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渐远,断桥陌寞,泪眼婆娑,半生蹉跎。此隔经年后的与君再逢,已是机缘巧合的命中注定,千帆过尽的似水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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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燠热炽火,蚊虿孳生。遥见一振振公子,素彩简衣,立于烟花繁柳,馥郁芬馨,望向枝叶扶苏,草木葳蕤。
而远处静默凝视着他的她,清澈明朗的眼眸里似乎也盈满了回忆……
九年前,她尚处于总角之年。
或是天生命途多舛,她自幼便惨遭灭门,父母双亡,能躲过死劫获救并成为孤儿,已是万幸。
而她的意识里也始终怀揣着有朝一日,找出真凶,为父母报仇雪恨的铮铮誓言。
那一年,四下荒凉,寸草不生。人们遭遇了百年一遇的大饥荒,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她独自一人奔走在逃窜、觅生的路上,毫无希望可言。
谁知走着走着,竟莫名其妙地走进了一片桃花林。
她被眼前的美景陶醉,流连其中,不由得吟起诗来:
转眼花飞寒漫天,落花熏得怜人怜,今宵酒醒思何归?一念冲破万芜烟。过往消散恁疏愿,意绝凝,叹无欢。 繁花零落成泥碾,黄粱一梦终作尘,残殇颙望,随风不见……
吟着吟着竟不自觉进入了昏睡,准确的说是进入了昏迷。
待她醒来时,已经过了半晌。饿的头晕目眩的她,勉强微张一丝眼缝,只得见一片昏黑。
恍惚间回过神,她意识到不能让自己葬身于此,只好用尽剩存不多的力气奋力匍匐前进。
突然,她撞到了一双脚,一双有温度的脚。
于是她缓缓地抬起头,只见那人杏子般的眼眸深处,仿佛藏匿着星辰宇宙的波澜无漪,笑容也颇有风流少年的佻达与旷然,仅是那一个微弱且似有若无的蹙眉,就足以映照出其内心仿若星河的璀璨与耀眼。
她有些春心荡漾,甚至都忘却了饥饿的惨绝人寰。
这时,他递给了她一块依旧热腾腾的梅花香饼,告诉她:“梅守心盼祭烹泠,傲寒踱雪韵弥香。尚存息焉,一切未逝。”
她只觉心里异常温暖,明媚,好似一束来自天涯的曙光就那样直直地照进自己尘封日久的冰心。
突然,少年被棍棒砸晕在地。
她被一群黑衣人绑架,并卖去了城外的青楼。
待少年醒来时,她已经不见影踪,除了地上孤零零躺着的一块玉佩,失去了任何她存在过的迹痕。
那是她的玉佩。
他俯身拿起,将它贴身珍藏于衣袖,便怅然若失般缓缓转身离去。
被抛掷于青楼昏暗深处数日之久的她,独然孑立,难抑悲鸣。她讨厌这种污秽之地,讨厌靠出卖肉身及灵魂以求苟且营生。
即使已小小年纪,资历尚浅就被评为当家头牌,她也没有丝毫欢欣,反而愈加厌弃,鄙夷。
她欲逃走,欲彻底逃走。
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趁着月黑风高,四下无人,她溜出了囚禁的牢笼。
回首时的一眼,连接起了无限过往与哀愁。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变得强大,否则只会惨遭羞辱,任人欺凌。
通往自由的大道,沿途风景独好,她亦无心驻足。她不知道接下来何去何从,她只知道前路有光,殊死一搏也无怨无悔。
刚走出不至五里,便有武艺高强之士前来捉拿。她忐忑不安地拖着疲颓的身躯,匿于草丛。
这时,一双手攫住了她,也顺带着攫住了她的未来和永久……
他将她带回府中,给她改名落瑾,并告诉她愿意帮她寻得杀父仇人。
她感激涕零,几近哽咽,这个时候但凡有人愿意拉自己一把,她都会奋不顾身。
她声称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恩情,她只渴望变得更强,然后靠一己之力完成夙愿。
他欣慰的点头,之后便每日教她练功习武,琴棋书画,霓裳歌舞,饰粉脂胭,谧寂心境,步态嫣容……欲将她打造成一名冷酷无情的出色杀手和一名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
―02―
就这样,时间像滑沙一样,九年倏地逝去。
她终于不负卧薪尝胆的苦涩艰辛,成功蜕变成了他幻想中的模样:
修眉俊逸,风华无双,清水芙蓉,天然去雕。一个莞尔便可沁入心脾,一个回眸便足以惊艳余生,而她的武艺则更是无可剔挑。
而他,沐零,也从朝廷的一名校尉奋力一跃,跻身成了一位骠骑将军,常年征战沙场,虽多数铩羽而归,但也握有不鲜之重兵,不容小觑。
他们都在改变,朝着同一个方向。
那一天,阳光格外刺眼,落瑾倚着轩窗不由自主的发起了呆,她看着头顶上方盘旋而归的候鸟,心中百感交集的愁思更加萦绕不解。
这时,沐零突然从沙场凯旋而归,是的,他这次已经去了三个月。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句话在落瑾这里大概应该换成一日不见,如隔三百秋……因为在沐零不在的这段日子,她甚至都度秒如年。
看到他的落瑾猛地起身,欢呼雀跃的心情难以抑制。他看着她,亦是十分高兴,只是喜不形于色。
落瑾觉得他看起来依旧很冷淡,而且也只是在关心自己有没有继续练武。
在她看似简单欢喜的背后,自然还是掩不住内心寂寞深巷的弦断与缠痴。
他径直过来,抚摸着她的额头,纤指红尘扬手间仿若拂落了惆怅。她蓦然一颤,因为这是九年来他第一次与自己这么近……但越思泪水越涌,泪珠镶嵌滚滚悲痛一泻而下,恣意剥吞其尚且温热的眷恋与茫然。
他告诉她,凶手已查明,是皇帝,现在时机也已然成熟,可以动手。
她没有打算问他缘由。因为他说是皇帝,那便是。
可他还是告诉她,这个昏君一向视人命如草芥粪土,杀人如碾死一粒粉尘碎屑,轻而易举且不假思索,任性妄为的荼害无辜黎民。他手底下的冤魂无数,他死八百次也不为过。
忧悒清远的气晕静谧了旷野,定格了时间。她沉浸于他抚摸的温暖,根本无暇顾及对所谓昏君罪行的指控。
因为她知道这有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这样淡然的与他相处。他也知道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这样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身边。
第二天,她走了,就这样踏上了复仇的荆棘之路。
他没有送她,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离开这个心生根,萌芽,开花,绽放的繁杂之地,扯不断的羁绊使她莫名痛苦不堪。但她明白儿女私情在深仇大恨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她也知道是他想让自己杀了皇帝。
她此举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他,是为了自己和他。
―03―
踱步于紫禁城的富丽繁华,她第一次觉得京城原来这么壮丽如画。忽然间,乱花渐欲迷人眼般迷了路,进入了一条死胡同。
困惑急躁时分,一名带刀侍卫突然出现。
如果说九年前那片桃林里,一束来自天涯的曙光就那样直直地照进自己尘封日久的冰心,那么这次她想她感受到了来自不同时空错综里同样的一束曙光。
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肆意笼罩着她,竟令她不知所措的分外紧张起来。
手不停揉搓着,仿佛下一秒骨头就能被搓成磨粉。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汗水下坠,控制不了自己的血脉喷张。
没想到,他开口说话了。
“姑娘,这是个死胡同,你为何偏要独闯?”
“我并不知道要去哪,也不知道要走哪条路,故以死胡同亦尤不惧。虽头破流乃无悔,虽芳菲尽乃无惜。”
顿时,一片默然。
他觉得眼前的女子不仅仿若仙子,更是气质如兰,而且话里行间还裹挟着一种说不出的果敢与无畏。他动心了……只是这次动心之感也恍如隔世般熟悉不已。
“不知公子为何在此?”敏感的性格让她不得不大胆的询问。
“因为我料到会在此偶遇一位绝世佳人,带她走出雾蒙的迷境,让光亮溢满她的世界,她的心。”
公子居然如此深情款款的说着那么让人矜持不住的话,她差点就方寸大乱,不过好在又想到了沐零才不至于心真的被他拐走。
“不知公子尊姓大名?”迅速转移话题才是当务之急。
“懿尘。纷繁懿锦空灵舞,动寂轻盈跹若尘。”
“敢问姑娘芳名呢?”
