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芳

作者: 回声三毛 | 来源:发表于2022-05-29 14:09 被阅读0次

    为什么总有悲剧的故事在我脑海中回旋,我尝试很多次想写,但是粗糙的文笔总不能将它们完美呈现,我承认我难以成为一个优秀的写作者,更无法成为一位优秀的作家。如果我哪天稍稍对自己的文字满意了一点,那大概便只是自我感觉吧了,而文字依旧苦涩不堪。但是我还是想努力努力,想把一些平凡的事情写出来,如果你路过了,瞧了一眼,我会很欣慰。如果你还能停留片刻阅读,而且略有欣赏之意,我便觉得一切都值了。

                                                                                                                                ----------同同

    某年的冬天,我在社交网络里获悉,她结婚了,已是两个孩子的英雄妈妈。

    在我们泛黄的记忆中,多少往事早已沉睡,或许它们还在硬盘的某个文件夹中,但是生活早已不能勾起我对它们的回忆;多少往事已经逐渐模糊,像风的影,似幻似梦般划过,然后骤然离去;多少往事还存留在某个准确的角落,某天某时某刻会想起,又唤起多少不堪回首的记忆。美好的事物总是少之又少,像母亲的怀抱,父亲的肩膀,新年的礼物,奢求又曾敢奢求?多少风风雨雨的夜里静听屋外电闪雷鸣,孤独一人裹着冰冷的被窝期盼着月照光明。然后,就是这些少之又少的零碎瓦片,却总让我们恋恋不忘,记忆犹新。

    她叫芳芳,一个天使般的女孩,是我童年记忆中最可爱善良的人。关于她的回忆,每一帧都充满无限的温馨和芬芳,她是我贫寒岁月里的一道光,时时刻刻温暖着我卑微的灵魂,使我倔强,使我变得认真和勇敢;每一帧又都像墙上的壁画,久久地定格在了那个地方,我抬抬头便能看见,如又一次与往日时光的重逢。

    记忆中,我和大部分野孩子一样,是一个脏兮兮的孩子,我不喜欢洗漱,像别人家的孩子不喜欢读书识字一样,总是强力挣脱母亲的手臂逃之夭夭,爬山,爬树,追飞鸟,玩刀,打洞,抓蝌蚪,有时候爬树划破了衣服,只能借着黄昏的光光着屁股偷偷溜回家。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讨厌洗澡之类的事情,宁愿在泥河里打滚,也不喜欢在家里洗脸和手,因此总是被城里来的人嫌弃,我和小伙伴们每每听见他们的怪话,便拉着他们的孩子一起去山坡和草地里摸爬滚打,将他们染成与我们一样的迷彩脸和乞丐服,最后在欢声笑语中兄弟般散场。

    芳芳姐是我印象总最爱干净的人,她自然幽黑的秀发总是整整齐齐的,看不见一丝的凌乱;净白的脸颊清新明亮,宛若春天的露珠,轻轻浮在刚出土的嫩芽上;一对又大又圆的眼睛像两盏柔和的灯,看得让人心里透亮;那双黑色的凉布鞋看上去稍微有些陈旧,但是被洗得干干净净,和那件白色衬衫和淡蓝色长裤一样,看不出一点儿岁月蹉跎的痕迹,反倒充满对生活的无限热情。

    以前我母亲经常带我去她家做客,或许是因为在学习方面比其他孩子有些许天分,我总是从她家那里得到比其他孩子更多的疼爱,但实际上我母亲早已在学习方面教导我把芳芳姐作为了榜样,因为她年年班级第一的优秀成绩让所有家长和孩子们羡慕和崇拜。

