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水深几米 1

                     《水深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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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片叶，在斜出一枝的梢头，不停地摇曳，是风是雨？烟雾里看不太清，但冷梅能感受到每一滴雨打在它身上的感觉，还有那股早春二月的凉风。冷梅不禁推开窗户，一股冷风迎面吹来，她打了一个寒颤，但眼光还是去循那片树叶摇动的影子，雾里依然是不能看得太清的模糊模样，不过冷梅似乎就想这样看着，她倚在窗棂，风雨，且任它吧。

它摇摆的样子好像一叶无助的小舟，天宇之下，浩淼的水波间，它无处可藏，也无路可逃，雾越来越重，像要吞噬了这小舟，它的身影越来越迷蒙，也越来越弱，冷梅的心突然一阵被揪扯的痛，一种凄凉爬上心头，她移开有些酸痛的眼睛，望向雾霭沉沉的天空，“雾锁楚天路，雨打夜行舟”，当心头涌上这样凄凉无比的诗句时，冷梅回到了桌前。

“雾锁楚天路，雨打夜行舟。凄风偏裹春怨，经夜到西楼。扫尽寒江燕去，只是烟汀不渡，涤荡断肠愁。低吟落英处，浅唱月如钩。”

一幅悲戚的江南二月天就这样在电脑屏幕上一个字一个字地蹦了出来，似一缕缕寒凉，竟然叫冷梅的脊椎无法再挺得住，她不由得闭上眼睛，靠向椅背，那里其实也是冰凉的，只是，冷梅感觉好像有点依托。她把头缓缓地靠在后面，接触椅背的那一瞬，好像她一头枕在了心里最痛的那一根弦上，她不由得全身震颤了一下，像被生涩的手指莽撞地拨了一下积尘的弦，弦震之处，有尘粒飞起，如记忆的粉尘，弥漫在了这湿湿的、冷冷的空气里。冷梅感觉那就像窗外的雾一样，她自己也如那叶一般被包裹了，无处可藏，也无处可逃。

同时，耳畔又响起那种拖着长长的尾音的、尖利傲慢的声音，半年多来这个声音如麦芒般扎得她耳朵疼，其实已经全然忘记了那些声音发出的语言，只是相伴着一副让人想啐一口的嘴脸，那眼神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藐视，那张嘴故意地扭曲着，正体现着她主人的心肠，加上那一支凭空指点的手指，总想指点江山，却是连一个朋友也没有的寂寞江山。

指点江山，一个人究竟有怎样的江山可以指点呢？权势吗？就如同这样，一生没有什么听众，好不容易逮着一只落水的小鸟，便指点着数落一通，嘲笑一番那对湿漉漉的翅膀，是为满足那空洞般的权力欲吗？人，其实好可怜，始终都不知道自己处在怎样的位置，也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存在于那个位置上，只是放任自我欲望的膨胀，从伤害别人摄取快感，也不知那种快感能给她带来多少的满足。那时，这快感是她手中的利剑，她用来抛弃自己的母亲，割断姐妹亲情的利剑，然而如今，这快感还在她那转动着各样小九九的花花肠子里徘徊荡漾吗？应该也是未必了。

冷梅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一纸弃母的协议，那些尖刻的文字不知道为什么，冷梅后来一直想不起来，也许是潜意识中极度的憎恶让她的记忆自动屏蔽了，留在她记忆里的，只是拿金钱换弃母的奇葩内容，也许这也是一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协议了吧，但他们为什么又偷偷拿走呢？也许到分手的最后一刻感觉那是个把柄吧！拿走就拿走了，知道他们的心肠也就罢了，只是冷梅在发现他们拿走这份协议的瞬间，已经预感到他们只会履行弃母的内容，而不会履行帮自己还款的内容，后来果然不出此料。这个姐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其实在三十年前冷梅目睹他为了一毛钱的螺丝钉跟修自行车的老人对骂半小时的一幕时，就已经很清楚了。当眼前浮现出三十年前那难以忘记的一幕时，冷梅的嘴角轻轻地扬了一下，露出一丝轻蔑的笑，但很快便消失了。哎，外在的事物永远是检验一个人内在的试金石，然而这试金石似乎很少带来好消息，总是将残酷的现实摆在单纯的心灵面前，让她泣血、含恨，受伤到这个世界没有一家医院可以治愈。

是的，治愈我的只有文字，我的文字，冷梅睁开眼睛，继续盯着屏幕上的文字，许久许久，她慢慢地敲进了这首【水调歌头】的下阕：

“梦初醒，清泪尽，恨无留。只缘手足，情绝堪许溯源头。人愿亲情永葆，世事阴晴难料，天意亦无绸。寄语林间雀，何以泯恩仇！”

只待敲完的时候，眼泪已经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再次把头靠向那冰凉的椅背，任那泪水流吧。

冷梅好像一下子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突然不见了，像是瞬间蒸发一样，没有了一点痕迹，只是想流泪，遏制不住地想要流泪。

不知过了多久，冷梅感觉有一只手来替她擦拭泪痕，那手也是冰凉的，是母亲。冷梅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又想那些不痛快的事了？别总想它们了，徒惹伤悲！”

“哎，为什么要跟他们说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怎么对你的！”冷梅擦一把泪轻轻地说。

“哎，天下有哪个母亲能想自己的孩子是那样的人呢？总是对他们抱有期望的。再说了，要不是借着这个事，我那十万的养老金还能要回来吗？”

“可它还是被我给用来还款了…”冷梅又一阵心酸。

“那是不一样的，这是救急，可他们是强占！”

“好了，洗把脸该做饭了，别总这样跟自己过不去。”

“嗯”

望着母亲离开的背影，眼泪又夺眶而出了……

冷梅转向电脑屏幕，给这样一首词一个怎样的标题呢？一切是否可以因着今天的抒发而忘却呢？心口分明依然很痛很痛，冷梅知道自己踏上文字抒发之旅是疗伤的开始，而我要怎样的开始呢？索性葬了吧，且葬了它，难求忘却，只为疗伤……

冷梅在电脑上缓缓地输入三个字“葬亲吟”，一行眼泪同时也奔涌而出，只是，它流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