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的是大犊子。
小的是二犊子。
谁都不承认。
但谁都在背后喊了对方无数遍瘪犊子。
后来决定当着面喊。
结果犊子们谁都没生气。
毕竟可是一起承认的。
“我跟你说,我觉得张森文真的就是只瘪犊子,你看看他那个语文成绩,林阿姨看到的时候脸都绿了哈哈哈!”我趴在座位上,挑着嘴角和同桌悄悄地讲小话,手肘下压着语文期中考试的试卷,我对上面的130+早已习以为常 ,对嘲笑张森文这件事——
也早就习以为常。
“林阿姨,我回来了!”我拔下钥匙,朝厨房里喊了一声,闻到了厨房里冬瓜炖排骨的香气,我低头去换鞋,切着后槽牙冷笑一声。直起身来
低回去。
把旁边的黑色运动鞋踢倒。
在鞋帮上狠狠跺一脚。
“观众掌声雷动。”我心下默默补了一句
林阿姨手里还抓着裹了面粉的鲤鱼,系着围裙的她才让我意识到她此时不是高中的精英教师,只是一个可爱温柔的母亲:“耀文文回来啦,明天周末和不和我们去外婆家呀?”
“好啊,考试结束以后是该小小放松一下。”我扒着门框,见她笑意盈盈的面庞,更觉得张森文不能是她的亲儿子。
虽然我是继女。
但他一定是从垃圾堆里捡的。
“呀呀呀,张耀文居然屈尊和我去我!外婆家呀,难得难得,妈,你把那鱼刺儿都炸软软的啊,别卡了语!文!第一名的喉咙——”张森文特意绕过我,靠在门边上,语气凉薄有如太监。
“森文!好好讲话!那是你姐姐!”
“屈尊屈尊。”
我拧过头来:“哎呀呀,难得数学才子下这凡间来讲讲话,您怎么就操纵不好您那条舌头呢?哦,我忽然忘了,您每天舌头上绕的可都是三角函数二次函数,沾多了洋数儿,怪不得西天忘把您接回去——”
“耀文!”切,老张那颗光头可比鱼刺儿卡脖子。
张森文抿着嘴巴,向老张点了点头,眼里全是编演出的委屈。
我的后槽牙几乎磨平。
老张大手一抬,一边一个毛绒脑袋:“明天和妈妈去外婆家,耀文不准呛弟弟。”“还有森文也是,多大了还不知道尊重姐姐。”林阿姨依旧没有放下手中的鱼,她决定把动手权让给老张。
“爸,我觉得不是……”
“好的张叔叔!”老张笑着揉了揉二犊子的头。
“……好”好你个瘪犊子!
“怎么样,去外婆家好玩吗?”同桌悄悄划过来一张纸。
“好玩,除了那个瘪犊子在车上‘不小心’外放的重金属摇滚,席间‘不小心’引出的‘语文好的和数学好的哪一个比较厉害’的话题,捉虾时‘不小心’放走了我的虾,晚上睡前‘不小心’没给我留热水,回家之后才发现他‘不小心’把我的充电器忘在了外婆家某个地方以外,外婆家对于我来说依旧是如此有趣。”
“...现在已经很难见到如此相爱相杀的姐弟了。”
“你有需要他就在你后排的后排的左边。”
“不了不了,您忙您忙,告辞告辞。”
我们从来没有相爱,至多相杀的时候下手轻点。
哼,那只臭犊子。
怎么就成了我弟呢?
“喂,最近怎么没见你去小卖部?”
“林阿姨的杯子上次被我碰掉了,我存点零花去给她买一个。”
“你和你爸爸要也是一样的。”
“咦,不一样不一样。”
把一句对不起拆开,一点一点地收集成一个真心实意的惊喜,总该有什么不一样。
然而她亲儿子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她的杯子碎了,还在前面骑得飞快。
啧。
“张森文!”他放慢车速,偏头过来问:“干嘛!”“我去给林阿姨买个杯子!书包你帮我带回去!”意料之中的,他嘿嘿笑道:“自!己——我靠!”张森文恼怒地扯下忽然蒙到脸上的书包,作势要把它甩到地上,我似乎都能听到书包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鸣叫——“砰!”
他骑着车歪歪扭扭地走了,我的书包的肩带在自行车车娄里露出半个脑袋,暗示自己虽然刚刚被甩得有点疼,但是现在照样安全得很。
“买完快点回家!我不会等你吃饭的!”
好犊子。
横穿过马路,文体办公超市在巷子老里头,再过去就是一个公园,一堆堆的人,简直是雨后冒出的一窝窝蘑菇,这其中,无能而流气的人又更爱窝在一起些。方方正正的小盒被我抱在胸前,嫌麻烦,没有用塑料袋拎着。仔细瞧了,趁左右车道空空荡荡,我往前冲了两步,而细细的唰啦声,从我的左边斜刺出来……
“看路!” 车轮擦着我的鞋尖碾过,车把早将盒子扫下地去,我捂着刮破了皮的手站在原地直发愣——杯子冲破了盒盖,特地挑好的双层保温的玻璃碎成一地的不值,透明的碎片在黝黑的柏油路上人仰马翻洒了一地,细小些的还罢了,大的连略略反映阳光的资格也连着失去——这不过一句具体些的对不起,也因为那个人!也因为那个胖光头!