    我刚上幼儿园那会,芳芳姐已经去了乡小学读书。我们之间的交集并不算多,或者说直接的往来并不多,尽管我在每个周末时可以见到她。她总是一个人在后院里跳舞,练习很多高难度的动作。或许是母亲教育的缘故,我从来不敢在别人家的时候四处走动,母亲在哪儿,我便在哪儿,规规矩矩,小心翼翼,像一个简单的木偶人,只是偶尔看见她练功。她家有很多音乐磁带,但是很少播放,听她母亲讲那是她的宝贝,都是托亲戚买的,珍贵得很,她只是在一个人的时候关上门静静地欣赏。我很荣幸,听过几次她专为我播放的音乐,其中有邓丽君,声音甜美极了。

    听别人讲芳芳的家境以前是很好的,芳芳的父亲早年间开过砖厂、鞋厂,还做过包工头,后来工程出事之后,其父与合伙人因工厂款闹了矛盾打了架,对方被送进医院,这事情当时闹得沸沸扬扬,众人皆知。之后,芳芳的父亲便回家一心种地,一种便是十几年。自工程款事件发生以后,芳芳的母亲便得了一种怪病,开始常年吃药,我只记得芳芳家院子的角落里常年放一个砂锅,那是熬药用的,我爷爷家也有类似的一个,母亲有时会拿来给我熬药,很苦很苦。因为很多事情发生在我出生之前,因此只能道听途说了解一二。老人们经常给我们讲解因果关系的道理来教育我们,所谓因果关系,便是世间万物之间都是因果关系,有果必有因,有因必有果。出于小孩固有的好奇天性,我们便总会对各种各样的事情做刨根问底的追问,有些事情大人们会乐此不疲的给我们讲解,但是有些事情他们便闭口不提,以各种理由搪塞了之。

    芳芳初二那年,便从学校辍学回家了。那个时候,辍学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家家户户的孩子几乎都是一样的情况,能读完初中的很少。大多数家长似乎并不在意他们的孩子是否在读书这条道上能有什么出息,大概觉得孩子天生便不是读书的命,不如趁早进入社会,学一门吃饭的本事,以便长大后可以养家糊口,但芳芳的辍学还是令很多人惋惜不已。教我的第一任老师也是芳芳小学的老师,是一位很慈祥的老人,他听说芳芳辍学的事之后便专去登门为芳芳的父亲母亲苦口婆心做思想工作,但是芳芳的父亲态度坚决,芳芳辍学成了不可扭转的定局。后来听说她父亲之所以让芳芳辍学回家,是因为妻子的病已几乎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让女儿辍学也是无奈之举。老师曾在课堂上跟我们讲,芳芳如果继续读书将来一定会有出息,让我们好好珍惜上学的机会。或许是因为他曾今最爱的学生芳芳的辍学令他惋惜不已,在老师退休离别前,老师曾专门找我父亲谈话,说一定要让我好好读书,他说我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将来一定会有出息,这是我母亲后来告诉我的。我很庆幸母亲在读书这件事上对我坚定不移的支持,即便是在那个最艰难的时代。

    母亲经常给我讲一个故事,说是外公家村里之前有一位母亲,其丈夫是一个远近闻名的二流子懒汉,整日里四处游荡,对家庭不管不顾,但他们有一个酷爱读书的女儿。面对一贫如洗的家庭,她硬是不放弃供女儿读书的念头。在那个狼吃人的疯狂年代,女人根本不敢独自出门上山,但是她为了能够挖到野菜换些钱,便让懒丈夫跟她一起上山,她挖野菜,让丈夫在一旁保护她,就这样一点一点挣钱供女儿读书。经过她的不懈努力,女儿不负众望,最后终于考上了大学,后来便一家老小全部搬去了省城。我母亲从来没有在其他事情上鼓励过我,但是唯独在学习这件事上格外上心,像一种信念,且从不理会别人的质疑和嘲讽。她没什么本事,但却阴差阳错地让我上了当地最好的学校。尽管一切像命运的安排,但是我相信我读书的命运是母亲的执著换来的。直到高考出成绩那天,母亲终于欣慰地笑了,像是对往日所有质疑声的严正回击。