“落瑾。坠落凡世多余载,拥瑾绅公溺田心。”
画面定格,情愫悠悠,彼此相望,顾若神飞。
转瞬间,他们就要告别,如同相见一样匆匆。
时间又过了好几天。
落瑾费劲千辛万苦终于在一个戒备松懈的黑夜偷偷乔装潜入了皇宫。
偌大的宫殿楼阁,哪里是皇帝的养心殿?她跌跌撞撞的寻觅良久,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
她机警地摆脱了岗哨,溜进了气势磅礴的养心殿,钻到了内室。
远远的看到酣睡的皇帝,心中不免怒火中烧。她的右手从后背掏出匕首拼命的紧攥,汗水顷刻间便将匕首浸湿,顺着刀刃极速滑下。
她将匕首高举过头,一个健步冲了过去。刚欲朝着皇上的胸膛快速刺入,就仅仅只差不到一毫米的距离,她的匕首被远处飞来的利剑弹开并坠落到了地上,她被发现了。
“什么人!抓刺客!”
只见一个男人冲了进来,一把抓住了她的双手,将她绑了起来。外面的月光似乎在那一刻格外刺眼,她看不清他的脸,只是觉得那双手并不冰冷。
她悲愤欲绝,卧薪尝胆九年的努力就这样功亏一篑?她难过的闭上双眼,听候命运的发落。
可当他扯下她的黑色面纱时,差点跌坐到了地上。
原来,是她。
“落瑾!”他激动的大叫,全然忘记了这是皇帝的宫殿。
她睁开眼,看着他,嘴角不自觉的抽搐,原来是他。
“懿尘。原来是你......”
月影无言,沧桑凝滞,缘分斑驳,惊鸿一面。他们的相视糅合了过往,惊艳了流年。或许太多的巧合让人不得不相信姻缘。
―04―
皇帝被惊醒,她注定死路一条。
一日后,午时三刻,城南刑场,斩立决。
她被押入了监牢。
黑暗阴冷的监牢里,她躲在角落,哭了一夜。她可能永远无法面对沐零,也无法面对懿尘,她恨自己未能得手,也恨自己爱上了他,虽然这个他她也不知道到底是谁……
皇帝得知懿尘护驾有功,将其从贴身带刀侍卫晋升为侍卫统领。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职位,可本应高兴的他此刻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想到她算是因为自己还在监牢,他决定冒险一搏。
次日,落瑾被押到了法场。这里人山人海,大家似乎都很好奇究竟是何许侠女,竟那么大胆地刺杀皇帝。
人群议论纷纷,似乎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刺客竟然如此妖艳动人,连监斩官都不忍下手,不停唏嘘可惜了一个如此的美人。
就在落瑾放弃了生还的希望,闭上眼睛准备前往来生之时,懿尘出现了。
他三步便越上刑台,一把将落瑾抱在怀里,放于马上,疾驰而去。
有一种心安叫做喜欢,有一种静默叫做告白。他没有说话,她就已经感受到了满满的心安。
马行了很远的路,在一片密林停下歇息。
下了马,在他身后的她,下意识的将手揽在他的腰间,脸也贴在他的后背上。
“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
说实话,懿尘喜不自胜,但越是这种熟悉感越让他试图规避,因为他的心里始终藏着一个她,一个和落瑾很相似的她。
他推开了她。“不用报答,因你长的像我心里的她,而我只是不想让她离开。”
“她是谁?”落瑾有些失望的问。
“九年前遇到的一个小姑娘,眉眼之间和你有些相像。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她,但无奈未曾找到。”
落瑾若有所思。
他们又在马上驰骋了很久,经过一个寺庙,天色渐晚,他们便在那儿借住了一宿。
那一宿,是落瑾最难挨的一宿,她没有他,也没有他。
她本以为沐零会来救自己,可他没有。可能他终究还是只把自己当作一个研制完善,投入使用的工具吧……
监斩官还算仁慈,他封锁了消息,对外声称刺客已死。可能男人对于好看的女人总是会心生爱怜吧。
