己的妹妹回去的,迫于她和赵赖子已经生米煮成了熟饭,牛二没办法,只能拉着他们两个一起回去。

海棠的眼里写满了不舍,却还是询问丈夫的意见。

赵赖子突然想起那个五光十色的离州城,还有某个孤独的少年……他还是选择了回去。

几个人动身回去,路途蜿蜒大雾弥漫,赵赖子仿佛陷入幻境之中,感觉自己好像从来没离开过那片土地,又好像从来没有拥有过那段回忆。

(九)

离州城内轰动一片。

昔日狗都不如的赵赖子攀上了牛二的妹妹,突然变得气派起来,不仅把名字改成了赵枫,身上穿的都是崭新的衣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刮得干干净净,走在路上还真像那么回事,不认识的还以为他是哪家的公子。

可旁人却不羡慕这段感情,他们在背地里把牛二的妹妹评成了离州第一丑女,和豆腐西施一起,并列离州美丑榜,分居第一名。

这所谓的美丑榜是否确有其事无人可知,但他们看不起牛二妹妹却是真的,他们在背地里各种黑化各种诽谤海棠,说她是索命的夜叉,正好配对狗都不如的赵赖子。

他们住在牛二家中,平时深居简出,还不知道离州百姓这样说他们。

这日却是赵赖子独自出门来,今天是海棠的生日,他想悄悄地给她买些礼物。

又回到了昔日常走的街,赵赖子心情有些复杂,他把头埋得很低,害怕别人认出他来。

可越是这样越容易被人认出,果然,没走出几步,就有人叫住了他。

“赵赖子,真的是你这厮!”

正是那痞子老七,同为牛二的徒弟,他对赵赖子的狗屎运又是嫉妒又是恨,平日里也是他对他们夫妻俩的抹黑最多。

“哦,现在要叫你赵枫赵公子了……可以啊,赵公子,不知道你是给海棠姑娘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她看上了你这种狗都不如的人物。”

老七的语气极其刻薄,一张欠揍的脸上写满跋扈。

周围围的人突然多了起来,赵赖子如今可是离州城中的传奇人物,他们当然乐得过来看热闹了。

“你……你胡说,光天化日你怎能凭空辱人清白。”

赵赖子气的直跺脚,他本来就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如今被人家围住嘲弄,最重要的是赵赖子理亏一截,根本就难以还口。

“辱人清白?哈哈哈哈,赵赖子,你是不是忘了去年冬天你和狗抢饭吃的时候了,以为自己搭上个丑八怪就了不起啊……告诉你,小爷我还不稀罕呢,要是娶了那种婆娘,估计睡觉都能被吓醒……对了,赵公子,您还真下得去手啊……这种人,我用被子蒙住脸都嫌恶心!”

老七越说越过分了,赵赖子只感觉到怒火快要冲破天灵盖迸发而出,他捡起了地上的一块石头,呕吼着冲了过去。

“我告诉你,谁也不能侮辱我的夫人,谁要是敢侮辱她,我就跟他拼命。”

赵赖子这样说着,事实上也这样做了,他抱着石头狠狠地砸向老七的头,老七没想到这厮会突然发疯,故而根本就没有防备,下一秒他就倒在了地上,赵赖子坐在他的身体上,抱紧手中的石头,一下一下重复地朝着他脑袋砸去……人群集体呆滞了几秒钟,终于有人冲出去,一把把赵赖子扑倒,才算制止了他的暴行。

“居然敢打我兄弟,不想活了,兄弟们,给我打。”

接下来就是一群人对赵赖子的群殴,赵赖子抱住头,紧咬牙齿,沉默不语。

人群越发的混乱了,混乱间隙,赵赖子窜了出去,几步跑开,和人群拉开了距离。

过去多年来他练就了一身的速度,别人一般还真追不上他。

人们簇拥而来,追逐着赵赖子,有人朝他丢石头,有人朝他砸菜叶,赵赖子都灵巧的躲开了,临走前他看了一眼后面,痞子老七还在地上躺着,头上已冒出血来,人们都忙着追他,根本没人管老七死活。

