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里的旧故事

作者: 狐狸说谎了 | 来源:发表于2017-08-01 12:35 被阅读407次

    想来也是人生在世,又有谁能逃离时间的制裁。而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错过了我余生再也遇不到的姑娘了,余生潦草也是我的命。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恢复高考的第三个年头,我从一所师范学校毕业,被分配到了一个贫困县,去其最偏远山区的一家供销社工作,专门负责物价的制订和管理,为什么没有当老师,任何时代任何环境人都要讲一个“人情”,而我家也是赤贫的,能有一份分配的工作就是很好的事了。

    供销社的区机关,是在一座小镇上。那里群山环抱,小镇分为新街和老街两个部分。新街,是由后来新建的区政府机关、供销社、区医院、食品站、学校等组成的,在前面的山坡上,光供销社的生产资料销售部、工业品副食品销售门市部和农产品收购部等,就占了半条街。

    老街,则在后面的洼地里,街道逼仄,房屋矮小,大多是木制的两层、或三层楼房,街面是由青石板砌成的,只能通行人和马车,进不了汽车。但我们在老街上也有一座专门供应日用品和副食品的门市部。

    那时候的乡村,工业品的供应和农产品的收购,是由供销社独家经营的,没有其他的人可以插手。各地的供销社以区为单位,进行独立核算,统辖着各乡的分社和各片区的分店,所以,一家区供销社,其实是一个庞大的单位,有种类齐全的直属门市部,有几十个分社分店,数百名的职工。而区供销社机关,除设有办公室之外,还有功能各异的组室,如业务、财会、人事、保卫、生产、物价、统计、基贸等,各司其职,各负其责,从字面上就基本可以明白它们的职能。

    在区供销社的机关里,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里面有办公楼和宿舍,有机关食堂,有公共浴室,有水泥修砌的洗衣台,还有一个篮球场。机关员工每天八小时按时上下班,下班之后的傍晚,可以打打篮球,然后到公共浴室那里洗澡洗衣。所以,每天傍晚的时候,浴室和洗衣台那里,是很热闹、也很快乐的,尤其是夏天,人们聚集在这里洗衣服,说笑唱歌,有时还会打闹一番,只到天黑。

    财会室有五个人,一名组长、一名副组长、两位会计、还有一名出纳,所以,他们合在一个专用大办公室办公之外,还各有自己的住房。带有家属的领导和机关工作人员,还有专门为他们修建的家属楼。像我们这样的组室只有一个人,又是单身、或者家属是农业户口的,就是分一间房子给我们,既做办公室,又兼住房。

    那时候修造的都是那种筒子楼,就是中间一个过道,两边是房间,我的办公室,与财会室门与门相对,而且正对着王姨的办公桌。

    王姨是一名老会计了,四十出头,身材不高,单单瘦瘦,留着齐耳短发,人很精致,说话轻声细语,态度和善,为人十分亲切。

    而我刚分配到那里时,年龄还很小,才刚满了十七岁,简直还是一个孩子。王姨亲切温和,所以,我自然就对她感到特别亲近。

    正是这样,我到供销社上班不久,就认识了王絮。

    王絮是王阿姨的小女儿。王姨有三个孩子,大儿子和大女儿都已成年,因为和她的丈夫离婚了孩子们都跟这她姓。而且不幸的是,她的大儿子智力有问题,常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走丢。王姨随时提心吊胆,偶尔一听不到动静或有人喊她,就要冲出去,生怕儿子丢了,再也找不回来,经常会在找到的儿子的时候搂着儿子,泪水满眶。所以这大儿子都年过二十了,还要王姨亲力亲为的照顾着。王姨的大女儿,刚满了十八岁,被安排在下面的一个分社做营业员。

    王絮当时十五岁了,初二了马上升初三。

    我到单位报到上班的时候,正值七月份的暑假期,王絮常常到她妈妈的办公室来玩耍,撒撒娇,我的房间正与王姨的办公桌相对,所以,我们很自然就认识了。

    那天,她穿着一袭素色碎花的连衣裙,坐在她妈妈对面的藤椅上,对她妈妈有说有笑,像一幅画很温馨。我见到她们母女那么亲热,我不免走过去打一个招呼:“哇,王姨,这是您女儿呀?好可爱的小姑娘!”王姨忙对女儿说:“是呀!这是新分配来的刘同志,你叫——叫哥吧!”

