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短篇|明珠

作者: 篱下有鹿 | 来源:发表于2017-09-10 16:41 被阅读559次
    古风短篇|明珠

    “公主殿下,衾齐一旦大战,这衾国的百姓可如何是好?这天下必然生灵涂炭!还请您为衾国社稷着想!”

    左丞相跪在齐芳殿前,言之凿凿,情自肺腑。

    纵然衾国皇后一向端庄得体,此时却在殿内使起了性子,将手中白玉瓷杯重重一甩,一声清脆声落,茶杯顿时碎作几块,伺候的宫人吓得跪地不起。

    一旁的明珠,将手中的书卷轻轻合上。看着母后涨红的脸色,不由得轻声宽慰:“母后切莫动气。”

    “这左相好大的胆子!竟敢向陛下提议用公主和亲来平息战乱!”皇后越想越气,情绪不由激动起来。

    明珠虽想宽慰母后,却忍不住苦涩一笑。

    衾国与齐国相争由来已久,常年战乱衾国物力人力匮乏,近几年偏逢国内天灾人祸不断,更无力应对。

    朝中以左丞相为首主和的一干人等联名上谏陛下,当下之计衾国应当主动议和,为表诚意陛下应将最疼爱的明珠公主远嫁齐国。

    父皇进来的时候,明珠本想起身行礼,却被父皇摆手制止。一向很有分寸的皇后,一见陛下,连行礼都顾不上,扑到那人身前声泪俱下:“明珠不过双十之年,从未独自出过宫门半步,陛下怎忍她远嫁齐国……”

    那个母仪天下的妇人,此时也不过是一个心疼女儿远嫁的母亲。

    一直安静地待在一旁的明珠,抬眼看见父皇眼中几许挣扎不忍而后索性闭上眼的坚决后,她突然心中明朗,先前仅存的几分希冀亦破灭在那一眼无可奈何中。

    生在帝王家,无论皇子皇女,那倾天荣贵下的无奈岂是旁人能体会的。

    “皇儿啊,朕不仅是你的父皇还是这天下的君王。你不仅是我的女儿还是这社稷的公主。”

    明珠微微一笑,笑意未及眉角,苦涩便泛上心头。她端端正正地行了大拜之礼,语气缓而郑重:“明珠明白。”

    明珠的名字是父皇亲自起的,蕴意着天下对公主的宠爱,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帝女。皇帝希望终有一日,小女初长成,择一良人以终老。

    明珠离开衾国的那一天,皇城的百姓涌上街道,争抢着看一眼公主殿下,哪怕只是她的轿辇,希冀着这位尊贵美丽的公主能给他们带来一片平和。

    明珠拨开轿辇的珠帘,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的眉角染上喜悦,一半是对公主的祝愿,一半是为今后的国泰民安。

    “晴儿……”明珠轻唤一声,蓦地想起自己的侍女被换成了逐音阁受过特训的白荷,遂落寞一笑,放下珠帘作罢。衾国让最受宠爱的公主远嫁,并不只是单纯的和亲。明珠想起临行前父皇对她说的一番话,皇家的儿女更多的应当是肩负起江山的兴衰荣辱。

    “公主殿下?”白荷轻声询问。

    明珠淡淡笑罢。

    “公主殿下,过了这个岭就是齐国的地界,末将只能护送到此处了,再过去便会有齐国的使臣。”杜端将军骑马靠近公主的轿辇,隔着珠帘恭谨地说道。

    珠帘微微晃动,半节葱白纤瘦的手正要拨开珠帘,却又忽然停住。轿辇内一时无声,杜端将军耐心地候着。良久,那半节玉手松开珠帘,轿辇内传出明珠公主端庄温婉的声音:“在此处休憩片刻罢。”

    白荷伺候着明珠下了轿,明珠迎风而立,微眯着眼睛看着来时的路。往北是衾国的江山,往南是齐国的天下。今日一别,不知归期何期,亦或者——无期。

    杜端将军看着风扬起明珠公主的裙摆,想到那个从小就该养尊处优受尽万千宠爱的女子,竟有一日要为她的家国肩负起本该是他们这些男儿应当挑起的重担,蓦地心生不忍。

    此去艰难险阻,生死叵测,成败一念之间。

    “如此,便就此别过,杜将军请回罢。”明珠收回远眺的目光,发觉杜端正在望着自己发怔。

    “公主此去,为的是衾国上下百姓的安宁,谋的是明家的千秋万代。末将惭愧不能护您往后的周全!”