    芳芳辍学回家之后,便担负起照顾母亲以及家里的全部工作,这也为我们与她接触提供了更多的机会。关于芳芳母亲的病情,我们当时并不知情,只知道她身体不好,并常常看见芳芳姐在院落里的柴火灶给她母亲熬药,中药的味道很浓,可以飘到很远。农村的学校里只有一个公派老师,负责所有年级所有学科的所有课程教学,并没有其他多余的老师,辍学在家的芳芳姐便经常被老师邀请去给我们上美术和音乐课。我的第一任老师退休走了以后,后来又来了一位新老师,也是接近退休的年纪。新来的老师不懂音乐绘画,所以我们的美术课跟音乐课也基本由芳芳姐来教学,当然了,这一切都是自愿和义务性质的,但它们构成了我童年美好回忆中不可多得的一分部。

    我记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给我们上过音乐课和美术课,总之,每一位来村里走亲的哥哥姐姐们都给我们上过课,给我们带来了很多的惊喜和欢乐。但是芳芳姐跟他们不同,她总是把堂课安排在户外,让我们在春夏秋冬的季节里,记录下春天的飞燕,夏日的清泉,深秋的落叶,冬天的积雪,记录下大山的雄伟,太阳的火红,天空的湛蓝,云彩的洁白,以及晚霞的迷幻。在黄土高坡的群山间,春天的万物复苏,夏日的树木成荫,秋天的满园熟香,冬日的万里雪飘,都已成为我们绘画和日记中的镜像,尽管我们尚不能用文字和言语去描绘和表达,但这些美景伴随着芳芳姐教我们的一首首新鲜的歌早已在我们的脑海中页页成册。

    在我去别处读书之前,我们经常跟小伙伴们去芳芳姐家玩。她家的院子很大,分前后院,后院原本是一片荒野空地,后来被芳芳父亲整平了晒五谷杂粮,逐渐也变成了夏日里乘凉玩乐的好去处。她和母亲总是拿出一些红枣和苹果之类的东西招待我们,这让我们倍感亲切,我们也会经常帮助芳芳姐做一些事情来回报她们,如打扫院子、搬弄东西或者做点农活之类的事情,而且总是乐此不疲。那时的农村,经济条件普遍不好,亲兄弟间也经常因一点儿小利益而闹出矛盾,一棵树也许在不经意间变成了一场大战的火药桶,因此你常会看到一个大人追着一群偷吃了别人家杏儿的孩子漫山遍野跑,小孩们有时候慌不择路摔断了腿,甚至闹出人命的事时有发生。或许是芳芳家待我们好的缘故,因此她家的果园从未有孩子们去捣乱,我们也甘愿做她们家的免费护林员。

    芳芳姐自幼好学,辍学闲置在家后亦如此,她也经常会带着我们学习一些新的东西,如做饭,洗衣,叠衣服,叠被子之类的事情。她是一个极为认真的人,只要是她看着不顺眼不整齐的东西,她都会立马去重新整理一番,因此一床被子被她一天整理两三次并不是什么稀奇之事。她有时候还会教我们一些高年级的知识,包括数学和诗词,我记得我在刚上一年级的时候便背完了九九乘法口诀,这便是芳芳姐的功劳,当时让母亲和老师都大吃一惊。每当有学习的环节,相比于别的孩子愁眉苦脸,我总是异常兴奋,这也逐渐增加了芳芳姐对我的喜爱,从而我也经常得到很多特殊的待遇和奖励。

    那是我转学前在村里度过的最后一个夏天。一次我跟很多小伙伴聚在芳芳姐家看电视,看着看着,便停电了。后来其他人陆陆续续都走了,她单独让我留了下来,说有事要和我谈谈,后来我才知道是她故意拔掉了电源。我不知道所谓何事,便只好小心翼翼地坐在一个木凳上。她让我坐在沙发上等等她,但是我看看干干净净的沙发和自己脏兮兮的衣服跟手脚,一时间不知所措。或许是平日里跟很多同样脏兮兮的小伙伴在一起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的脸紧得有些发烫。她穿了一件干净的白色短袖,先是收拾了房屋,然后到厨房打了一盆热水,在一面衣柜前的大镜子前停下了,叫我过去。一向反抗洗漱的我第一次乖乖听话,她用一块白色肥皂帮我把脏兮兮的脸跟手洗得干干净净,那天她给我说了很多语重心长的话,临走时还送了我一支红色钢笔,我知道那只钢笔是她在学校得到的唯一奖品。她说钢笔她已经用不着了,叮嘱我好好学习。自那以后,我再也不反抗母亲给我洗头。

