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有些事,有些书,相遇需要机缘。稚嫩时,不解爱,牵手多有遗憾;冲动时,不知世故,多有伤人之语;心态、情绪及阅历不够时,遇到好书,要么硬着头皮去读,生出嫌恶;要么,就像大一的我,在读《月亮与六便士》时那样感慨——
这书也太无聊了吧。
那年,初遇毛姆。媒人是我的电视文化课老师。他上课从不讲电视,只谈好书与好电影。一整个上午,前两节课列书单和影单;后两节课看一部电影。有一次,他的书单中多了一部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一眼便爱上这个书名。月亮是诗,是理想,是精神的象征;便士是钱,是现实,是物质的象征。我当即去图书馆找来这本书。
可是,读了三页,我就把书放回了书架。毛姆在前三页,大谈特谈艺术如何,生涩乏味;又谈主人公的人生及性格,用的都是哲学论文式的语言,佶屈聱牙。我那时,喜欢余华、马尔克斯这类作家,总喜欢用最快的速度进入故事,带着读者去领略小说中的世界。毛姆不适合我,这是我的结论。
给毛姆判了私刑后的四年,看到总有人引用一句话:
“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他不理睬六便士,却伸手追寻触碰月光。”
我知道这句话背后的所指。当时,我刚毕业惶惶不知出路。找了一份媒体编辑的工作,每天加班,心累成狗,可是为了房租和煎饼果子,我不得不做着自己不喜欢的工作。这是妥协,更是现实。多少人如我一般,在没有资格追求梦想时,只能用下班后的时间,来寸寸靠近心中所愿。我为了那六便士,与“月光”渐行渐远,偶尔触及,心中满是不甘。
我告诉自己: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买来傅惟慈老师翻译的《月亮与六便士》,在地铁、卫生间、床上读了起来。毛姆尖酸刻薄的评论依旧,大段的哲学语言式的议论依旧,但是完全不妨碍我进入主人公的世界。
斯特里克兰德,他生活圆满,家庭幸福,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证券交易所的经纪人。但突然受某种召唤,辞掉工作,与家庭割裂,身无分文地去追求艺术。他选用的表达形式是绘画。画下一幅又一幅画,得人赏识有了饭吃,临了还和恩人的妻子有染,使其家庭破裂。后又投身小岛,与当地土著同居生活,一心绘画。到死,他留下遗言:最后一幅画在墙壁上的作品,要烧掉。小说中的“我”最后见到那幅作品时,惊为天人。想存留,却还是来不及。
就是这样一位艺术家,在六便士的世界中转圜多年,突然伸手触及月光,便奋不顾身。
也许是这部小说的后着力太强;也许是我本身早已厌倦,只是在等待一个契机。总之,我辞职了。有些人是为月光而生的。我不去想生计,只知道,眼下的忙碌、加班、挤地铁非我所愿。
赋闲在家,两天读一本书,每天写两千字,自律如是。
毛姆说:“生活被安排得太有秩序了。我觉得简直太可怕了。”
不得自由的秩序,当然可怕。可是,一旦挣脱,你能全部主宰自己的生活时,建立自己的秩序和坐标,是刻不容缓的。
因为辞职,因为努力,因为幸运,毕业后我结识了一位影视制片人。得其赏识,我成为了一名编剧。衣食无忧,还能有大把的时间用来读书写字。
毛姆说:“ 养成阅读的习惯等于为自己筑起一个避难所,几乎可以避免生命中所有的灾难。”
在编剧生涯中,我经历过严重的自我否定和挫败感。一度要崩溃。是阅读拯救了我。我发现,当自己处在阅读的世界时,会获得一份平静。在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拿几本毛姆和马尔克斯,静坐在小区的长椅上,与阳光一起读书,直到月光盈地。这样的生活对我来说,是一种满足。
我庆幸自己遇到了毛姆。一个重要的决定,把我带向了自由职业的道路。为着深情,为着学习,为着他那精致的精神避难所,我都会继续读他。他的短篇小说总是用冷静、犀利的目光去审视世界,去察觉细微处的人性拐点;他的长篇如《人性的枷锁》《刀锋》《月亮与六便士》总会带给你精神上的一次地震。
在最恰当的年纪,遇见你,毛姆,让我左手触及月光,右手筑起精神避难所,让我明白,距离渴望最近的一步,是勇敢走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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