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渊鱼
宋元丰二年(1079年),因受朝中大臣弹劾作诗讥谤朝政,苏轼犯“乌台诗案”被贬湖北黄州,做了个小小的团练副使,无权签署公文,也不得离开此地。
这段被流放的日子,开启了苏轼的“斜杠青年”生活。
1、农夫 / 建筑师
做农夫的决定,其实是因为一个不大好意思的理由:囊中羞涩。
降职之后,工资大大减少,仅靠这点微薄的俸禄,老婆们孩子们实在难以养活。于是到黄州的第二年,苏轼痛下决心,要学学最心仪的陶潜,COS一把农夫!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即便务农大诗人也要务得风雅。因为耕地就在东边山坡的一片田地里,苏轼便愉悦地给自己起了个号:“东坡居士”。自此,苏轼便成了苏东坡。
那溢出天际的天赋又让苏东坡有了另外一个想法:干脆,顺便DIY把建筑,捎带脚给自己建造一个家!
心动不如行动。筑水坝,建鱼池,栽树,种菜,种五谷,苏东坡可算是个当之无愧的实干家。
建成后的东坡农场占地十亩,座落在山坡上。山顶有房三间,往下俯瞰有一茅亭,亭下为雪堂。
雪堂有房五间,墙面苏东坡自己亲手油漆,画上雪中寒林和水上渔翁。
雪堂前建了一座小桥,横跨在一条小沟上。东面种有柳树一棵,再往东有一汪清冽冷泉。旁边有稻田麦田几畦,一带桑林菜圃,一片大果园。
农舍后面是远景亭,位于一小丘上,下面乡野景色,一览无遗。
妥妥的一所别致乡间别墅。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事实证明,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站在雪堂前的苏东坡对自己的劳动成果很是傲娇,赋诗一首聊发感慨:
去年东坡拾瓦砾,自种黄桑三百尺。
今年对草盖雪堂,日炙风吹面如墨。
看看,干活干得伦家脸都晒黑了。
2、网红
在流放黄州之前,苏东坡在文化圈已经是文坛领袖。到黄州之后,更是交游广阔,人气飙升,收获大量粉丝。出门有鸿儒,往来有白丁,随便发个朋友圈就有大把人点赞,成为黄州最具人气的网红明星。
苏东坡生性豁达,交友不拘身份地位,只要意气相投,三教九流,各色人等皆入得法眼。
时任黄州徐太守经常请他饮酒赴宴,长江对岸的武昌朱太守也时常送酒菜给他。建成后的雪堂也是宾客纷至沓来,大山水画家米芾也跑来与苏东坡论画。
隔三差五出门拜访名士,访僧问道。往来朋友中甚至还有潘酒监,郭药师,庞大夫和古农夫。
在苏东坡的心中,世间最美好的东西,莫过于有几个头脑和心地都很正直的朋友。
时不时兴趣来了,苏东坡也会像薛子谦一样,客串下段子手:
他有个好朋友陈季常,时常找他喝酒玩耍聊佛学,很是投契。陈季常十分好客,有朋友来喜欢以歌舞宴之。但是陈有个非常凶悍的老婆,醋意大发起来就隔墙敲敲打打,弄得客人尴尬不已。
有一天苏东坡童心大发,作了首诗笑话陈季常:
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
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地心茫然。
从此“河东狮吼”便成了悍妇的代名词,流传至今。
在黄州的日子仿佛是天上人间,苏东坡过得潇洒如神仙。
有时芒鞋竹杖而出,雇一叶小舟,与渔樵为伍,观山色之美;有时跑去江边的酒店,品尝味美价低的羊肉鹿肉鱼蟹;有时甚至脱去文人的长袍方巾,改穿农人的短褂,喝得有醉意时在草地上躺下便睡,直到暮色沉沉,等到好心肠的农人路过才把他叫醒。
恣意随性的做派,让粉丝们为之倾倒。有个叫马梦得的死忠粉,追随他二十年,走哪跟哪,陪着受罪过苦日子,追星的热情远远超过“虹桥一姐”,生生把苏东坡追成了北宋娱乐圈的一棵“常青树”。
3、作家
黄州的江上清风、山间明月让苏东坡流连忘返,创作的激情汹涌而至,挡也挡不住。在享受流浪生活的同时,写出了“二赋一词”(《前后赤壁赋》、《赤壁怀古》)等一批极精美的作品。
某日,苏东坡来到黄州西的三国赤壁古战场,触景生情,写下豪放词一首:
《念奴娇·赤壁怀古》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谨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人间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三国周瑜春风得意,美人入怀,多少英雄豪气。面对此情此景,只能悲叹自己早早地长出白发,人生就好像一场梦。有心报效国家,奈何壮志难酬。
又一日仲夏之夜,苏东坡与朋友在长江上泛舟。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东坡与朋友喝酒吟诗。不久,一轮明月出现在东山之上,白雾笼罩江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二人击舷唱歌:
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
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这位朋友擅长吹箫,苏东坡朗声吟诵,箫声奇悲,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水中的鱼也为之感动,另一条船上的寡妇也哭将起来。
二人谈论起三国的赤壁之战,感叹乱世英雄的命运。
寄蜉蝣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人生如此短暂,人类在宇宙中如此渺小。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唯有江风、明月这些大自然丰厚的恩赐,是红尘生活中可以尽享的啊。
政治失意、仕途受挫、生活落魄带给苏东坡的苦闷与迷惘,在美妙的大自然风光之中得到纾解与抚慰,心情也豁达开朗起来。
人啊,如果一直幸福,那他就不会懂得什么叫幸福。只有尝过悲哀的人才能真正懂得幸福的真谛。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黄州自由解脱的生活,引起了苏东坡精神上的变化。以前的讽刺、尖锐、紧张与愤怒全部消失,文风也变得光辉温暖,亲切宽和,成熟透彻而深入。
弟弟苏辙评价说:
苏轼谪居于黄,杜门深居,驰骋翰墨,其文一变,如川之方至,而辙瞠然不能及也。
在黄州的第三个春天。一天,东坡居士和一帮朋友聚会后回家。途经黄州东南三十里处的沙湖,忽然下起大雨,大家都没带雨具,纷纷躲雨逃窜,非常狼狈。只有苏东坡一人在雨中独行,任风吹雨打,怡然自得。雨过天晴后,填词一首:
《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下雨这样的小case有什么可怕?他下由他下,雨过总会天晴,不经历风雨怎么能见彩虹。
磨难,永远是成长的基石。
苏东坡乐天的秉性,加上一颗天真烂漫的赤子之心,兼具常人难以望其项背的才华,使他的作品亦庄亦谐,生动而有力,充分流露出他的真性情。谪居黄州并不能成为禁锢他的牢笼,反而让他在精神上撕裂式成长,成就他一段最丰富最巅峰的创作。
林语堂这样评价苏东坡,
“像一阵清风过了一生”
“他的肉体虽然会死,他的精神在下一辈子,则可成为天空的星、地上的河。”
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惟有内心强大方能宠辱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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