沐零得到消息,以为她真的死了。她没有杀掉该死的皇帝,也没能利用美貌迷惑住他,他很是不甘。
不过,他还是盯着蜡烛的微光,静坐了一整夜。毕竟她在自己身边九年,日久生情,自己又怎能不动心。
可如果利益和女人只能选择其一,他定会不假思索的选择利益。
月光瑟瑟,落瑾还是拿出了随身准备许久的纸笔,给沐零写了一封信。
“沐零君在上,落瑾愧对您的栽培,未能完成使命,未能报灭门之仇,现已无颜面对。只希望您不要伤心,相信我,来日定会报仇。事成之日,我们再聚。落瑾亲笔。”
沐零看到信,笑了。没想到,她还活着。
他只给她回复了八个字:“暂时修整,计划缓执。”
她看后,望着浩渺星空,五味杂陈。他和自己说的话里永远都有计划……
天亮了,懿尘该走了。
他本想将她带回府,不过她拒绝了,因为怕连累他,毕竟救她已经是以下犯上的死罪。
她决定独自承担一切可能会遇到的后果,并且一个人游荡江湖,等待下一步时机成熟一举拿下皇帝人头。
懿尘起身回宫,因为出来太久难免会生疑。刚欲上马,玉佩便从袖子中掉到了地上。
落瑾看着那块躺在地上的玉佩,瞬间湿润了眼眸。原来,颠簸这么多年的岁月终究还是一场宿命的轮回。
兜兜转转,他还是回到了自己身边。
她俯身捡起玉佩,并没有言语,交到了他手里。他接过玉佩,轻轻的吻了一下,那一吻,让落瑾鼻头一酸。然后他将玉佩又藏于袖中,扬鞭而去。
马蹄声渐行渐远,她的心里却仍旧像是万马奔腾。
她不敢告诉他自己就是他那个心里的她,不敢告诉他自己就是那个他九年前用一块梅花香饼救下的她,不敢告诉他自己这么多年也其实一直没有忘记过他。
她不敢再次冒险,因为她不想自己真的变成自己都唾弃的那种脚踏两条船的女子,她不想自己真的陷入纠缠不清的感情漩涡与困境。
之于沐零,她享受他的关心,渴望他的注视,她以为这就是爱情。之于懿尘,这是她的情窦初开,这是她的美好幻想,她以为这也是爱情……
她分辨不清恩情与爱情,分辨不清爱情与真正的爱情,分辨不清自己的心。
何况懿尘他已然是皇帝的忠臣,而皇帝是自己的仇人,自己又怎能陷他于不义……
―05―
唯美的作别场景,催萎了彼岸的片片桃花。
落瑾踏上了一条自己也不知道终点的路途,她想尽力躲避一段日子,继而好好思忖一下自己的心。
这段日子,沐零一直在谋划一次更大的动作。他欲利用邻国北巫来求得实现自己的目的。
他私自举小部兵力,攻打了北巫的一座城池,虽然只是不痛不痒的挑衅,但也可以算作对其国家的威胁。
北巫自然不能示弱,于是也欲举兵抗衡。
沐零见北巫正中下怀,便连忙五百里加急将北巫试图谋反,举兵侵略的消息上报朝廷。
皇帝听后,惊骇万分,茫然无措。
一旁的懿尘刚好听到了这一消息,他知道以北巫目前的实力是不可能主动出击的,一定是有奸人故意为之。
不过,他觉得此举可能会彻底歼灭北巫,并扩大本国的疆域。
于是,他突然跪倒在地。
“陛下,臣虽只是侍卫统领,但自诩武功还算高强,对付区区北巫足矣。请陛下给臣一个建功的机会吧。不胜则绝不活着回来。”
皇帝见他居然这么意气风发,本就害怕无招,上哪里找这么一个不怕死的家伙,他高兴还来不及。
“爱卿快快请起,朕就封你为镇巫大将军。三军任你调遣,即日启程。”
懿尘换上战服。远远望去,一个头戴三叉束发黄金冠,体挂绣彩红锦百花袍,身披兽面炫酷连环铠,腰挂勒甲玲珑师鸾戴,弓箭随身的烈血男儿,一袭军装英姿焕发,通身显露着琉璃般的绚烂,漆黑不见底的眼眸,也如一潭深水直逼得人无处喘息。
他骑上战马,奔赴战场。
在战场上,他遇到了他。
晴空万里,云蒸霞蔚,四下无风。他们无声的对望,仅隔了一座小桥,却恍若隐约看见半世凄凉。耳畔细小的流水声,于此时也让人更觉时光荏苒,光景绵长。
看着沐零的懿尘知道,他一定是假借皇帝之名,意欲灭掉北巫。
“将军尊姓大名啊?”懿尘冲他喊着。
“沐零。沐发倚危楼,天下必飘零。”
懿尘惊噩,他竟敢说出天下飘零这类忤逆之语。
“你是谁?我没见过你。新提拔的?还是他老人家没人了,随便在大街上拉来的官?”