    她非常乖巧地叫了一声:“小刘哥哥好!”但又调皮地在我姓的前面加了个小字。

    王絮与我一见,便非常投缘,有时到她妈妈办公室来时,顺步就到我的房间兼办公室走一圈,打个招呼。这样,慢慢地我们就很熟了,常常上班不能离开时,就托她去买个零食什么的。有时她故意卖关子不肯去,就得好言哄劝半天,最后当然高高兴兴地去圆满完成了任务。

    王絮是那种到哪里都如鹤立鸡群小姑娘。她不但在那些同龄的孩子中鹤立鸡群,即使在那些成年的大女孩子中,也显得特立独行。她小小的年纪,个子就已经很高了,十五岁的个头就高过了妈妈,比其他同龄的孩子更是高出一截。不但个子高,她还是一个天生的美人胎子,容貌姣好,气色红润,身形翩翩。

    关于王絮的身世,我后来听到过一些隐秘的传言,说她不是她父亲的亲生女儿。她父亲年轻的时候当兵,后来复员安排在了遥远的东北工作,那时节的人,工作都是积极分子,路途遥远,他就很少回家。有一次回来探亲,进家门的时候,正赶上王姨的单位开批斗大会,斗争的就是王姨和被抓了现行的另一个男人。王絮的爸爸扭头就走,再也没有回来过。当然,那时候王絮还很小,什么都不知道。

    人们怀疑的一个证据,就是王絮自身,她的个头和气质与家里其他的人截然不同。王絮和她的哥哥姐姐的面容都像妈妈,但是,她父母的个头都不高,她的的哥哥和姐姐,也像他们的父母一样,个子矮小,貌不出众。唯独王絮这孩子,却脸容特别精致,身材绰绰约约,气质别样。

    王姨自然是和她当兵的老公离婚了,她老公走的时候孩子都没有要,说这都不是他的孩子,是野种。自然这话是血口喷人的,他新找的对象是不要他的孩子的,他只是找了个理由说服自己和别人不带孩子而已。而孩子是无辜的是,奈何男人要变心了,什么都可以变成他不要你的理由,由他说而已。

    王絮就是这样和我结识并相伴着长大。她十分明显地喜欢黏我,喜欢拿学习上的问题来请教我,喜欢跟我借书阅读,有什么都喜欢跟我说。她是一个多才多艺的孩子,参加学校的很多文娱活动,她都喜欢就那些节目来与我探讨。而我也会就她的朗诵、歌唱、舞蹈等方面的内容,提供自己的看法。

    我会告诉她自己唱歌的心得:必须以丹田之气,蓄满全身,甚至直达每一根神经末梢,然后喷薄而出,冲破喉咙的玄关,使声音达于声带之上,进入口腔。这样发出的声音,才中气充沛,高亢明亮,能够自如地表达自己所需要的东西。这样发出的声音,就好像气息是流水,声音只是流水上带出的花朵,这样的声音才美、富于弹性和表现力、而又不伤害声带。

    我会和她共同探讨那些朗诵的发声、语气和节奏,纠正她一些发音的瑕疵。

    她还喜欢把自己写的作文和日记拿给我看,让我给出评点。当然,凡是有她喜欢的东西,也会拿来跟我分享。

    有一个秋末冬初的日子,傍晚放学回来,王絮兴冲冲地来找到我,递给我一张纸,那是她手抄的一首日本歌曲《北国之春》的简谱。她说,她听到了别人唱那首歌曲,感觉实在是太美太美了,就抄了那张简谱回来,与我分享,并要我教会她歌唱。

    我对着那简谱一哼唱,她就在旁边头点得像鸡啄米,连忙说:“是的是的,正是这样!”我后来教会了她唱那支歌曲,还能吹着笛子给她伴奏。

    我非常喜欢文学和音乐,因为没有钱,买不起别的乐器,我就自己学习吹笛子,从小就胡乱地吹,基本能把一支乐曲吹成音调。一根竹管,便是全部,那其实是最廉价但又最美妙的一种乐器。