    那是我童年里度过的最欢快的一个夏季,我们没有作业,没有任何暑假任务,只有尽情地玩。芳芳姐带着我们学习各种各样的舞蹈,唱很多的流行歌,做各种从未玩过的游戏。我们再也不用大人们叫我们起床,而是自觉地赶着一起去爬山看日出,练歌声。我们像一群可爱的鸭子,由芳芳姐带着我们一起手拉手走过草丛,爬上高山,我们放声高歌,我们挥舞双臂,呼喊着说出对爸爸妈妈的心里话,说出自己的理想,和最想去的远方。我们从未觉得时光那样漫长,而又无比短暂,每一天,我们都在追赶灿烂朝阳与美好晚霞中度过。

    转学以后,我便很长时间再未没见过她。此后很多关于她的消息,均是从别人那里打听的。

    芳芳十六岁那年,母亲去世了。父亲的身体日渐消瘦和憔悴,三个哥哥刚刚成年尚未成家,她悲痛欲绝,一个人在院中母亲生前经常晒太阳的磨盘上独坐了三天三夜,随后大病一场。我听信封宗教的姑妈讲,好人在去世后会升空去天堂变成星星,坏人会下地狱。我想芳芳应该是守望着天空,在寻找属于她母亲的那一颗星星吧。

    母亲去世第二年,芳芳便在父亲的安排下去了省城,在一家远方亲戚的理发店做学徒,一干便是好几年。每逢过年时,芳芳总会把自己一整年攒下的全部工资一分不少的尽数交给父亲,父亲十分欣慰。

    芳芳在理发店学习东西很快,不到两年的功夫,她便成了一家大理发店里一名深受顾客喜爱的理发师,尤其受到年轻人的光顾,处于其良好的表现,店里也给她涨了工资,她的工作收入已经超过了一个同龄男性打工一年的收入,而她的三位哥哥却年年光着裤兜回家过年。

    一年春节回家后,她跟父亲讲了自己想开一家理发店的想法,但是并没有得到父亲的支持,父亲只是说家里正值用钱之际,一个女孩子便不必折腾。芳芳心里也明白,父亲所说的用钱指的便是哥哥们的婚事,三个哥哥都已经到了结婚的年龄,父亲正在托人给大哥说媒,眼下这般境况,她只好作罢。

    关于芳芳的婚姻大事,父亲显得不慌不忙,或许是芳芳不管在工作收入,还是外表长相,亦或是其他各方面,都十分优秀的缘故。父亲一边逢人说项,一边对于络绎不绝登门说媒的人一一婉拒,因为他对于女儿的事情,也逐渐有了些新的考虑。

    芳芳在省城结识了一个同样是理发师的男生,后来经父亲打听得知对方来自农村以后,便让芳芳断绝了与那个男生的往来。因为自打芳芳在省城工作以后,父亲便有了让芳芳将来嫁到省城里的想法,随着女儿芳芳收入的愈加可观,他便更加坚定了他的计划。

    芳芳自然知道父亲的良苦用心,她也明白嫁到省城固然好些,但是现实与爱情,愿望与命运,这又是谁可以决定的事情呢?她陷入了一种无处诉说的困惑。

    凭借其精湛的手艺和敬业的工作态度,她成了一名职业理发师,一名在省城里小有名气的理发师,在一家大型理发店上班,有着可观的收入,这对于一个来自小小农村的姑娘来讲,算是一种相当体面的状态。亲戚朋友们羡慕她,也欣赏他,身边的人都给她介绍男朋友,但是都被她一一推掉了,父亲的那些条条框框像一张巨型渔网,悬挂在她的心头,帮她筛选着一波又一波往来的追求者,或许是缘分未到,或许是老天自有安排,她心爱的人却迟迟未出现。