懿尘觉得这个人当真是大逆不道,口出狂言。
“我是侍卫统领,新晋的镇巫大将军懿尘。”
“懿尘,好名字啊!好名字!”
说着他从背后掏出一支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懿尘便射了过去。
好在懿尘眼疾手快,及时躲过。
“你竟然来这一招,够阴险。”懿尘冲他笑着。
他只是笑而不语,而后掉转了马头,回了自己的营地。并声称两个人一同攻打北巫可以,但是功劳绝不能混为一谈。
也回到自己营地帐篷的懿尘,百思不得其解。他不知道北巫究竟和沐零有何恩怨,皇帝昏庸自不必说,于是两国一直友好和平。可沐零此举故意挑起两国事端,究竟意欲何为?
他想不清楚也不想想清楚,他只知道自己作为北巫的王子,有责任也有义务保护北巫。
他坐到卧榻之侧,小心翼翼的拿出玉佩,反复抚摸,端详。
每次心情不好时他都会和玉佩聊天,并且祈求上天可以让他再一次见到她,哪怕一眼也好。而这已经是第无数次祈祷了。
突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外面下起了暴雨。
落瑾刚好在附近迷了路,找不到方向。迷迷糊糊的走进了沐零的帐篷。
她看到里面的陈设,一眼就看出是沐零。她急忙想要逃走,但还是被沐零抓住了。
“落瑾?”他从背后叫着自己。
落瑾没有回答,她不愿回答,也不愿让他看到一事无成、狼狈窘迫的自己。
沐零一把转过她的身子,用手托起她比走之日瘦削太多的下巴,她正是落瑾。
那一刻,外面哗啦的雨水反而愈加掩映出他内心的沉寂与平静。
落瑾看着他,眼神中全是楚楚可怜和亟待安慰,亦是那样令人心动。
他打了她一巴掌,响声甚至大过了雷声的翻腾与震耳。
她哭了,不是因为他打了自己,而是因为他终于打了自己。
她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一直以来他都告诉自己绝不能掺杂儿女之情,可她还是做不到。他这一掌,只是为了告诉她他们没有可能吧。
而他其实何止是为了打醒她,也是为了打醒自己。让她明白不要因一次失败就一蹶不振,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让她记住自己的任务是皇帝的头颅。
当然。更重要的是让自己不要继续动情,女人对他而言不过是坐拥天下后的附属品罢了。此时,并不需要。
他告诉她:“记住,我只是你的主人。失败了没有安慰,只有惩罚。”
她点了点头,脸仍旧烧灼般的钻疼……
―06―
雨下了一夜。
第二天凌晨,北巫大军汹汹来犯,直逼此地。懿尘见他们来了,欲和他们合并,利用皇帝配给的三军,一举击溃沐零的军队。
沐零虽未打过几场胜仗,但审时度势、分析战局的能力绝非一般。
他看出了懿尘的谋略,以为他也想要造反,但如果被他抢先一步联合北巫,自己定会输的一败涂地。
他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于是在与懿尘交战之前,他心生一计。
“懿尘兄,我们本就是一家人,如今战争虽然激烈,但女人不可或缺。小弟手里正好有一上等货,放心,没动过。不知你意下如何?”