    有一天傍晚,我们离开人群,到一片山谷里的树林畔,我坐在岩石上,王絮立于旁边,面向山谷,我们成功地合作了那首歌曲。一曲既罢,王絮喜不自胜。然后,我们准备起身离去时,我拿着笛子,立在那一块岩石上,王絮也爬上来与我并立着,我们一起观赏着山谷的景色:林寒涧肃,斑斓的秋林已经阑珊,偶尔尚有残叶从风中飞过,暮霭渐渐升起,有蓝色的轻烟在林际缠绕、飘荡……香薷突然眼里染上泪花,对我说:“哥,你看,我从来没有注意到,冬天也有这样美……”

    那时候我们下面的分社分店,都得到区社仓库来运货,所以都要雇请当地的农民,作为专门的搬运工,拖着板车运输货物。有一次,一个偏远分店的搬运工到区社来运货时,找到了我,那是一位皮肤黝黑、被风雨洗涤得滑不溜秋、满身风霜的近五十岁的老农,看起来老实木讷。他期期艾艾地对我说:“同志,听说您们管物价的领导换了同志,您给我算一算我们那边的运费吧,太低太不合算了,您可怜可怜我路途那么远那么辛苦。”那时候,无论是商品价格还是运费计算,国家都规定了统一的公式,统一的费率、差率和单位收费标准,并且印发有统一的里程表,我根据当时的里程和单位收费标准,即使按县里到各乡镇的二级路面计算,也没有付够给他,如果按照乡村路面付费,更是远远不够。为考察他们那边的里程和路面,我还专门到那个分店去了一次,路途确实十分遥远,坐县城下来的公共客车到乡政府所在地下车,还要走很远的路途,而且那乡间的马路十分崎岖,多上山下岭的路段,路面很难行走。那里程应该与规定是相符的,但是路面和单位收费标准,肯定是克扣了那位搬运工。于是,我就下发了一个纠正错误、提高付费标准的通知给那一个分店。但是后来,那位帮运工又来找到我,说,那个通知并不算数,分店还是按原标准付费给他。我打电话过去问那分店负责人,说关于付费的事,他们必须请示财会,财会不同意他们无法执行。后来我又去问财务负责人,他说:“你办事稳重一点吧,不要不向领导反映,就私自更改付费标准。这不是一个小事,一旦提高一个地方的付费标准,牵一发而动全身,全区都得乱套!”

    我意识到了自己所做的事情,在他们眼里其实就是一个小孩子闹的笑话,而自己确实也是莽撞而幼稚的。

    但是我情绪还是略有点激动,对那位财务负责人说:“可这是违反政策的,是地地道道的剥削农民,那搬运工风里来雨里去,每天山路颠簸,多辛苦呀!那些山路上下坡危险,也许连命都要搭上!”

    那位财会负责人也翻了脸:“你算什么?你嚷嚷嚷?!你吃单位的喝单位的,发的是单位的工资,却不知天高地厚!你这是吃里扒外!”

    从财会室出来,我还是感到心里很是郁闷,不愿待在办公室,就怏怏地走出来,想到老街上的门市部去,帮助他们调整几个价格。刚走出大院的大门,就碰到了王絮放学回来,那天学校因为有事,提前放学了。王絮问我去哪里,我告诉她去老街。她眼睛一转说,刚好她也要到一位同学家有点事情,就跟我一起去吧!见我一路上有点闷闷不乐的,就问我:“哥,你怎么了,有什么事情?”我摇头说:“没什么,你不懂。”她说:“你瞒不过我的眼睛,说说吧,是什么事情?”我迟疑了一下,就边走边把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然后我也心有踌躇地问她:“絮儿,你说,哥是不是又做错了事情?”王絮立即回答说:“哥,你没错!你说的那搬运工多可怜呀,他们欺负农民才可恶呢!不过,你以后与他们在一起办事,也学着长几个心眼吧!”

    快到老镇的门市部时,王絮说她同学的家就在附近,她先去同学家,待会儿来这路口等我,再一起回去,就走开了。我办完事情,刚走出门市部,就看到王絮从那边小巷里走出来,好像无意碰上我的一样。我知道她小小的鬼头里,是不愿意让别人、尤其是不愿意让本单位门市部的人看到她跟我在一起。然后她在我的身旁,蹦蹦跳跳着,像一条撒欢的小狗,我们一起走过那乡间的小路。

    一般来说,没事的时候,单位的领导不喜欢看到我们待在办公室,而是希望我们多去下乡,或在门市部待着,帮着营业员们做一些事情,或做一些自身业务的监督管理。过了两天,我到副食门市部去看看。副食门市部是独立于中心大百货门市部之外的一个单独的门市部,有两位营业员,但当时只有个头矮小却伶牙俐齿的李小丽一个人在。她见我走进柜台,就笑眯眯地涎着脸说:“欢迎大领导来检查工作!”我则回敬一句:“小心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她眨眨眼睛,然后有点诡秘地对我说:“喂,你那位小情人真不错哟!”“小情人?”她盯着我不解的样子,然后“噗嗤”笑出声说:“就是王絮呀,我们王会计那位二小姐!”我向她挥起了拳头说:“行了,你积点德吧!人家一个小姑娘,这样的话你怎么说得出口!”