    用一个女子的一生去换一片江山的安宁,没有人敢说不值得,彼时的明珠亦深蕴其理。

    齐国的帝王正值大好年华,二十有几英姿飒爽。虽明知是敌国的公主,却丝毫不防备。明珠刚到齐国便被册封为明妃,在宫中的探月殿住了下来。

    只是这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依旧不见国主的身影,莫说精心策划了什么计谋,只这连人都没见着,白荷不由心生烦躁。

    明珠见此,宽慰道:“切莫操之过急。”

    初次见到齐华,是明珠在齐国宫城待了三个月的一个清晨。

    那日晨间,明珠被淅淅沥沥的雨声扰得辗转难眠,南方的春天缠绵得让明珠几许惆怅。宫女们尚未醒来,明珠心事烦闷,于是取来把油纸伞独自出了探月殿。

    齐国的皇宫与衾国的相差无几,大抵也都是高高的宫墙,一座又一座的宫殿。明珠独自一人撑伞漫步雨中,看着漫天缠绵的春雨发愣。

    齐华就是这个时候看见明珠的,那个女子独自一人,在雨中郁郁寡欢地看着这宫城里的亭台楼阁,任由雨水溅湿裙摆,

    “怎么身边连个伺候的宫女都没有?”齐华走近明珠,语气寡淡地问了一句。身上华服锦衣,举止娴雅得体,想来必是他一直避而不见的衾国公主罢。

    雨声淅沥,明珠浑然未觉有人靠近,正伸出手愣愣地接住飘落地雨水,咋一听有人出声寻问,虽然是平缓寻常的语调却也令明珠心中一惊。

    明珠慌乱地收拾好脸上感伤的神情,转身一看来人,身穿一袭明黄的纹龙锦袍,在漫天飞扬的雨雾中负手而立。身后撑伞的宫人虽谨慎小心,还是让那雨沾染上了他的鬓角,那人却也不恼,只淡淡一笑,眉眼如画。

    明珠低头行礼,手中的纸伞暗暗压低了些许,不多时左肩处便湿了一大片,她紧紧握着伞的手心微微颤抖。

    明珠没有回答齐华的问题,他便只低低一笑,“齐国的春雨寒气甚重,回去罢。”

    “是。”

    明明是要费尽心思献媚讨好的人,这会儿真的遇上了,却又怯步。明珠心中苦笑,自己这是怎么了。你忘了你的家国天下了吗?

    那日清晨,不过淋了些许的雨,回来之后明珠便开始高烧不退。

    御医来了几趟,药也熬了好几剂,病情依旧不见好转。探月殿的宫人急得手足无措,青莲和白荷不分日夜地守在床前。

    明珠昏昏沉沉地躺了不知多久,只觉得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甚是吵闹。她梦见了刚及笄那年,父皇带她微服出宫。看尽了荣华富贵亦踏遍穷途潦倒,父皇说,生在皇家,就要肩负起江山社稷的责任,一念之间关系到整个家国百姓。

    半梦半醒间,明珠听见一个寡淡沉稳的声音,“素闻你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子,竟不知这是为了何事不愿醒来。”

    明珠很想睁开眼,想看看眼前是谁在问她话,眼皮却又沉重地抬不起来。

    嫁来齐国,已三个月有余,至今却连正式见一面国主的机会都没有,更莫说利用帝妃的身份做些什么了。

    她离开从小生长的衾国,离开疼她爱她的父皇母后,远嫁至此,并不是为了待在这齐国的皇宫里被冷落的。

    醒来已是三日之后,白荷轻吁了一口气,“您总算是醒过来了。”

    “皇上昨天夜里来过,坐着看了您半晌,嘱咐好生伺候着才走的。”白荷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喜悦。

    她肩负着的是整个衾国社稷的盛世安稳,黎民百姓的安定富足。或许,她真的没有理由再躲避下去了。

    细雨连绵了将近半个月,明珠晨间醒来时,难得的没有听见雨声。白荷蹑手蹑脚地进来,看见明珠醒了,立刻抑制不住兴奋地说道:“公主殿下,雨停了!”