想到这里赵赖子一阵暗爽,逃跑的步伐又轻盈了一些。

他东拐西拐拐进了巷子之中,将那群人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这条巷子赵赖子好像还没来过……他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走进越来越深的巷子之中。

突然听到有女孩子的哭泣声音,这声音断断续续的,有些缥缈。

赵赖子循声而去,钻进了别人的后院之中。

才看到有一个白裙子的女孩蹲在地上痛哭,赵赖子停在原地,不知该进该退。

那女孩似是察觉到有人来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赵赖子对上了她的脸……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自己占人家便宜的豆腐西施。

赵赖子心说不好,这不是自投罗网吗?想着想着他打算提腿溜走,可豆腐西施却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又重新低下头哭泣。

赵赖子看清楚了那个眼神,她清澈的眸子之中写满破碎和绝望。

赵赖子有点害怕那个眼神,他还是选择跑开了。

赵赖子拿着礼物回到家中,海棠轻盈地出来迎接他,刚一见面,便跑过来紧紧抱住他。

“你去哪了?一个时辰不见,我好想你啊。”

海棠依偎在他怀里撒娇,赵赖子淡淡的笑笑,然后把手中的礼物递给她。

“生日快乐。”

他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今天的事还心有余悸。

“唉,你怎么了……你脸上有伤……”

海棠还是发现了他脸上的伤,他拼死护住脸部,却还是被人踢了一脚,留下淤青。

“没事……今天有几个小混混说你的坏话,我教训了他们一顿。”

赵赖子装作很潇洒的说到,但其实脸上真的很疼。

“哈哈哈哈,相公,你真厉害,但是答应我,下次不要再为了我做傻事了,他们说什么都无所谓的,我不在意的,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够了。”

赵赖子的话无疑使海棠心花怒放,她抱赵赖子抱的更紧了,语气之中是满满的心疼。

赵赖子轻轻地拍了拍海棠的肩膀,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的却是豆腐西施今天看他的那个表情。

那是最深邃的绝望和最浓烈的悲伤,赵赖子曾经体会过这种感觉,他能从豆腐西施的眼神里,感受到同样的情绪。

原来她那么漂亮,还是会不被人爱,别人都说她是城主的小妾,她以为自己攀上高枝就能嫁入豪门了,可城主却只是随便玩玩就不要她了,她这事要是被城主夫人知道了,估计她有十条命都活不下来。

赵赖子起初还有些不信,可今天看到她那个样子,他突然间就深信不疑了。豆腐西施一定过得很不好,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沦落为别人宣泄欲望的工具,随时提心吊胆还不被世人理解,随时都要被人家说三道四指指点点,大概她活的也很累吧,至少无论如何都算不得自如。

本来他已有了家室,不该再挂念另一个女人,可看到豆腐西施那一刻他完完全全的心乱了。

他突然为豆腐西施愤慨起来,那城主是个什么人,怎么能这么随意玩弄别人!

这种情绪他不敢在海棠面前表现出来,但却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

他草草的吃过晚饭,把自己关在屋子之中。

(十)

赵赖子悄悄地摸到了城主府外。

他还是放不下豆腐西施,如果不是经历了什么事的话她一定不会哭的那么伤心的。

他的心中有一股冲动,想要当面找这傻逼城主问个清楚。

城主府高墙林立,不过这却难不倒从前翻墙倒院的赵赖子。

他灵巧地翻过三米多高的外墙,以前他被人家追打逃命的时候能在几秒钟之内从一座墙窜到另一座墙外。

躲过城主府中巡逻的侍卫,赵赖子不知哪来的勇气,变得异常的冷静和勇敢,他像一只老鼠一样灵巧而迅速的在城主府中穿梭着,不被任何人发现。

跟着送宵夜的丫鬟,他很快找到了城主的房间所在。

透过窗隙,他看到了城主的样子:膀大腰圆,粗眉冷眼,一脸凶相,根本算不上帅嘛……

豆腐西施居然会看上这样的人?真的是令人费解。

丫鬟送完宵夜便离开了屋子,赵赖子趴在窗边看着看着,又想起今天豆腐西施的那个眼神来。

他突然感受到同样的钻心的痛苦,而那个该死的负心汉,此刻就在里面坐着。

赵赖子大概是被气冲昏了头脑,一把把门推开,大步走了进去。

“你是什么人?”