    她说:“小吗?是小了一点,但人家人小可心不小!你不懂女孩子,人家真的是心里有你了耶,我们作为女孩子,是明眼人,旁边一眼就看出来了!她都为了你与别人吵架了哦!”

    啊?吵架?看见我一头雾水的样子,然后她就告诉我:昨天星期天下午,她到那边中心门市部有点事,没事的时候,那些营业员就喜欢聚在一起家长里短、说东道西,她们可能议论到了我,什么幼稚啦,工作经验不足啦等等。当时王絮正好从门市部经过,听到了她们的议论,就对她们发声:“你们什么都不清楚,也不懂别人的心思,就不要乱议论人!”当时,门市部的那些人中,就有人和她怼上了:“哟,小蹄子,是你什么人呀?你倒是很懂人家的心思的!”那小丫头刹那间满面飞霞,一脸怒容:“哼,你管不着!”又羞又急地甩袖而去。

    由此,我知道了她已在背后与人抗争,维护着我了。但她却从来没有对我提起过。

    有一段时间,她很少来办公室,也不再找我,我看她上学放学都来去匆匆的,见了我能不打招呼就不打招呼,我们变得好像很生疏了。

    人家学习忙嘛,我也没有理会。

    那时候,我们农业生产资料中的化肥,是实行双轨制的,就是对每一户农户核定一定数量的平价肥料,然后再由他们出高价购买一部分,以补充不足。因为这个额度难以掌握,卖农资的门市部,为了避免造成亏损,就有意多卖高价肥料,却减少售卖平价肥。这一情况,被政府的物价部门开展检查时发现了,就勒令我们向农户退款,否则多收的价款要予以收缴,还要罚款。我只得下到乡下各分社分店,发出通知,让那些农户拿着购肥发票,到门市部来由我们甄别认定后,再予以退款。这事很忙碌,地点又多,所以,我就常常一个星期、十天都不回区机关。

    像这样一个星期或十几天都不回区机关,在农产品收购季节也有。我们那个区,以产土豆著称,我们那里就是主产地之一,一到秋天,收购部的门店里和仓库,满山的满地的土豆堆积如山,挖过土豆的地里,坑坑洼洼,还有那没有晒干的土豆叶子干蔫蔫的。我们区社的管理人员,都会被分配到固定的分社分店,去帮助收购。如果机关没有特别的事情,我们一去就往往很长时间不会回来。那些年,对于土豆收购的质量判别、评级,我也是一个行家里手。因为各等级的收购价、调拨价也是由我计算制定后下发的。

    我自己在乡下的时候,一个人过的也很无聊,心里想的最多的还是王絮,又自我矛盾觉得自己是个道德败坏的人,人家还是个小姑娘。有觉得王絮喊自己哥哥,是自己想的太多了,就期盼早点儿回去。

    下了一次乡,回来再次见到王絮的时候,她在水池边洗衣服,她看见我的时候,眼睛里都透着光,哥,你回来了,快点儿把你脏衣服拿出来,我给你洗,我很顺从的逃出了衣服。和他一起在水池边洗衣服谈彼此不在身边的日子里遇到的各种事儿。

    渐渐地,我们又亲密起来。我不在的时候,她就经常到我房间里呆一呆,看书学习,给我洗衣整理房间,有时还给我留下好吃的东西,包括以密封的瓶子装好的、她妈妈制做的坛子菜,如泡菜、剁辣椒姜丝蒜米什么的,能较长时间收藏,又很下饭。我悄悄说她,不许她不经妈妈同意拿东西给我,可她总是大咧咧地说:“没事,你放心吧,我妈妈都知道!”