    后来,她终于遇到了自己心中的今生伴侣,跟一个叫吴期的男孩相爱了。男孩是一位地地道道的省城人,刚刚大专毕业,在一家国企单位上班。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们俩认识了,或许是被她拾金不昧的精神所感染,也或许是被她端庄漂亮的外表所吸引,对方对她展开了马拉松式的追求,每天下班时总会提着一份盒饭在店门外等她,她以为这只是对方一时的冲动或者神经发作,但是那个男孩却用整整一年的坚持最终感动了她,最后他们相恋了,她确信自己终于找到了人生的伴侣和归宿。她兴奋地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父亲,父亲十分满意,不管是对方的工人家庭身份还是男孩的工作性质。但唯独一点还是让父亲为女儿忧心忡忡,那便是对方是单亲家庭,同样母亲过世。父亲一遍又一遍为芳芳讲述着她未来可能面临的种种生活困难,希望她能做好心里准备,但是芳芳态度坚决,眼神坚定,她做好了迎接未来一切艰难困苦的准备,她相信两人一定能够把家庭和生活经营好,过上让双方父亲均安心的幸福生活,只求得父亲同意。

    这或许是芳芳离理想婚姻最接近的一次,那个男孩爱她,她也爱他,他们是真心相爱。

    有人说爱是人世间最伟大的力量,但多少时候,在现实这位素人面前,所谓爱,所谓爱情,显的又是多么的渺小和无力。关于芳芳与吴的婚姻条件,父亲突然提出了额外的要求,高额的彩礼让芳芳不知所措,她不能理解父亲为何会突然提出这样唐突的要求,因为以吴的家庭境况根本无法满足这样的要求,而父亲的要求也早已超出了当时的普遍水平。她了解吴,他只是来自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家庭,和自己一样,也是早年丧母,唯一不同的是吴是独生子,家中没有其他的负担。她不敢告诉吴她父亲所提出的结婚要求,她怕他难过和伤心,怕伤害了她的自尊。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去说服父亲来尽力挽回属于自己的婚姻。父亲这样做其实也都是为了她未来的幸福着想,女儿还小,未经世事残酷与心艰辛,所谓爱情的甜蜜与浪漫,终究是转瞬即逝的幻影。芳芳也明白父亲是为了自己,怕自己今后生活经了委屈,受了苦难。

    芳芳从未觉得自己这样弱小无力过,像一棵风中摇曳的草儿,无法掌舵自己的命运,她无法说服最疼爱自己的父亲,更害怕所有亲戚那种极力反对的眼神,她的爱情,不知什么时候在别人眼中变成了一种可怕的赌博和阴谋,而她心爱的吴,并不知道她这一边所发生的一切,她不敢告诉他,她害怕,她害怕着什么,她不能让深爱她的吴知道这些,是的,不能让他知道。

    他们还是像往常那样偷偷交往着。而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已悄然间开始张罗着她的婚事,或许是见女儿在大城市找个合适的人家并不容易,或许随着女儿年龄越来越大,外面的风言碎语让他倍感压力。一天,芳芳接到来自父亲的电话,说他给自己相中了一个小伙子,其父亲是附近某大村的村长,家境殷实,小伙子一表人才,聪明能干,很能赚钱,让她抽空回家一趟。