城主察觉到有人进来,抬起头来,警惕地看着他。

赵赖子怒目圆睁,看起来就来者不善,一时局势不明,城主不敢轻易动手,只能伺机而动。

“你为什么要抛弃豆腐西施?”

赵赖子早已丧失了理智,对城主说的话中充满了火药味。

“豆腐西施?谁是豆腐西施?哦……你说的是阿香吧……你到底谁啊……你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就敢跑到我家来跟我叫板?快滚快滚,本大爷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计较。”

城主用看傻逼一样的眼神看着他,大概觉得他是外面闯进来的神经病,不想和他计较,还好好的放他离开。

“阿香……原来她叫阿香……多好的女孩啊……你知道她今天哭的有多伤心吗?你为什么要抛弃她……你不喜欢她,为什么要去玷污她?”

赵赖子表现得真的跟个神经病差不多了,他的声音之中夹杂着浓烈的愤怒,听起来歇斯底里。

“你他妈到底是谁啊?管的那么宽干嘛,老子喜欢她啊,谁说不喜欢她了,她那么美好的身体……不过老子玩够了,知道吗,玩够了,所以要扔了,东西用完了就是垃圾,垃圾不及时处理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你知道吗?看起来你喜欢她啊?哈哈哈哈,她是我不要的垃圾了,你再怎么喜欢她,她都只是垃圾而已!”

城主已然看清楚了他的来意,开始大肆的嘲笑起他来,赵赖子听着他的话,眼中的怒火越发浓烈了。

他步步紧逼,一步一步接近城主,城主不明其虚实,只能跟着后退,他感受得到来自赵赖子浓烈的怒火,只是不知道赵赖子武功的高低,故而有几分忌惮。

“她不是一件玩具,她是活生生的人,你怎么能说抛弃就抛弃,你以为你是城主就可以随意玩弄别人……这天下还有王法吗?”

赵赖子一字一句缓慢的说着,城主迟迟不敢动手,害怕赵赖子突然使出一招什么绝招秒杀自己,毕竟深夜敢独闯城主府的人,一定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可城主还真的想不到,眼前这个人再普通不过,只不过是被自己一厢情愿的愤怒给冲昏了头脑。

“相公……相公,你过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这个时候,城主最害怕的人出现了,他的夫人缓缓朝这边走来,若是被夫人知道豆腐西施的事,他完全吃不了兜着走。

“你别再说了!给老夫闭嘴!”

一声威严的喝声爆炸在空气当中,城主管不了那么多了,不管赵赖子是什么人,他要是继续说下去,城主就有大麻烦了。

微微有些嗔怒的城主调集内力,汇聚掌心,一掌向赵赖子拍去,赵赖子一介凡夫,完全不可能避开,他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掌,五脏俱裂,身体如同一片凋零的枫叶,被狂风吹飞出去。

深入骨髓的痛感传到赵赖子身上,他飞在空中,感觉自己的腰直接被这一掌震断。

有人如燕般轻盈飞来,在空中接住了他,她不敢停留,转头就往外面飞去。

“想跑!”

城主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来救他,他凌空挥出一掌,以更大的劲力打在海棠身上。

“怎么了?怎么了……”

城主夫人跑进了房间,只看到一脸镇定的城主。

“没事,两个小贼而已,中了我的断魂掌,再活不过半刻了。”

城主颇有些自豪的说着,心里却是侥幸自己的秘密没有暴露出去。

海棠带着赵赖子在空中飞着,终于逃出了城主府的范围。

可他们来不及高兴,下一秒,一道血幕染投了苍穹,他们双双跌落下去,摔在了冰冷的地上。

“傻姑娘,你怎么每次都能找到我在哪。”

赵赖子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力气越来越少了,腰椎断裂,他完全动不了,他想伸出手,去为海棠擦去嘴角的血痕。