    后来有一次,她在我房间里留下了一封信:

    哥:

    我实在忍不住要跟你说了。此刻,我流着眼泪告诉你:哥,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你一定要等我,等不了多久的,我不打算上高中,更不想上大学,我只想初中快点毕业,然后考上一个中专,早点出来工作,那时,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老是害怕会失去你!有很多女孩子会喜欢你的,到失去了你的时候,我再来痛苦与后悔,那我岂不是太愚蠢!

    哥,你不知道我有多痛苦。我喜欢黏你,已经引起了别人闲话,妈妈都警告我好几次了,责骂我注意检点!

    我试着疏远你。可是,我总是感到心里空落落的,我终于发现,假如没有了你,我的心就像被摘去了一般。

    在那些你下乡、长时间不在家、我看不到你的日子,我就像丢了魂,简直要疯狂了。

    没有你的日子,觉着活这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哥,你记住,一定要等我,切切!

    妹:王絮

    X年X月X日

    看到这封信,我的心里的震撼,就像一枚原子弹爆炸,或者像地震引发了海啸一样,心潮翻滚。平心而论,我的心里是狂喜的、甜蜜的,与王絮生活在一起,我绝对一百个愿意,好像我们生活在一起,这本该就是天经地义的。可是,狂潮过去,我又明明白白地知道一个事实,甚至感到自己的可耻:我在干嘛?人家就只是一个孩子而已,什么都不懂,还要上学,有锦绣前程!我怎么能够毁了人家呢?!

    于是,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样心理,我留下了一封莫名其妙的短信,放在了她留信的地方:

    王絮:

    傻妹妹,我首先要批评你,这么小的孩子,不专心读书,心里怎么会有这么乱七八糟的想法呢?

    以后不许再有这些胡思乱想!

    你不用担心,我们不是一直生活在一起吗?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生活在一起,这是理所当然的!

    专心读书,你如果再是这样不懂事,哥哥以后就不理你了!

    记住这个日子吧,哥和你一起记住!

    X年X月X日

    我至今清楚地记得,那是某一个秋天、公历的九月九日。

    我们不用传信,她有我的钥匙,所以,当我不见那封信的时候,就知道是她取走了。

    有一天,我洗过澡后,正在洗衣台上刷洗衣服,她从澡堂出来,经过我的身边,见周围无人,轻轻说了一句:“半个小时,我在大门外等你!”就匆匆离去。

    她已经很久不跟我在一起洗衣服了。以前,她会在洗衣台这里,跟我一起洗衣服,假装没带肥皂,要共用我的肥皂,然后赶开我:“去去去,笨手笨脚的,为报答你的肥皂,我帮了你吧!”连我的衣服也一起洗了。那时还会说笑、唱歌,有时还会在水龙头前互射水柱、打打水仗。

    我叹了口气,然后匆匆洗完,晾了衣服,就赶到大门外去。

    她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了。见我出来,扭身就往坡上走,那是一条公路,通到本区的另一个乡,然后可以到达另一个县。

    那时候乡下的车子不多,公路这时候都是寂静的。一路走到坡上没有人的地方,这时暮色已经降临,远处的人已经看不见我们,她等着我靠近,然后就挽起我的胳膊,我们在那路上散步,心里是万分的温柔、欢融和亲近。也许我们永远也不会忘记当时对方身上的那种微微的颤栗和气息!

    我们一直散步,在坡上走了几个来回,然后在一个水泥修造的氨水池顶盖上坐了下来。有一段时间,我们的农村还使用过氨水作为化肥,那种液体有很大的呛鼻的气味,而且具有腐蚀性,也是由供销社经营的。后来不卖这种肥料了,但废弃的池子却一直留了下来。

    朦胧的月光照着大地,四周一片寂静,有夏虫鸣叫的声音。

    王絮突然靠过来,搂住我的头,把她的脸紧贴着我的脸,轻轻摩挲着,幽幽叹了口气,然后说:“哥,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而且非常害怕,你会离开我!”

