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发

1

天灰蒙蒙亮，它从不会告诉人们黎明的起点，夏天闷热，不甘寂寞的它早早起床去见期盼的人儿，冬天寒冷，温暖舒适的被牢牢困住，也忘记它追寻的方向，连它自己都变化无常，什么又能说是永恒不变的呢？老张不会变。

在一片漆黑中，隐约有人影在挪动，那是一套娴熟的动作。慢慢的掀开被子的同时，朝身边还在熟睡的人看两眼，然后小心翼翼的离开床，轻轻的把被子合上，从身边的椅子上拿一摞衣服，迅速的走出小而封闭的房间。貌似天衣无缝的与安静衔接，这一切都被看在眼里，三十几年都是如此。

开灯，一览无余的客厅，宽阔而冰冷的现代化公寓，大沙发、电视、空调……有些不同的是，墙角放了乱七八糟的有"历史"的物品，小板凳、斧子、锄头……它们显得突兀却又恰到好处。老张带着衣服走到沙发边，像是忘记什么重要的事，目光转移到那一角。

花甲之年的老张，能显示出他衰老的是一道道岁月的割痕，或深或浅，脸上，手上，没有敏锐的观察力是无法相信。黑亮的头发，有神的眼睛，还有一颗年轻炽热的心，四处欢快的跳动。

“唉。”一声叹气打破了这十几秒的无声频道，老张把注意力重新移到手中的衣服，换好后，轻轻的走向卫生间，从背后看，那滑稽的身影，佝偻着背，倒像个新手小偷。忙活一会儿后，就出门了。

老张伴听到一声关门，也从床上爬起来，和老张不一样的姿态，光明正大，噼里啪啦。铺好床铺，走向厨房，淘好米，放到机器里，点个按钮，“这东西还真神奇！”每天都要感叹一遍，随后开始惯常的一天。擦桌子，扫地，洗衣服，走到那一角时，小心地擦着每件，所有的都完成了，老张刚好回来。

“我回来了！”

“还真快㖏，看你一头的汗，先去冲个凉，再吃饭。”

“老当益壮啊，哈哈。”

吃饭时，他们偶尔讲几句玩笑话，大多是老张“调戏”老张伴，有时弄的双方都红了脸。

2

“大叔，请问一下这本《三国演义》多少钱？”

“爷爷，有没有漫画书？”

“这个给我换一本，都破成这样了，还摆在那！”

“我回去做饭了，等下再过来。”

“老张，你老伴呢，上次她教我腌的咸菜，味道太好了，让她再教教我别的呗。”

在喧闹的菜市场入口处的“明日书店”里，发白的店牌张扬着它的年迈，老张就坐在门口的书桌旁二十年了。听着不远处的吆喝声，和耳边相似的声音度过了这说长也不长的时间。

十年前这家店还很吃香，在当时还少有竞争者，如今就不一样了，山河日下，服务环境和书籍种类远无法和同类书店相比，勉强维持店租。在这样窘迫的态势下，老张还是坚持早上八点开门，下午五点关门，一天不落。

老张端正的坐在桌子旁，戴上老花眼镜，拿出一本书，有时皱着眉头，真正的做到忘我境界，老张伴最是喜爱看到这一幕，她觉得他是有魅力的，即使饭菜端到旁边，喊他半天也不理，她还觉得他可爱。

书店里的大部分书老张都读过，有的甚至是两三遍了，这类书他会随眼缘的向人推荐，遇到投机的人还会聊上一段，客人也会为之震惊，下次同样光顾，所以这店能撑下来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回头客。

有些疲惫时老张也会在自己的书店里走动，轻轻的抚摸着一本又一本的书，像是珍宝。在角落里总有一个小孩坐在那里看书，老张每次都绕过那个拐角，他认识这个小孩。

3

那是炎热的夏天，市场很早就开始热闹着，一位母亲牵着小学生的儿子，在人流中攒动，走到书店门前，小孩停住不走了。

“妈妈，我在这里等你，你去买菜吧。”

“这怎么行，不行，有坏人会来抓你的，你得跟着我！”

“妈妈，妈妈，我就要在这里嘛。”

说完，小男孩就跑进店里，和老张说，“爷爷，我能在这里歇一会吗？”

老张，点点头。

小男孩 又迅速的跑回母亲身边，撒娇道：“叔叔都同意了，妈妈，我哪也不去，就在这等你，好吧。”

