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1>恶作剧

为了应付明天的方案，我不得不挑灯夜战。除了床头的一堆资料，还有半杯微暖的咖啡与我作伴。

凌晨十二点，手机发来一条短信：“我，秦始皇，打钱。”

那么低级的骗术！我心里想，打你妈个头，随手关掉短信继续啃资料。十分钟后，又来一条短信：“我，秦始皇，打钱。”

要骗钱为什么不找个好点的理由？秦始皇是什么鬼？？我感觉这是在侮辱我的智商，于是忍不住回了过去：“我，单身狗，没钱。”

没过多久手机响起：“你，王肆单，人称完蛋，蛋爷。有钱。”

居然知道我高中时的花名？？他是谁？我努力思索着这个知道我花名而又不在我电话本里的人。

“单，我想你了。”又来一条短信。

我再仔细想了下，哪个高中同学会在夜半想我？恶作剧吧？

我发过去：你是？

十二点二十分，一条回复过来的短信将我准备死磕资料的心情完全打乱：

“2”

<2>伊依

我一口气喝光剩下的半杯咖啡，企图平复正在加快的心跳，当然我明白咖啡因只会让它跳得更快。

我听说过，人的大脑拥有无限存储的能力，但身体机制为防止大脑时刻高负荷运作，于是将无数暂时用不到的记忆分成细小碎片收藏在脑海里许多不起眼的角落里。每当出现某些特定字眼时，大脑才会把记忆调出，然后像磁铁般迅速将它们拼凑过来。伊依对于我来说，就是那块磁铁。

我微微颤抖的手指点击键盘：“你是伊依？”

2是伊依的小名，因为1加1等于2，所以我们都叫她2姑娘。在那个时候，2对于女生来说，代表可爱。此刻，伊依又在我脑海里浮现…

那时伊依是学习代表，坐在第一排，簇着短发，笑如梨花。她甜美可人，校服也特别洁白，仿佛自带一圈朦胧的光晕。那时我们没有手机，用现在的话来说，伊依就像自带一层美图秀秀滤镜。

我作为学渣代表，后排当然是首选。后排的特点是空间大，舒适性较高，虽然学习动力不怎样，但很安静，基本不会影响别的同学学习。虽然偶尔会有鼻鼾声，但只要轻轻一拍声源，很快就恢复平静。后排的机动性还很强，上午最后一节课铃声一响，后排的同学们总是能抱着一堆饭盒首先抵达饭堂。

饭堂是我们战斗的地方。能帮伊依打饭是我的光荣，为了这件事，我付出了不少代价，包括和同学们的明争暗斗，包括老师没说下课就离堂，即便检讨里深刻反省过几次，但我又怎能让伊依饿着肚子？爱情的目的不是让喜欢的人吃饱饭吗？

然而除了打饭以外，再没有其他事情能拉近我和伊依的距离。我长得不帅，个子不高，学习不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伊依和科代表越走越近。看见他俩朝夕相对的学习功课，我才第一次明白“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的道理。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离，其胆也壮。大家准备着毕业考试的最后冲刺时，我也为了最后的表白反复琢磨着。记得那天的晚霞来得特别早，身后的树林也仿佛在为我打气，散发出一股雄性荷尔蒙的味道。然而我在树下凉了两个小时，伊依却始终没有出现。

<3>刘萌萌

我满心期待的短信终于回复过来：“完蛋果然单纯啊，还惦记着你的2姑娘！难道心里就没有别人了吗？”

看到这语气，我已大概猜到对面是谁，心情难免失落了一下，“明明姐，你还是那么爱玩…”

“我回来了，出来见下嘛。”

果然是刘萌萌。

学生时代里受欢迎的女生身边总有一个大姐头充当护花使者，刘萌萌就是伊依的护花使者。不过她的性格却很难让你联想到她的名字，你不明白一个彪悍的女生为什么会叫萌萌？

和刘萌萌见面也是在那个树林，不过那里早已改建成一个公园，现在入口旁是个露天酒吧。玻璃屋角落里一个长发女人正朝我招手。眼前刘萌萌的模样更是和名字沾不上边了。

“完蛋！”

“明明姐，你就别再这么叫我了。”

“好的完蛋！”

如果说当年因为女生比较早熟所以刘萌萌长得像大姐头，那么现在她算是完成蜕变了。浓妆让有些人显老，但在刘萌萌脸上却恰到好处；深红的唇色、黑框眼镜、沉郁的香水味都让我想到一个词：御姐。

“那么多年吃什么了？完蛋还是长得像个小男孩嘛。”

“这是笑话我不成熟吗明明姐。”

我俩的话题从以前读书的日子展开，在如今的生活间来回穿插，我觉得外国的生活让刘萌萌增添了一份说不清的亲和感。

“王肆单，我们边喝边说。”