    我只是安慰与批评她,不要胡思乱想,一定要专心学业,小小年纪,不许有这些不该想的东西。后来她答应我专心读书,我则答应她不会离开她。

    我们起身回去,走近院子的时候,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兽,我感觉到她全身的警觉都在竖起,蹑手蹑脚。我让她先进去,我在后面看着她的身影消失了,才跨步走进大门。此后,我们有很长时间不再联系,好像她真的一心一意扑在学习上了。

    后来有一天傍晚,我正在打篮球。以前我打篮球的时候,王絮会在旁边观看,而且会给我拿拿手表、衣服等东西,并给我加油。后来,我打篮球她已很少来看了,即使来了,也不会那么欢闹、给我加油,看一看无声就走了。我们打得正欢,有一位女孩,那是车站的一位售票员,走过来叫我。尽管她比王絮大几岁,但仍然是王絮的好朋友。她把我叫到一边,说:“王絮在我那里哭呢,你去看看吧!”我匆匆交代一声有事,就跟着她走了。

    我走进那位售票员的单身宿舍时,王絮正面向里躺在床上。听见我进来的声音,她哪里在哭,我明明瞥见她的脸上简直已经笑开了花。但我假装没看见,只是轻声地呼唤她,然后问她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一忽儿爬起来说:“我当然心里不舒服,我就是想你了,心里难过嘛!”

    然后招来的是我的一顿批评!

    我现在回想,觉得我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平淡太无趣太乏味了,也许我这样的人就不该得到那些美丽的女孩,根本配不上那些人间的精灵吧,也许我也是也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不懂爱情。

    我只是一阵批评,说她不听话、不专心读书、不该这样杂七杂八心有旁骛,再这样下去,我真不理她了!她一边笑靥如花,一边点头如捣蒜,说接受我的批评!

    然后我说,没事吧?没事了那我就走了。我走出门,向那位女孩致了一个谢,让她有什么事多照顾着她点,实在是太小还太不懂事了。她点头答应着,送我出门。

    这是我在那里时,与王絮的最后一次相处。

    不久,县社人事股来了一个人,我认识那是一位副股长。他跟我商量,说有一位跟我不同学校但同一专业的毕业生,比我晚一届,分在了遥远的异乡,想调回自己的故土,我能不能同意跟他对调?

    我通过仔细思考,觉得人家想回自己的故土,我应该同情他、玉成他。而且,我也忧虑,王絮这个样子,在这里继续留下去,多好的一个孩子,恐怕真会毁了她!于是,我一咬牙,就果决地答应了对调。

    调令很快下来了,元旦节前单位就派车把我送到了新的单位。离去的时候,后来我一辈子漂泊,走过许多地方,从来没有离开一个地方的时候,有那么伤感。我一路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有时甚至呜咽出声。那位司机也是三年的老同事了,只是不停地温言安抚我:“没事呢,不要紧,以后想念大家了,就来走走吧!”

    我没有告诉过王絮,走之前也没跟她有任何告别。我不知道当她知道我已经走了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那以后的日子她是怎么走过来的。

    那时,我二十岁了,王絮应该是十八岁了。

    第二年春天时候,王絮长途跋涉,找到了我新的单位,但是,我恰好出差去了。我单位的一位女同事接待了她,留她吃饭,还留她住宿。当时她们说了些什么,我不得而知。但她走的时候,给我留下了一封信,告诉我来看我没有遇上,然后就是谴责我,说大家都告诉她我花心花肠,一大帮女孩子围着我转,但我却不确定一个目标,跟所有的女孩子玩爱情游戏,她都知道了;年轻人或许不可信,但老同志也是这样告诉她的;然后她说:哥,你改了吧,要不然会影响你的工作!

    那信并没有封口,就是一张纸折叠成燕子形,我估计她也是考虑到别人会拆开看,有意写给大家看的。

    但从此我的花名却传开了,说我在原来的单位勾引了一位如花似玉一样的女孩子,人家都找上门来了,而我却抛弃了人家。

    我当即回了一封信,告诉她一切冤枉,没有别人告诉她的那些事,难道连她还不相信我吗?

    但信发出去后,石沉大海,她从此也没有回过我的信。

    一切都是天意吧!如果那一次她来,我正好在家里,我们相逢了,我相信事情一定不会是这样的结果。也许我也会下定决心,我们确定生生死死都在一起。但偏偏我不在。我写去的信她不理我,我也就正好不去打扰她,让她安安心心地读书、成才吧!

    直到过去了许多年,大概十五年以后吧,那时,我也已经下了岗,四处漂泊为生,尘土满面。只能说是感谢老天,它真正是开了眼吧,我居然在外地的一座城市里,突然碰上了她——王絮!

