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清澈_3c7a | 来源:发表于2019-04-01 13:37 被阅读58次

    牛菜刀是个刽子手。

    一声令下后,别的刽子手都是挥下大砍刀,或是按下狗头铡,犯人即可血溅当场,引起菜市场里大妈们惊呼一片。

    牛菜刀不一样,他砍头用菜刀。

    其刀法精妙绝伦,犹如庖丁解牛,刀刀不沾血,他在犯人脖子上细细密密的纹路中,瞅准其中一条,刀法如走丝,游刃有余,总能切下一块好头,场面干净漂亮。

    不少死刑犯的家属都花重金要求牛菜刀来执行。

    衙门把他当招财宝,给他盖了个房子。

    牛菜刀的名声也一路传到了京城。

    眼看着腰包里的银子越来越多,牛菜刀却没有那么高兴。

    他今年四十二,从未谈过姑娘,更别提娶妻生子、纳妾享乐。

    安定县里当然没有哪个姑娘敢接近牛菜刀。

    除了南街王家。

    王家不算是大门户,马鹏里只有十匹马。那个时候,马是贵重物种,谁有马,谁就不算是穷人。

    牛菜刀没有马,不是因为穷,而是因为他喜欢吃马肉,曾有人亲眼见过他砍完犯人后,在衙门门口大口啃马腿,头发散乱,满脸横肉。

    令人不寒而栗。

    这天,牛菜刀收到了一个请柬。请柬上写道“王家夫妇诚邀牛汉子来寒舍一聚。”

    牛菜刀感到困惑,他从未与这王家相熟,今日为何特邀他去用餐?

    但牛菜刀毕竟是刽子手,有的就是浑身的胆量。

    他将请柬捏在手里,便大步流星地去了南街。

    南北两街足有三十公里,中间有一座巨大的山石,据说那是天降之灾,大概八十年前,南北两街还是只有十公里的距离,可某天夜里,忽然从天而降的一块巨石,砸在了两街之间,据衙门估计,死亡四十户,失踪十三户。

    这座巨石经过几十年风吹雨打,渐渐有了山的形状,在第六十年,山上竟好似毛茸茸地长起了一片绿,不出五年,便到处都是花草野树。

    而南北两街,也被彻底分隔了开来。但南北两街毕竟仍属一县,所以便还叫南街北街,并没有另取他名。

    次日,牛菜刀到了。

    南街还真是冷清啊,牛菜刀大概有二十多年没来这儿了。

    牛菜刀依稀记得,二十年前的南街,可不是眼前这番景象。

    那时牛菜刀还不叫牛菜刀,他叫牛树星。

    那是他奶奶给他取的名字。他从未见过他的爹娘,听奶奶说,他娘亲生下他的第二年就被发现死在了床榻上,爹爹也不知所踪,留下这个房子,至今毫无音讯。

    如此说来,牛树星的命运其实挺不幸的,但还好有奶奶悉心扶养,他也练就了一些本事。

    不过他那套菜刀铡头并不是自己独创的,而是一位得道高僧教的。

    那年牛菜刀十七岁,奶奶咳疾加重,卧床不起。

    菜刀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一想到奶奶会在不久后的某一天永远离开人世,可自己还尚无看家本领,到时怕是连棺材都买不起,眼泪就在框里打转。

    这天,来了个和尚,高挺的鼻梁,浓厚的眉毛,耳垂并没有屋里画像上的和尚们大,但神态祥和,眼神里仿佛在诵读真经。

    这是牛菜刀第一次见到和尚,他本想去里屋喊奶奶起来,却被和尚拦住了。

    “小施主不必叫寻,贫僧这次前来只为讨口饭吃,不愿叨扰他人。”

    牛菜刀便去小堂内把自己的三个大馒头分了一个给和尚。

    和尚细细地啃起了馒头,不一会儿馒头就只剩下一些残渣。

    “施主年纪虽幼,却慈悲为怀,我们出家人知恩图报,我且教你一套铡头绝学,有了这个技能,保你这辈子不愁吃穿。”

    牛树星听到这话,大喜过望,急忙跪下磕头,“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贫道不能在此久留,只可做你一日之师,你且明日在第十九束日光打在山头时,到达三十里外北街荒亭,我在那处等你。”

    说罢,和尚就离开了。

    夜里起雨,树星一宿没睡。

    大概刚到三更,树星立刻推门而出,哗啦啦的大雨冲刷过他稚嫩的脸。

    牛树星心里一紧,难道这雨今日不肯走?难道上天注定他此生无用?他焦急的泪水掩盖在大雨中。

    没到八分之一柱香的思索,他便一头冲进滂沱大雨中,“我决不能让自己的命运被上天捉弄!我誓死也要找到那个和尚!”