    明珠微微一笑,“替我梳洗更衣,且出去看看。”

    在探月殿不远处,有一处湖,湖水很宽,春雨过后,水中的莲叶长得尤其地绿。明珠一身简单的淡粉暗纹流彩宫装更添了几分素雅。

    明珠看着晴朗的日头,心情甚好,一旁的白荷悠悠地说了句:“娘娘素爱抚琴,不如趁着晴朗,抚上一曲可好?”

    白荷不知何时,竟已在湖心亭中摆上了古琴。明珠的琴技其实并不算得特别好,真的令人如痴如醉的是女子在抚琴的时候眉间那抹淡淡地悲戚。从前如此,如今更甚。

    美人悲戚,莫若明珠。

    “若是娘娘能时常抚琴多好。”候在身后的小宫女,低低地说了句。

    白荷立刻接了句,“即便娘娘日日抚琴,也不该是入你这榆木脑袋的。”

    明珠闻言,微微一笑,回头正想揶揄一下两人,却不想蓦地的看见一个身影,也不知那人何时站在了亭下,一身明黄的衣袍迎风而立,双手背在身后,神情薄寡。明珠嘴边尚余了半抹笑,看见那人一时僵在原处,竟忘了行礼。

    齐华不甚在意,跨步走上莲亭,“明妃身子可好些了罢。”

    “扰皇上挂念,已无大碍。”明珠缓过神来,起身微微行礼。脸上的笑,七分善感三分愁。有人曾说,这样的她,最是令人怜爱。

    齐华一愣,看着明珠有些怔神。

    那日湖畔偶遇之后,齐华便时常在下朝的时候,顺路到探月殿小坐。明珠便索性在每日清晨早起后,沏上一壶龙吟,静静地等他来。

    明珠摆弄着昨日齐华差人送来的一把上好的古琴,轻轻叹了口气,心里着实替这琴可惜了。她并不爱琴,只是他爱看她抚琴。

    “因何叹气?”齐华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明珠低着头转身,轻轻地抱住齐华的腰,将脸深埋在他的胸膛。

    靠得这样近,明珠闻到齐华身上淡淡的龙延香,不禁悲从中来,说出口的话带着浓浓的鼻音,“晨起时,想起了句诗,山有木兮木有枝……”

    齐华抬手轻抚明珠的秀发,看了一眼这个瘦弱的女子,想起朝中大臣一直上奏的切莫亲近衾国公主的奏折,不由得心生歉意。一个女子离开生她养她二十载的故乡,远嫁至此无依无靠,却要遭受夫君的冷落。他是她的天,她要依靠一生的人。

    齐华将明珠轻轻搂进怀里,语气一贯的寡淡中却不经意的多了温柔:“朕知道的。”

    早间醒来,齐华已经去上早朝了。明珠侧过身子,伸手抱住齐华躺过的地方尚有他的余温,明珠嘴角微微上扬。

    白荷进来,看见明珠已经醒了,便准备伺候她梳洗。

    齐华身边的宫人端进来一碗汤药,递给白荷后低着头候在一旁。明珠苦涩一笑,接过汤药缓缓饮尽,那宫人接过空碗便出去了。

    每次齐华留宿探月殿,次日必会安排宫人端来汤药,监视着明珠喝完。她纵然年纪轻轻,却也是知道那是什么的。他不明说,她便也不问。

    宫人走后,明珠起身几步紧走,靠在窗棂边上将方才含在口中的汤药尽数吐出,指尖伸进喉间狠力一压,一股酸气涌上来,胃中的秽物倾盘而出,明珠确定汤药尽数吐出后才罢休。

    白荷慌忙赶过来,明珠不可抑制地剧烈咳嗽,喝了点水,许久才缓过来。白荷有些不忍地跪在明珠脚边,“娘娘为了衾国受苦了。”

    既便他防着她,她也一定要想方设法地怀上他的孩子。

    明氏喜怀龙胎,惊动了后宫,亦惊动了朝廷。

    白荷进来说秦妃来请安的时候,明珠有那么一霎那间的晃神。一年前,她刚到齐国皇城的时候,她还要去请秦妃的安,不过短短时日,倒要她来请安了。

    秦妃虽长明珠三岁,却依旧孩子心性,脾气骄纵泼辣。奈何如今明珠怀了身孕,连皇后尚且礼让三分,纵然她从前如何不将明珠放在眼里,如今不由得也上了心。

    皇后娘娘和婉婕妤的轿辇停在探月殿的时候,秦妃正让宫人将自己带来的一盒精致的糕点递给明珠,便听见宫人一声高亢的通传:“皇后娘娘驾到!”