    她不想去,于是找各种借口一次又一次推脱,她不想让吴知道家里给我说亲的事,她开始心烦意乱,她不得不躲着吴与父亲通话。

    她终究没拧过父亲的电话催促,愈加严厉的语气中她逐渐感受到父亲所面临的压力,她还是回去了。对方的家境十分殷实,家中有三个男孩,两位哥哥都是做建筑材料方面的生意人,他排行老三。相亲那天,男子开着车来的,一身笔挺的西装革履光彩照人,村里的人都去她家围观。男子很喜欢她,对她的喜欢溢于言表,她也从来未见过父亲像那天那样对说亲的人和颜悦色、卑躬屈膝过,而对方所表现出的自信和对芳芳的爱慕宛若他手腕上的那块手表,耀眼夺目。父亲似乎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或者说百分之二百满意,同时所有的乡亲们更是对这门亲事羡慕不已, 赞不绝口。芳芳再次陷入一种深深的迷惘中。

    当她再次返回省城以后,她与吴的感情开始出现裂痕,吴还是知道了家里给她相亲的事,但很快他们彼此又重新坚定了信心。其实芳芳心中根本没有任何把握让他们的婚姻在父亲那边通过审查,父亲频繁的催促电话让她压力很大,有时候她多么想告诉吴一切的真相,可是,她又怎么能讲这样的事情说出口?她痛苦万分,只能不断通过安眠药抑制日益严重的失眠。

    而另一边的父亲,已经和手表男父亲那边开始洽谈她们的婚事,同时父亲隔三差五的哄骗她回去参加男方举办的各种宴会和活动,有意地让芳芳跟手表男接触。为了增进芳芳对自己的好感,手表男开始隔三差五的专去省城里找她,且越来越频繁,她最后不得不在理发店辞职,在朋友的介绍下去了一家公司上班,但是这并未让手表男放弃,不久手表男便又找到了她的公司。手表男奢靡的生活让芳芳感受到了一种天与地的差别,她觉得自己与手表男根本就不是同一个生活世界中的人,而且她的想法越来越清晰和坚定。终于有一天,她鼓起勇气跟着手表男回去了,在宴席上,她当着双方父母的面终于说出自己的想法:她与手表男不合适。

    那天回家以后,父亲像发疯了一样,对她破口大骂,那是她平生第一次见父亲如此愤怒与恐怖,她害怕极了,甚至忘记了哭泣,或许母亲的离去早已让她学会了忍耐与坚强。那天晚上,父亲终于说出了实情,对方答应只要芳芳愿意嫁过去,便愿意出五倍的彩礼钱,而这又是三个等待结婚的三个哥哥多么急需的一笔钱啊。从此这一笔债悄然开始种在了她的心里。

    当芳芳带着伤痛与愧疚再次返回省城后,她坚定找吴说明这所有的一切,但是她不知道的是,他与吴的爱情,不在需要她去结束,已经走到了尽头。吴已经不再原先的单位上班了,据他的父亲讲,儿子主动向上级申请把自己调去西藏了,但什么时候回来没说。她知道,她曾跟他说过,那里是她最想去的地方,那里有风马旗,有五颜六色的经幡。芳芳与小吴,最终未能逃脱生活的枷锁,他们的爱情堡垒,最终在生活这门大炮的猛烈轰击下,变成了稀碎的粉末,随着一阵西风吹过,便烟消云散了。当他们再次相遇,已是几年后的街头, 他与另一个女人共同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朝着夕阳的晚霞里走去。

    父亲给她说的亲事已经被她亲手毁掉了,她与吴的爱情,也彻底走到了尽头。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她一个人造成的,哥哥们的婚姻,也在往后的大吵小吵中,逐渐推到了她的头上。

    芳芳只是一个小学未毕业的女孩,她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事,便成了整个家庭的罪人。或许吧,她应该听从父亲的话,早些彻底断绝与吴的爱情,而与手表男牵手成婚,早些过上幸福的生活,同时得到的彩礼钱正好可以让哥哥们早些结婚成家。往后的日子,不知又多少个夜晚,她都在自责与内疚中挣扎度过。

    有一天,省城有新闻媒体报道了一条消息,一个女孩因失恋而想不开从一座市中心大桥跳进河里,所幸是白天,落水后被人救了。有传言说那个女孩是芳芳,有人说不是,但没有人知道真相。