    她依然还是那样,即使显得有些落寞、寡欢,但在人群中还是高高挑挑、如鹤立鸡群般,一眼就能看到她。她正与她的姐姐并肩而行,迎面向我走来,她的姐姐只有她的肩头那么高。

    我们突然都看见了对方,然后眼睛都一亮,同时叫出了声:“王絮?”“哥?!”

    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上,陡然间焕发出光华来,好像光彩熠熠,瞬间就换了一个人。

    她的姐姐也是我们同单位的老同事了,一直对我非常好。记得那时,我下乡到他们分社去时,只有她肯让出自己的王絮给我留宿,她自己则到门市部去守货房。

    王絮心里对于我的事情,可能只有她的姐姐知道的最多。

    她姐姐一见是我,跟我打了一个招呼,然后有意托故就走开了,把时间留给了我们。

    我与王絮在街上走着,非常亲近自然地,她就挽上了我的手,抱着我的一只手臂,就好像回到了当初的孩提时一样。她在我的耳边喁喁细语着,告诉了这些年来我不知道的许多事情。一切是那么沧海桑田却又令人悲伤,叫我的心里酸酸的直想流泪:她的哥哥已经去世了,她妈妈后来给他娶了一个农村没有工作的女孩,所以留下了寡嫂和一个侄儿;母亲已经退休,身体尚好,可以自理,姐姐谈了一次恋爱,没有成功,后来就一直单身至今。

    至于她自己,说起来当然就更加话长。

    我想找个地方,叫她姐姐过来一起吃点什么。可是,她说:“哥,这么多年了,我有太多的话要跟你说,吃饭不算什么,而且那根本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就陪我散步、说说话吧!”

    所以,我们就一直在街上漫无目的踱步,走走停停,有椅子的地方就坐下来休息一阵。后来,我们就走进一个公园,在一处僻静的树荫下的椅子上坐下来,那里临近一个湖。人们在远处水深的地方乘小船游玩,我们的近处,则有两只白色的天鹅,在水滨处漂浮、伸出长颈潜进水里,搜寻着什么。

    然后我渐渐明白了,当初家里唯一支持她与我好的就只有姐姐。她的母亲一直反对,原因当然是她还太小,不能过早考虑这些东西,另外我是外地人,来去无根,并不可靠,而女孩子一旦因为谣传坏了名声,那会毁了一辈子,她妈妈自己就深受其害,造成了一辈子的不幸。姐姐曾经反复地询问她:“你真的喜欢他吗?你自己下定了决心吗?”看看妹妹坚定的表情和态度,她就理解并支持着妹妹。那一次路途迢迢、经过多次转车来找到我的新单位,就是姐姐给她打的掩护,对母亲说在她那儿呢!

    至于我问她为什么不给我回信,她说,根本就没收到。自我不声不响调走之后,她心里明白,我是为了爱护她,怕她还小,会影响她的成长所以走开的。她就下定了决心,不论多远,她都要找过来。可是,母亲更加反对她对我的感情了,为什么呢?因为母亲猜疑我的不告而别,是因为我在那里时听到了关于母亲不利的传闻,嫌弃她们。当然,只有她坚信我不是那样的。我写去的信,母亲在办公室最先收到,不给她看就毁掉了。这是母亲后来看到她人生的不幸,对她歉疚后悔了,才告诉她的。

    之所以后来放弃再来找我,王絮是这样对我说的:“自我一到那里,你那位女同事代替你来接待我,我感觉她就像是一位嫂嫂,接待自己亲爱的丈夫的亲妹妹一样。我一看那光景,就明白她也是喜欢你的。她不声不响,说话轻声细语,待人周到细致,温柔贤惠。我一刹那就感觉自己完了!为什么呢?因为我发现她是一位非常柔弱的女子,谁也不能硬起心肠来跟她争夺!我就想,没有了你,我是一个性格强大的人,怎么我都可以生存下去,不过是一辈子人生,我都可以豁出去!可是,感觉如果没有了你,那位柔弱的女子可怎么办呀!而且我最了解你了,依你那种个性,一旦知道她对你柔情深种,只要我不来纠缠你,你一定不会拒绝她的,绝不会丢下她不顾!所以,我一狠心,就算是我抛弃了你吧!但是,今天我要对你说清楚,绝不是我不爱你呀,哥,而是我太爱你、太懂你了!”

    王絮说到的最后几句话,我就像是遭受到了雷击!真的,这太透心透肺了,她完全就是我的灵魂,是我生命的另一个翻版!