    北街荒亭,枯草遍地,雨中劲风,吹打亭壁。

    无人会来,荒废还屹,长鸟盘旋,日夜悲泣。

    牛树星气喘吁吁地跑到亭中,一路的大雨将他的脸冲刷得快变了型。

    天色渐亮,大雨却还是拼命地砸着,牛树星死命地锤着自己的胸口,想让狂躁的内心静下来。

    当他锤到十八下时,雨忽然停了,太阳蹭上了山头。

    “一束、两束、三束、四束……”,牛树星瞪大眼睛数着,当数过第十八束阳光后,下一束却迟迟没有出现。

    一个时辰过去了,第十九束还是没有出现,牛树星焦躁地大吼一声,疯狂给了胸口一大锤。

    唰!一道闪电般凶猛的阳光狠狠地劈在了山头上,裂下一块石头滚落了下去。

    “第十九道!”牛树星刚喊完,便听到“咻!”得一声,一本薄书插在了亭柱上。

    牛树星拔下书,只见书名上赫然写着潦草的“菜刀铡头十九式”七个大字。

    牛树星按耐住内心的激动,盘坐在亭子内,细细地读着这本神书。

    读完,牛树星取草石生火,一把烧掉了这本神书,并朝天大喊到“师傅之大恩大德,徒儿感激万分,他日师傅有难,徒儿定当千金散尽也要搭救!今日毁此神书,望师傅莫要责怪,徒儿不想再让其他人与徒儿有一样的本事,愿师傅体谅!”

    喊完,跪在亭子里,用头把地磕出三个大洞,便离开了。

    而那位高僧,再也没有出现过。

    当学得菜刀神功的牛树星回南街途中,远远望见一大群人朝自己这边冲来。

    当人们跑过他身边时,他的耳边全是震耳欲聋的哭喊声。

    牛树星急忙拉住一个瘦小的男人,“兄台,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哎呀!大兄弟你快跟着我们逃吧!南街发大洪水了,所有屋子都被淹了!”

    “什么?!!”牛树星大吃一惊,“不好,奶奶!!!!!”他没命地狂奔向南街。

    一大波洪水向他涌来,他一个猛子钻进水里,拼命地游着,可这到处都是水,我屋子在哪呢!牛树星心里万分焦急。

    他在水里游了一天一夜,洪水吞下了他的眼泪。

    最终他晕了过去。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滩淤泥中,而南街,已毫无生命气息。

    他哭了,他发誓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滴泪,这个世界上唯一疼爱他的人已经死去,他再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两年后,南街重新建起,但里面因洪水死过太多人,很多人不愿住在那里,所以朝廷也没有大拨银两,南街也就落末了。

    可同一年的北街,大片繁华,烟花巷柳,莺莺燕燕,热闹非凡。

    就在这一年,县里出了一个人物,名叫牛菜刀,

    他的菜刀,不是用来切菜的,而是专门在菜市场门口铡死刑犯的。

    没错,牛菜刀就是牛树星。

    他刀功不凡,切头如切菜,精细无比,人人称妙。

    安定县里的人都说,牛菜刀心肠铁冷,铡人十分利落,切完就走,看都不看一眼,也从未有人见他面露心软之色,实在是个狠人。

    牛菜刀铡人二十多年,从不听这些风言风语。

    他内心的期盼,又岂会有他人知晓?

    回想起这一切,牛菜刀不禁有些酸楚。

    到了王家门前,他刚准备敲门,就有两个小童子咿咿呀呀地把门从里向外推开了。

    进堂,王家夫妇二人正坐在椅上看着他。

    王家主人先笑了,“牛兄真是赏脸,昨日发的请柬,今日牛兄就到了,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王家夫人也配合着笑,眼里尽是慈祥。

    牛菜刀没有笑,他冷冷地扫视着这个大堂,看到侧门有半块金丝绣的帕子露在那里,像个女儿家的东西。

    “这位是?”

    “雯雯,出来。”

    只见一个面色羞红的女子出现了。

    眼波流转,窈窕动人,腰如束素,芳泽无加。

    牛菜刀看呆了,他的心中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感觉。

    “牛兄弟?牛兄弟?”

    “啊,抱歉!”