    后来,听省城里回来的人说,芳芳已经彻底的变了,不再是从前那个简单朴素的女孩,已经变得花枝招展,浓妆艳抹,有人还在酒吧和夜总会见过她,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候身边还有一个男人。但村里并没有多少人相信这些无稽之谈的传言,因为芳芳每年回家,她的样子从未改变,依旧如从前那样单纯可爱。

    过了两年,芳芳的大哥结婚了,婚礼办得十分隆重,但是人们并未看到芳芳露面,父亲解释说女儿在公司里事情太忙,正在出差,托不开身。

    关于芳芳婚姻的事,便很少再被人提起。偶尔会有人问起:

    “谁家那个叫芳芳的姑娘嫁人了吗?”

    “那姑娘今年有二十五六了吗?还没嫁人?”

    “当爹的糊涂....当年....”

    “当年那小子不是进去了吗?”

    曾今那个被所有人喜爱和津津乐道的女孩芳芳,慢慢变成一个不太被大家愿意讨论的对象,关于她的话题,不管是过去,还是现状,还是未来,都不再被人们提起。她,逐渐成了一个神秘的符号。

    有人偶尔向她父亲问起芳芳的婚事,父亲不再像以往那样神采飞扬谈论女儿的事情,只是简单地说女儿在省城里有男朋友,是个公务员。从省城里回来的人说芳芳没有男朋友,也有人说她有男朋友,有人见过芳芳经常跟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经常出入一些高档餐厅,说那个人是一家公司的老板。但芳芳的父亲坚决否认了这些不实的传言,说女儿的男朋友是个普普通通的公务员。

    某年,从省城里传回消息,说市中心晚上凌晨1点发生了一起因酒驾引发的车祸,车上一男一女,男的司机只是皮外轻伤,女的头部出血,腿受重伤,已被送往医院。两天以后,芳芳的父亲便去了省城。一个月后,一辆黑色轿车出现在了芳芳家的门前,车上下来一位满脸憔悴的老人,他是芳芳的父亲,随后一个已经双腿瘫痪的女孩被抬下车。

    芳芳出事以后,发生了很多传言,传言司机是某某老板,某某公司董事长等等等等。一年以后,芳芳的二哥和三哥陆续举办了隆重盛大的婚礼,婚礼办的风风光光,热热闹闹,十分体面。关于芳芳的婚事,也陆陆续续有人上门说亲,但是芳芳坚决不嫁,她愤怒地喊出了她这辈子绝不嫁人的誓言。

    又过了两年,芳芳在唢呐声中出嫁了。婚礼办得十分低调,现场冷冷清清的,听不见欢声笑语,只有深秋的风呼呼作响。父亲逢人便说:女儿终于出嫁了。

    后来,有人说见过芳芳,穿着一件并不合身的外衣坐在院中的轮椅上,怀里抱着一个正在熟睡的小孩,家中有客人来了和她打招呼,她也只是简单地点个头,并不喜欢主动和人谈话。

    又过了两年,有人在谈话中提到芳芳时,说她去过芳芳家一次,开门的是一个很可爱的小男孩,只见芳芳头发凌乱地抱着一个婴儿呆呆地坐在轮椅上,正在自言自语。她变得爱笑了,笑的自然,笑得无拘无束,她会主动和人说她的故事,不管对方爱不爱听,她都一样反反复复地讲着,不知疲倦,她有时候说着说着便笑了,有时候眼泪默默从鼻尖滑落,不知何故。

    旁边一个有小孩问道:

    “芳芳阿姨为什么哭呀?”

    “阿姨想起了一些伤心的事情!”大人们急忙简单地解释着。

    “芳芳阿姨是不是病了?”小女孩继续追问道。

    大人们装聋作哑,继续讨论着另一个新鲜的话题。

    .............................................

    一切均为虚构,一切皆为泡影。顶戴斗笠,身披蓑衣,向另一个黎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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