说着,便让落瑾从里面出来。
只见她一袭淡粉色的长裙,上配一件素雅的白纱衣,极为简易而又不失精制的装束,微风吹过,姿态万千,妩媚动人。不过稍显单薄,也含有一丝悲凉。
她听从他的吩咐,在草地上跳起了舞。霎时间,荡人心魄的箫声轻扬而起,她长袖漫舞,翩跹曼妙,无数娇艳的花瓣翻飞于天地之间,沁人肺腑的花香令人陶醉。
一众士兵都被弄的五迷三道,垂涎三尺也毫不夸张。
可懿尘根本丝毫不为所动。
直到她缓缓地揭开面纱,他差点跌落马下。
沐零自是一切都看在眼里。
“懿尘兄,怎么样?还满意吧~如果喜欢不妨抱回帐中,慢慢享受吞噬其肉身的无尽乐趣啊。”
他这种谄媚、狡诈又视女人如玩物的态度令他极度作呕和厌恶,恨不得一刀过去将他就地处决。
可因为是她,他只好妥协:
“好!我亲自去抱。”
懿尘放下刀和一切武器,只身前去。
落瑾看到他过来,心如刀绞。她还是害了他……
他抱着她,回到了帐篷,而一路上躺在他怀里的她,悲伤却又倍感温暖。
沐零此计得逞,他知道自己此举等于把落瑾送入了虎口,但为了大业,他可以抛弃一切,落瑾算不了什么。
懿尘让北巫的士兵都退了回去,毕竟答应沐零不合作,那就不合作,可这又不代表他可以和自己的北巫合作。
沐零合作无望,怒不可遏,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北巫士兵撤退,懿尘刚好顺势回朝,因为再继续久留,沐零一定会杀了自己。如果他成功,自己就是死路一条;如果他失败,则要么会将罪名继续安于北巫,要么归咎于自己援助不力,拖了后腿,而自己的北巫和自己都会陷入困局……
若问他怎么这么肯定?因为他知道沐零的野心勃勃,想要和北巫合作,也一定同样觊觎自己目前的军队,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甘心放过?!
他连夜偷偷回朝,并上书皇帝巫贼已退,国力尚不足以支撑兼并,望皇帝三思而后行。
皇帝自然讨厌打仗,撤退了不是正好吗?相安无事,互不打扰。
他龙颜大悦,赐他黄金一箱,并允许他可以自由出入养心殿。
懿尘内心狂喜,他没有要黄金,他从来不稀罕这些东西。只一个自由出入养心殿就足矣。
沐零悻悻而归,此次行动一无所获,他抑郁不已。
皇帝见危机已除,又放心的出去打猎。让懿尘陪同前往保驾护航。
在追一只羚羊的时候,皇帝脚突然被树根绊到,差点摔倒。懿尘迅速的跑了过去,一把揽住皇帝的腰,将他扶了起来。
只是,这一个伸手,玉佩又落至了地上。
皇帝看到玉佩,脸瞬间变得煞白,寂寞涌上心头,他竟然嚎啕大哭。
一国之君即便是再昏庸无能,也不会如此不顾形象。懿尘感受到了他的哀伤,一定是忆及极其痛苦的经历才能让他如此。
只见他拿起玉佩,不住的唤着“爱妃,女儿~”
懿尘越发不解。
皇帝一把揪住他的胳膊,不停的问他这是从哪得来的玉佩。
他说是九年前捡到的。
皇帝擦了擦眼泪,耐心的回忆起当年……
“差不多二十年了,当时爱妃突然离世,我一度想要随她而去。这玉佩是爱妃生前最珍爱的宝贝,女儿出生后,她把玉佩给了女儿,庇佑她平安、健康、快乐的长大,可女儿下落不明,至今未寻到。”
懿尘听到这个消息,心头一震。原来九年前桃林里的她是公主。
皇帝哽咽抽噎,愁绪郁积,被送回寝宫歇息。
―07―
落瑾被从战场带回,一直呆在懿尘府里。
她不停回忆起那天营帐里沐零是怎样动员自己献身,怎样命令自己勾引对方。可当时她并不知道他就是懿尘。
她竟然有些恨自己,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一种负担。
她选择再次离开,因为或许只有自己消失于他们的视野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吧。
懿尘回府后,发现她不见了,心急如焚。找了好几天都没有任何发现。