    “哈哈哈,无妨,这是我小女雯雯,今年十七,我和夫人这段时间一直在考虑她的婚事。”

    牛菜刀看着肤如凝脂的王雯,完全没听清王老爷在说么,只会一个劲地拼命点头。

    见他这样痴迷雯雯,王老爷的嘴角浮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这时,王雯开口了,“久闻牛兄弟刀法精湛,令人赞不绝口,只是吾乃女儿家,至今从未出过门,也就未曾见过牛兄弟的刀法,今日小女斗胆想请牛兄当场用狗头演示一番,一饱眼福。”

    牛菜刀点了头。

    随即,王雯拍了拍手,侧门便出来两个仆人,抓着一只狗来到了牛菜刀面前。

    牛菜刀从裤腰间抽出菜刀,迅雷不及掩耳地舞动了两下,狗头便掉了下来,干净利落,未见血迹,惹来王雯一声惊呼。

    王老爷见状,哈哈大笑,接着便说出一句让牛菜刀更为震惊的话。

    “我家小女刚过生辰,我们允诺满足她一个愿望,结果牛兄猜怎么着,这女儿家要的既不是玉瑶首饰,也不是金丝银布,她说她要见一见令人闻风丧胆的牛兄你!牛兄若是不嫌,可在寒舍多留几日,与我那小女聊个够。”

    是她请我来的?牛菜刀怀疑自己在做梦。

    “雯雯,明日爹许你跟着牛兄弟去看划船,可不要怠慢了牛兄。”

    王雯的脸上露出了欣喜。

    次日。

    阳春三月,春风拂面,草长莺飞,百花争艳。

    牛菜刀和王雯站在桥头,水里的夕阳一晃一晃。

    “牛大哥,你家乡在哪里?”

    “南街,后来洪水大难,就没了家。”

    “你可剩有亲属?”

    “少时奶奶在身边,后来便是自己一个人。”

    “你可有心上人?”

    “我……我不知道。”

    “我有。”

    听到这里,牛菜刀冰铁一般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慌乱。

    王雯的侧脸在春风中似水一般浮动在牛菜刀的眼里。牛菜刀摁着胸口,不知心里这叫啥滋味儿。

    如梦如幻,似苦似甜,如刀眼刺皮,又如小鸟啄心。

    牛菜刀感到心口紧缩,毛孔张开,一时说不出话来。

    王雯似乎没在意这些,转眼便要牛菜刀带她去逛丝绸店。

    一天下来,牛菜刀的心都是悬着的,心里似是挂了个锣,王雯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情都能在里敲击,让他震颤不已。

    夜晚,西边庭院,月光皎洁。

    牛菜刀双手枕在后脑勺上,呆呆地看着孤月,心情在寥寥几颗星上跳来跳去,混乱却不知疲倦。

    牛菜刀第一次对自己的职业不满,若自己不是个刽子手,雯雯也许会觉得自己是个体面人。

    白天王雯的身影在牛菜刀的脑海中走来走去。

    牛菜刀睡不着,他起身穿好衣裳,准备迎着月光去散散心。

    路过东边楼阁的时候,听到里面有窃窃私语。

    牛菜刀支起耳朵。

    “姐,我们现在可怎么办?衙门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弟弟,都怪我,若是当初没帮徐家大公子你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细细的抽泣声从窗里传出。

    “他该杀,谁知道他好色成性,竟然恩将仇报要侵犯你,我身为弟弟,若是连亲姐姐都保护不了,还做个什么男人!”

    “弟弟,若是你被斩首于菜市口,我也不活了,这事儿毕竟是我引起的,我该认这个命!”

    听到这儿,牛菜刀大概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了。

    不一会儿,楼阁门开了,王雯和一名身材消瘦的紫衣男子走了出来。

    牛菜刀躲在大石头后面,暗色中,他打定了一个主意。

    次日,他便向王老爷请辞,说是自己衙门内还有急事尚未处理,当下不得不离开。王老爷应允。

    回到衙门,牛菜刀请衙门里的神探子朱三眼于北街最豪华“龙凤客栈”一聚。

    牛菜刀给朱三眼上了八个好菜,个个鲜美无比,香味扑鼻。

    “且慢,我朱三眼从不享白食,牛兄若有所求,尽可坦诚相告,你我同在衙门二十年,我也不会不帮你这个情。

    “牛某的确有要事相求,且……关乎着我的终生大事,我牛菜刀把你当兄弟,今日与你细细说来,恳求你帮我!”

    两柱香过去了,朱三眼听完了一切,他捋了捋胡须,陷入了沉思。

    “好!我可以帮你这个忙,但这个风险实在太大,你要确保绝不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心上人。”

    “一言为定!”