母亲无奈，拗不过儿子，和老张打了一声招呼就离开了。

男孩这里看看，那里瞅瞅，充满着好奇，又显得一些羞涩，然后在一堆小人书那里停下，瞬间被吸引住，之后母亲来叫他时，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后来每个周六他都会来这里，从最初的小人书转战到《西游记》类的神话小说，就在那个小角落，自第一次说过话后，就没和老张说过，经常偷偷的溜进来，然后在老张视线外的角落里沉浸在他的世界。老张都明了，也许男孩也清楚，这层薄纱双方都呵护的很好。

老张想，这也许是我另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4

老张六十岁生日的前几天，儿子打来电话，说要陪父亲庆寿，这可乐坏了老张和老张伴。老张伴和老张一起开店门时，路上一遇上熟人就说：“我家英才真孝顺，说是要在老张生日的时候回来呢，我说不用，他硬说要回来，工作那么忙，还想着我们，真是没白养啊！”满是幸福的表情。

老张知道拉都拉不住，也不想扫了老伴的兴，再说自己也的确激动着。

老张伴开始像过年一样准备着，鱼肉早已切好放到冰箱里，把儿子房间门窗都敞开着，被子每天拿出去晒，老张伴还会凑上去闻闻，和老张炫耀说：“我今天问到了阳光的味道。”

当天中午，老张第一次关了店门，像小时候期待过年一样心情回到家里。老张伴正在厨房里忙活着，老张在沙发上坐立不安，突然电话响了。

“爸，生日快乐，公司临时有事，我没办法赶回家里了，你和妈好好过一下吧，多吃点，我还有事，先挂了啊。”

“晓得了，你们在外也要好好的。”没等老张说完这句话，已经挂断了。

老张伴看到老张失落的表情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了，噼里啪啦，在厨房里继续忙活，而老张呆呆的看着那一堆“历史”。

吃饭时，老张伴什么也没问，一直在开玩笑，老张也只是简单的应和着，一桌菜，只动了一点点，下午老张也没去开店门，坐在厅里看着无聊的综艺节目，老张伴只能静静的陪在老张身边。

5

第二天，到了那个特定的时间，老张伴发现老张并没有起床，这有些不对劲，就算是为儿子的事难过，也不会改变他的习惯。老张伴先是叫了老张一声，几秒钟后没回应，紧张起来，马上开灯，摸了摸他的身体，冰凉凉的，老张伴眼泪开始不住的往下流，胡乱套了一件衣服，敲了邻居的门“李子，快救救我家老伴！”

送到医院及时，生命不会有危险，但检查出心脑血管疾病，告诫说不能劳累和激动，老张伴这才放了心。老张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张老伴，他的手被她紧紧的握着，都有些生疼，他笑了，她也笑了。

过了几个小时，英才回来了，他跪在老张面前，红着眼说：“爸，我对不起你，如果我早点回来，也就不会让您遭这罪了。”

英才把老张接回家，悉心的照顾着，劝父亲关了那家店，无奈，老张同意了，不过要等到星期六。

英才陪老张去了趟物业公司，退租了那家店，才发现那收据上写的金额和他每个月交的差太多，正要理论时，才想通了，“怪不得英才不让我陪他来，不只担心我身体，还有就是因为这个，他肯定在暗中垫了不少钱，再说菜市场那么好的门面怎么可能十几年都不涨租，唉，老了。”老张也没戳穿他。

在几天前就开始打折出售书了，甚至吸引了其他书店的进货人员，挑了一些崭新的走了，那几天都是英才来开店的。现在书已经少了很多了，留下的都是一些旧的了。

“还有一些书估计也没人要了，扔了吧。”

“再等一下，再等一下。”

不一会儿，男孩走过来了，看起来是有些欣喜，跑到老张身边，“爷爷，这几天怎么都是这个人，你去哪里了？”

“我啊，找到一个很好的地方，要去旅游，所以这里要关门了，在这之前，来送你个礼物，这里的书想要什么，就拿吧！”

“可是，我不想要书，想要你。”

“我会回来看你的。”

“那就好，那我挑了哦。”一张委屈的脸，瞬间变灿烂。

临走时，小男孩回头说：“爷爷，你有白头发了，不好看了。”

“哦，爷爷会魔法，下次见到的时候，就没有白头发了。”

白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