    而这时我也完全理解了,相爱的人,只要有了这种懂得、知心知肺,他们在这个世界里,遥相呼应、相互支撑、互相理解着,这就够了,比什么都更重要、更幸运,为什么一定非要生活在一起呢?!只要知道(她)还活着,这就足够了,那就是比什么都更重要、更强大的力量!

    唯有生死,才能致命,不能在一起的时光好好活着,才是爱的延续。

    王絮接着告诉我,初中毕业后,高中没有读完,她就不想再读了,央求妈妈给自己找一个工作。本来已经安排一个姐姐进系统工作了,再安排一个进来是有很大困难的。但是,妈妈有一个美貌女儿,这已早就名声在外了,县里的领导也都知道。有一个掌握实权的领导就提出来,只要我答应给他做儿媳妇,招工的问题包在他身上。那时候,我已经觉得嫁给谁都是一样,没什么区别了,为了免得妈妈为难,我一口就答应了。

    后来就订婚、上班、结婚,而且生了一个儿子,但是那个男人除了有一个能干的老爸外,什么本事也没有,上班打卯之后,就是与一帮公子哥儿喝酒瞎混,还在外面拈花惹草。本来我就瞧不起他,所以,果断地就与他离了婚,儿子他父母不肯给我,就交给他们老人家照看吧

    后来,我就离开了单位,跟着我一个早年的同学,那是一辆大货车的车主,就是我现在的丈夫,我们开着车,到处跑货运闯江湖为生吧!他一直对我有好感,离了婚更是主动来关心我,我觉得这种不受羁束的飘荡,也符合我的性格,就跟了他!这不,这一次我把姐姐也叫出来了,一起来散散心。

    故事讲完了,我陪着她从公园里走出来,她不肯去那些店子里吃饭,我们就走到一个路边的食摊上,去吃烧烤、喝牛奶。她叽叽喳喳,显得身轻如燕,谈笑风生,好像居然有说笑不完的话题。

    然后她的说笑突然戛然而止,阴云罩上了她的面颊、我们的心头!我们知道,我们该告别了。但是,又好像有千言万语,不知道怎么启齿。无论如何,离别这么多年,相见却这么短暂,是叫人恋恋不休、依依不舍的。

    从食摊上起身,我们正在街上逡巡、游移不定,谁也不能启齿来说出告别这个词。突然有一个卖冰糖葫芦的,扛着葫芦架从我们身边走过。王絮看了我一眼,再看看葫芦架,我就明白了。我叫住了那卖葫芦的人,买下了一串冰糖葫芦,递给王絮,然后突然又加了一串,再递给她。她又破颜为笑了,接过那两串冰糖葫芦,那一刻,我们恍惚又回到了那遥远的岁月,依然是两个年少无猜的少年,仿佛她在撒着小贪婪的娇!

    她突然说:“哥,谢谢你,我们一直就是这样心灵相通,到今天还是这样!我深深地感谢老天,让我碰见了你,无论怎样,让我在心里拥有了你,这是我一辈子最大的幸运!我有时想想都害怕,假如没有你,我这辈子的人生该会是怎样的?那该是多么恐怖的黑暗呀!”

    然后,她笑了一下,眼睛里已经是满眶的泪花。她说:“哥,老天让我们今天又遇上了,这已经够了,我不敢奢望太多!天下没不散的宴席,我们就此别过吧,只有有缘,我们再相聚!”

    她突然就恢复了自己的一种性格,拿出了那种拿得起放得下的勇气,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而且我们的分别方式,又是这样的奇特,犹如神龙突现,然后又踪迹全无:我们都不留电话,而且没有任何的联络方式。

    我盯着她的背影,她回头又向我挥挥手,然后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我看见她踉跄了一下,然后稳住自己,似乎在擦着眼睛里的什么东西,又快速离去,她似乎在努力坚持着,不让自己跌跌撞撞!

    直到那一刻,我眼睛里的泪水才潸然而下!我突然明白到了,自己这一辈子,是将来不会再遇见的,而我无论怎么后悔,都已经晚矣!

    但是,没有在一起的也不能阻挡那些年华里故事。留在时光里的记忆,却是生活和现实不能打磨的。永远年轻不会败落的就是我们曾经一起经历过的爱,将会永存你我。

    年代里的旧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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