“你他妈滚回来!!”我抄起盒子疯了一般向那丝毫没有歉意骑着自行车便走的人甩过去,盒子砸中了车的后轮,他一个趔趄,“刺啦”一声刹住车,他回头来看我一眼,单手擎着车把,即使有距离,那样的眼神依旧凉阴阴地匝着人,“你他妈讲囔!”
“我让你滚回来!你觉得你差这一个杯具是吧!杯子!你撞碎了!赔我!”光头哐当把车掼在地上,噜噜苏苏地几步跨到我面前,“你有本事再讲一遍哦死娃娃,你……哎哟,两姊弟不得了啦?再指你信不信老子把你指头都扳断?”
两姊弟?那只小犊子?
“你来干什么!你不是回家了吗?车呢?你……”“闭嘴,”张森文的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搭在我肩上,暗暗地骂了我一句,他比我高了许多,这么一按我便无法看见他的脸,他也没有打算多说,但他接下来的一句话,我倒念念不忘了许多年——“你凭什么骂我家大犊子!”
“呵哟,管你犊子不犊子,有人瞎了眼睛冲出来,我都留了一条命给你,你还想怎样?你要是想真的干一架,我他妈让你变成死犊子!”那人竖起的中指几乎戳到森文的鼻子,我手心里细细泌出一层汗来——那人确实不能是森文对付的了的,他根本不是我们能对付得了的!去超市里叫人好不好?刚刚从里面出来超市里除了那个女售货员还有谁??谁都没有!怎么办...叫警察,叫警察!手机呢?
我一摸,校服裤子里空空如也!
我懵了,背后汗毛一根根慢慢竖起来——手机绝对放在书包里,但他的手机不会离身:“森文!森文你听我说森文,你不能打架!你不能打架,你根本就没动过手你不可能打得过他,森文你把手机拿给我我们报警!你不要和他动手,不要动手……”他的校服角被我绞得死紧,来来回回我只能说出“不要动手”!身体里的血退去又涌上,寒意一阵比一阵浓,是大雪天里把天灵盖扳作八瓣,当头浇下一盆雪水的寒;我上下牙磕磕磕碰得甚至有些发痛,只知道紧紧地盯住那个胖光头,假如他敢有什么动作……
森文的手从我肩上放下,往后一推把我挡在身后,“……在我右边的校服口袋,你拿。”他俯身捡起玻璃杯的杯盖,上面参差不齐的玻璃碎片对准了那人的眼睛:“你有本事动我姐,我也有本事把玻璃插进你眼睛,我还会把它们都挖出来。你来啊!试试看啊!”“好,行,没问题,老子告诉你们,我不是没蹲过局子,动玻璃是吧?老子给你看样好东西!”
他亮刀子的时候, 我的手在抖。
悄悄报警的声音也在抖。
我知道森文也在抖。
他为了掩盖我报警的声音也在抖。
我们都在害怕,怕我们喊出来的时候没人听得到回不了家,怕转身想跑的时候那人把刀忽然插过来,怕喝不到昨天还剩一点的排骨汤,怕明天见不到各自的同桌,怕老张和林阿姨的眼泪……也怕再也看不见身边这只犊子……“...姐,我承认我是犊子,你现在用最快的速度跑呗,刀不可能插到你身上哒,你跑呗。”“...你是犊子,我,我、我是、你姐,我和你、你——同类呜……我不想先跑……我……”
“你们真的把老子惹火了。”
“妈的只要一个不见血你他妈都别想走!”
森文空出的一只手绕到背后,我立刻把我的手塞进去,“姐,没事,我们肯定一起走。”
妈的,这回要是一定要有个人见血,张森文你回去一定记得和我爸我妈说一声我银行卡密码。
“咋?不狂啦?不插眼睛啦?不欠杯具啦?你们不挺作挺牛的吗?咋啦?你们这种就欠——”
“欠什么!刀放下!派出所的!”
我们手上全是汗,滑滑腻腻差点抓不紧身边的犊子。
“喂,大犊子,你怎么不森文森文的叫了?亏我还为你怕得要死”张森文在我身旁骑着车,酷酷地问。
“呵呵二犊子,好像你当时自己没抖得像个筛子似的。”
“哎大犊子,我问你同桌了,她说你整天叫我犊子!”
“哦,是吗,犊子你好犊子再见。”
“喂!”
“哎!”
“...嚯!”
“哈!”
“噗!”
“呸!”
“呵!”
“哈!”
“犊子玩意儿你重复了!”“哦!”
犊子就犊子吧。
小的是二犊子。
大的是大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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