直到那天他被皇帝叫去养心殿。
他看到落瑾在这里,沐零也在。
懿尘看到皇帝满面春光,笑靥如花,觉得定是发生了一件好事儿。
这时,皇帝告诉懿尘,女儿找到了。
懿尘惊讶的下巴都要掉下来,难道……
“对!我的女儿就是她。”
懿尘看着落瑾,根本不知道此刻自己需要用什么情绪来表达。
“可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沐爱卿帮朕寻回了爱女,朕重重有赏。就特许你可以提一个要求,只要朕能够满足皆可。”
沐零向皇帝讨了一张免死金牌,然后心满意足的磕了个头便退下了。
这实在是他的下下之策,他想要有机会刺杀皇帝,谋权篡位,就必须有所行动。
刚好在路上遇到了落瑾,实在是老天爷都在帮他。
皇帝让懿尘将玉佩还给她,她没有收下,而是转送给了他。
然后她被封为瑾善公主。
落瑾却开心不起来,没想到这么多年沐零一直都真的只是在利用自己。或许自己从青楼逃跑之时他救自己就是刻意为之,又或许桃林里的那些黑衣人就是受他指使……
她不敢继续想下去。
而懿尘的心里也似乎千丝万缕,难以厘清。
既然她是公主,皇帝就是他的父亲,懿尘决定不再替父报仇,也不再刺杀皇帝。
他辞官,回了北巫。
他本就是要回去,在这里做侍卫也只是为了报仇。其实那次他本可以借落瑾的刀杀人,但他还是想获得更多的信任,之后再借机神不知鬼不觉的亲自动手。
他总是这样,宁愿等的遥遥无期也不愿利用他人之力,宁愿最终无法成功也不愿让他人替自己成功。于是他没有让她得手。
但现在想想,这是对的。不然,她杀死的就是自己的父亲。
他不会愿意看到这样的场景。
恍惚间,时间过去了几个月,一切都似乎平淡如水。
这几个月,沐零暗自勾结党羽,朝廷黑暗势力逐渐壮大。
北巫派人递给了皇帝一封信。
信上写到:现如今朝廷日趋昏暗,而北巫日趋光明,如今和亲迫在眉睫,且此举于你我皆有益而无弊,望陛下细细考虑。
皇帝希望如此,但女儿刚刚找到,他有些不舍。
不过,落瑾看到信后,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她想要离开这个伤心之地,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岁月静好,昨夜星辰,她想让所有的喜乐悲欢都留给昨日的自己去面对和化解。
然而洞房花烛之夜,新郎掀开她盖头的一瞬间,她噗的笑了。
笑声悠远狂放而又耐人寻味。
原来,我走了那么远的路,还是遇到了你。不,原来,你一直在这儿。
他们从此过上了游山玩水,幸福自在的生活。
直到一次,他们去河边嘻戏,落瑾站在桥上看风景,嘴里还吃着梅花香饼。懿尘在桥下撑着船,望着落瑾,脸庞挂满笑意。
他们对视着彼此,以情深,以痴迷。
突然,一支箭从远处射来,刚好射中了懿尘,懿尘“嘭”的倒下,眼睛仍注视着落瑾,手里仍握着那块玉佩。
而落瑾看到了凶手。
“沐零,是你!”
“是我,你们一个王子,一个公主倒是自得其乐。”
落瑾不想跟他再废话,掏出匕首刺进了他的胸膛。
只听到他最后一句话:
“我就是来让你杀了我的,因为我突然发现没有了你,皇位竟然毫无意义。原来,我只是为了你,才想要拥有地位,才想要变得更……”
话音未落,他便永远闭上了眼睛。
落瑾看着他,看着他,那种被死神掐住般的窒息感让她无法呼吸。
她迈着沉痛的脚步走到了船上,拔下懿尘身上的箭,重重的刺入了自己的心。
她躺下了,躺在懿尘的怀里,他们再也不会分离。
而她的手里仍握着梅花香饼。
“梅守心盼祭烹泠,傲寒踱雪韵弥香。尚存息焉,一切未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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