窗外树上一闪一闪的黄色彩灯，发酵着夜的气息，红酒的年份缩近着我们的距离。

我不禁回忆起那些青春岁月。面对喜欢的人，有时就像面对一款你渴望很久的游戏，你很想玩，又舍不得玩；你渴望能快点通关，又必须小心翼翼，因为你只有一条命而且不能续命；所以你会设法寻找攻略，刘萌萌很自然成为我眼里的攻略，因为她是伊依最好的朋友，所以我常常缠着刘萌萌打听关于伊依的一切。

“你和伊依还有联系吗？”我问刘萌萌。

“好久没有啦。”说到伊依，刘萌萌轻叹一口气：“其实我也要感谢一下2姑娘，那时身边总有男生围着我转，虽然都是为了她，哈哈。王肆单，其实那时我觉得你挺好的。”

“但伊依就是不喜欢我，哈哈。就别再笑话我了。”话音刚落，只见刘萌萌拨一分刘海，目光落在我眉宇间，若有所思。她那双深棕色的瞳孔好像在告诉我什么，又好像在逃避什么？

碰完最后一次杯，刘萌萌的脸颊已如挂壁的酒色，泛着绯红。

<4>日记本

今晚我们聊的很开心，送完刘萌萌到她住的酒店楼下，道别后我上了出租车。车开得很慢，我摇下车窗，往事如街灯影子般在脑海里掠过一遍，忽然有种说不出口的奇怪感觉涌上心头。车没开出多远，我手机来了短信：“王肆单，上来酒店，301，我有东西给你。”

像那天晚上一样，刘萌萌的短信让我心跳加速，但这次似乎是为了她？

我没有回复，车依旧往回家的路上开着。三十秒过后，我让司机调头回酒店。

电梯里仍旧弥漫淡淡酒气，夹杂着刘萌萌的香水味。我来到301门前，手在门铃和跳得飞快的胸口间犹豫。应该先回个短信问清楚她要给我什么，我一边想一边掏出手机，门就在这时突然打开…

走道里灯光昏暗，我隐约看见刘萌萌眼角带泪。

“你…？”

话音未落，刘萌萌小步上前，倒在我怀里，想不到她的身躯如此轻柔，我几乎同时感受到她暖暖的体温和微湿的脸颊。

“怎么了？”口里差点说出“明明姐”，这一刻竟不自觉道“刘萌萌”。

一阵沉默过后，刘萌萌缓缓对我道：“那一年我和伊依一起出国，但我是去读书，她是去治病。”

治病？我从来没听说过伊依得病的事，只知道毕业以后我们就几乎断了所有联系。刘萌萌的语气让我隐隐感到不妙。

刘萌萌转身打开桌旁的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本崭新的日记本。本的封面是星空下一对互相依偎的情侣背影，我一眼就看出来这是毕业那年我逛了几间书店精心挑选送给伊依的礼物。

我当时还耍了个小心机，在日记本里页背面的边缘连续断开笔划写了四个字：我 喜 欢 你。只要把日记本反过来快速翻动，这四个字就会跃然纸上。

我从泪眼朦胧的刘萌萌手里接过日记本，听到一句自己不愿意相信的话：“伊依去年走了，临终前让我把这日记本还给你。”

我脑里一片空白，捧着日记本的双手微微颤动起来，突然感到轻盈的日记本变得如我心情一般沉重，我没有说话，望着封面发呆。

刘萌萌说，毕业前两个月，伊依就知道自己病了。我让刘萌萌约伊依出来准备表白的那天，令伊依困惑了很久。伊依告诉刘萌萌，不想给我的青春带来遗憾，所以最终还是没有赴约。

“伊依那时最大的心愿就是把病治好，然后回来找你。”

此刻，仿佛有颗带刺的气球在我心里四处乱串，扎在我每一寸心房上。刘萌萌拿出手机，给我翻看伊依以前的照片。照片里的她笑的很甜，她的眼睛述说着一切美好，那是一双世上最好看的眼睛，透如明珠亮如星玺，照片一页一页…我再也忍不住眼泪…

<5>爱情

一夜无眠。直到第二天，我才有勇气打开看日记本里的内容。

“王肆单，你好吗？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如果你向刘萌萌打听的一切，是从我这里开始，也许我们现在会变得不一样。原本想回来找你之后，才开始写下属于我们的日记，但现在看来，可能没有机会了。”

…

日记本里只有一页，但我知道后面的空白也许会叫我穷一生去填满。

多年以后，我对生活有了另一种理解。真正的爱情，未必是山盟海誓赴汤蹈火，有种从未开始又触不可及的回忆，才真正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