可是他动不了,他瘫在地上,感觉世界逐渐变得黑暗,力气和精神正在慢慢的远离他。

海棠和他一同躺在地上,眼中泛出一丝泪花。

“我……我本来想告诉你个好消息的……可是……可是……相公,你痛吗?别害怕。你不会有事的,我背你去看大夫。”

海棠拼了命的想爬起来,她拽着赵赖子的手臂,眼中的泪花越来越浓,最后化成泪珠,滴落在地。

“其实你不化妆应该会很好看的……你总是想用浓妆遮盖脸上的瑕疵,可你知不知道,偏偏会弄巧成拙。”

像是又回到初识的那天晚上,赵赖子看着海棠,只觉得她变得越来越远。

可若是当初不走近,就不会有这么多事发生吧……

“我想吃海棠果……”

这种时候赵赖子又说了一句烂话,言语之中却夹杂着浓烈的悲伤。

“夫人,我想吃海棠果!”

赵赖子大哭了起来,却再也没人理他了,那个总是能找到他的女孩,那个拼了命保护他的女孩,不会动了。

她成了一具沉默的尸体,她紧紧的抱着赵赖子,赵赖子却感觉到离她越来越远。

(十)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赵枫一直都特别相信。

他看到阿香那一刻起,就深深的爱上了那个女孩。

他们叫她豆腐西施,豆腐西施做的豆腐远近闻名。

可以赵枫临死之前,还是没能吃到她做的豆腐,她也大概不会知道,有个偷偷喜欢她的人为她而死去。

一生中有两个女孩,给赵枫的生命带来了光。

海棠给他带来的是温馨烛光,照亮萦绕他的茫茫黑暗。

可是他选择了为另一个人而死,因为那个人,是她的太阳。

(十一)

人总是那么傻。

哪有什么一见钟情,至少海棠不相信。

只是那个冬天里,她看到一个孤独的少年,披着破旧的褂子穿行在飘舞飞雪的大街上,他是那么的孤独,孤独的令人心疼。

她选择无私的去爱一个男孩,因为她也很孤独。

她是一个丑八怪,从小到大,都没有人跟她一起玩。

那个人曾经也对她很温柔,她以自身微光点亮了他暗淡人生,他用点点温情装饰了她悲哀的青春。

没有谁对,谁错。

喜欢是无罪的。

她二十岁生日那天,有一个好消息想要告诉她的丈夫。

她怀孕了。

相关文章

  • 163

    从前觉得,不入官场,就是市井。喜欢那种在市井看天的隐于市的感觉。 但是市井和市井还是不一样的,觉得大学生就是市井,...

  • 市井

    時聞車鐸噪無餘,算盡錙銖晏子居。犬吠何由驚宿鳥,雞鳴有以鱠殘魚。營營市井喧澆客,擾擾門衢似讀書。陋巷明眞容世事,鬱...

  • 市井

  • 市井

    在我生活的小城,我喜欢下午下班经过的一个小市场。温暖的余晖笼罩着奋斗了一天的心情,无限回暖。 路边有人摆出了菜摊,...

  • 市井

    市井 ~拳头车水马龙的喧嚣以及大呼小叫的各种吆喝声没有夜的黑昼的白没有四季的冷暖和阴晴市井就如画在那里穿梭着附近的...

  • 市井

    市井 在我们这里,逢每个月的四九是赶场天。赶场的时候,平日在家里栽种菜蔬的农人会提前一天把第二天要带到街上来卖的时...

  • 市井

    正煮着饭,听到外面熙熙嗦嗦的声音,她探头望去,门外一个男人在气急败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仰着头叫嚣着,没有人能...

  • 市井

    一个人事未成就骄傲,得一寸就觉得别人不如自己,拿别人的光环来消费,一切原因都是格局太少,心胸狭窄。—千叶

  • 市井

    大烈日下,送气的中年人坐在繁华都市背后的一条小道的边缘上,在啃一截甘蔗。我的小电驴不动了,不知道是没电还是其它什么...

  • 市井

    白色的格子一个个紧挨着,里面是各种鱼虾蟹,经营者是两夫妻,有顾客指着哪个箱子里的东西,夫妻一人便踏上细细的箱沿,跨...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市井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pasnqc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