    两人吃完饭,匆匆出了客栈。

    半个月后,王家一公子被抓,那公子身着紫袍,言语愤怒,于是衙门将其抓入酷刑室狠狠抽打,

    最终,他不忍疼痛,在纸上画了押。

    王家收到消息,王公子将于秋后问斩。

    全家上下,哭成了一片。

    王家夫妇老泪纵横,王雯的手帕湿透了一只又一只。

    牛菜刀都看在眼里。

    判决下来后,王雯好几日找牛菜刀哭诉,牛菜刀觉得雯雯很依赖他,他便安抚雯雯,说他一切早有打算。

    雯雯的表情半信半疑,眼角的泪水却已经停止了。

    五个月后,行刑的日子到了。

    牛菜刀是执刑人。

    被捆绑着跪在地上的人不停地抽噎着,浑身颤抖得厉害。

    牛菜刀面无表情的用布擦拭着他的菜刀,令牌一扔下,他便唰地往下一挥了几刀,随即就收起,犯人倒在了地上。

    牛菜刀走进王家,这次没有小童子来开门,里面一片哭声。

    牛菜刀听得出是假哭。

    他推门而入,大家伙抬头看着他,只见他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笑眯眯地看着王雯。

    “雯雯,你猜我带谁来了?”

    王雯假装不知情,“我弟弟已经死了,我哪知道你带的是什么人!”

    牛菜刀好似已经看到王家夫妇面露喜色。

    他手从身后扔出一颗血淋淋的头,一看,正是那紫袍公子。

    众人大吃一惊,他们简直要戳瞎自己,明明计划得很周详……为何他还是死了?

    雯雯疯狂地捶打着牛菜刀的胸口,牛菜刀冷哼一声,任她捶打。

    “本来那日我偷听了你和弟弟的对话,打算帮你以博取你的好感,我原是想用我神刀的最后一式“瞒天过海”,来让所有人误以为我已经砍死了他,然后再偷偷送他回来见你……”

    “可你还是让他死了!为什么!”雯雯痛苦地喊道。

    牛菜刀撇过头不看她,继续冷冷说道,“就在执行死刑的前半个月,朱三眼急忙找到我,说此事有蹊跷,他前日回府途中,见到你那位弟弟在丝绸店亲密地给你量腰围,他便觉不妙,哪有姐弟这般亲密的?随后经查得知,这紫袍公子根本不是你王家的公子!”

    雯雯的表情开始变得惊慌失措,牛菜刀看了她一眼,接着说“他是徐家二公子,二公子因在徐家犯下欺辱兄长之罪而被逐出家门,后穷困潦倒投靠了你王家,你王家小门小户,外人并不知其有几儿几女,家里多了一个公子,也没外人注意,二公子始终怀恨在心,便杀害了徐家大公子,而你们却帮他包庇。”

    王老爷懊恼地跌坐在地上,眼神失落。

    “是,本该老老实实和你商量,可我……唉!找你的初衷就是为了救我小女心上人一命,可你模样凶狠,我们怕你漫天要价又或反告知县令,才起了歪念出此下策。”

    牛菜刀顿了顿,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又不忍心。

    “其实……他本可以不死,但我为了让雯雯对我更加感激,我就让我那神探子造了假证据,让他被判死刑,然后我再救他,谁知我提前知道了你们的阴谋……”

    牛菜刀看着雯雯憔悴的脸,不忍再说。

    一阵风吹过他的脸颊,他想起那日雯雯在桥头,比来往的任何女子都好看。

    王雯忽然疯了似的大叫一声,撞开牛菜刀,冲了出去。

    她万万没想到是她的这个鬼主意让情郎送了命,泪水赖赖而落。

    她浑浑噩噩地跑进山林,路过一个小屋,一位僧人站在门口,似是等她而来。

    “你是何人?”

    “吾乃高普寺僧人,法号圆礼,四十年前,我曾练就一身菜刀铡头神功,却也因它犯下了错误,我的妻子因我而死,我伤心欲绝,削发出家。可我的儿子和母亲因我而孤苦,我就又动了妄念,想让这神功保我儿一世,就找了机会教给了他”

    僧人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谁知又是一起祸事,实在是命运难测!我这有一把匕首,若你胆大,便砍了他的手去,没有手,菜刀神功威力再大也毫无价值。”

    王雯接过匕首,便立刻回去要刺那牛菜刀。

    当她到家门口的时候,牛菜刀还站在院子里。

    可他的右手已经没了。

    牛菜刀仰天大笑。

    神功虽奇妙,祸福抱它跳,我若练此功,命运开口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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