    “妹妹你也在。”皇后娘娘搀着宫人的手进来,看见下座的秦妃,笑着对明珠说:“正好今日我们姐妹几个聚聚,明妃喜静甚少走动,婉婕妤又体弱多病,我们几个难得一聚。”

    探月殿一向冷清,今日倒是好不热闹,明珠心里突然觉得好笑。无论衾国还是齐国,在这深宫高墙之中总的逃不过勾心斗角争名夺利。

    明珠起身行礼,尚未动身便被皇后娘娘制止,“明妃如今有孕在身,这礼便免了。”

    “身怀龙种自是矜贵不少的,怎么圣上还让明妃住在这探月殿。”秦妃冷哼一声,语气轻蔑不屑,“圣上说若是臣妾怀了身孕定然是要去行宫休养的。”

    齐华的嫔妃并不多,后宫之中寥寥几人。秦妃早时在太子府便是齐华的侧妃,兄长秦玢又是举足轻重的丞相。平日里纵然骄纵,齐华却也是宠溺着的。这样的女子最是恃宠而骄,脾性无法无天。

    “说来我倒有些乏了。”明珠压制下心底那股莫名的不快,婉转地下了逐客令。

    “这秦妃心性单纯愚钝,或许能借此令秦玢……”探月殿送完客之后,白荷俯在明珠身后说道,话至一半突然不再说下去。

    一旁放着方才秦妃带来的糕点,明珠随手打开,精致之中透着一股奇异的香气。白荷凑近一闻,意味深长的看了明珠一眼,“娘娘……”

    明珠一手覆上已有些微凸起的小腹,这是她的孩子,她和他的孩子。

    不知什么时候,窗外又下起了雨。齐国的雨总是这样的细细绵绵,一下起来就没了个头。从前明珠总想,等自己成亲了,就和夫君找一个山好水好的地方,生一对聪明伶俐的儿女,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只是后来,她终于明白,很多事情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就像如今,即便她费尽心思的怀上了这个孩子,其实也只不过是为了让他更惨烈的死去。

    齐华站在殿门外,抱着手看了明珠许久,出声问道:“在想什么呢?朕都站了这许久。”

    明珠愣愣地抚过肚子,一脸忧愁无处遁形。

    齐华轻轻叹了口气,走进来揽住明珠,无可奈何地说道:“你这么不乖,朕要怎么办?”

    “圣上不想要明珠的孩子。”

    “明珠,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本来后宫嫔妃的册封罢黜是皇帝的家事,作为臣子自是不该多言,只是明氏身份特殊,自是不该过多宠幸。

    秦玢跪在殿前,大有长跪不起之势,“衾国虽是手下败将,却不得不防!还请皇上三思而行!”

    齐华强忍着怒气,寡淡地说了句,“秦卿三番四次干涉朕的家事,这是想要忤逆不成!”

    秦玢不卑不亢地磕了个响头,“微臣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皇上深陷奸人诡计!”

    “放肆!朕在你眼中难不成是个昏君!”

    齐华火气冲冲的踏入探月殿的时候,明珠正在偏殿看书,葱白的指尖轻夹起一页泛黄的书页尚未翻过去,齐华便站在了面前。

    不知为何,他向来不让宫人通传,每次来都是静然无声。

    明珠看着坐在对面的齐华,面无表情不发一语的样子,什么也不问,她知道这样的他定然是怒极了。明珠提了炉子上的温酒,亲自替他满上一杯。齐华一饮而尽,将杯子重重地放回桌上。

    强劲的力道竟然致使杯子碎裂开来,一块碎片射向明珠,柔嫩的手腕处立刻渗开一道细长的血迹。明珠强忍着疼痛,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一旁眼尖的宫人惊慌地喊出了声:“娘娘!”

    齐华反应过来,亦是吃了一惊,一边握起明珠的手腕,一边厉声吼了句伺候的宫人:“还不快请御医!”

    明珠微微一笑,扶上齐华握着自己的手,“不过划了个小口,何须劳师动众。”

    齐华叹了口气,放开手。明珠看着手腕处的口子,任由青莲替自己擦去血迹。一时无言,齐华也只在一旁干看着。

    齐华蹲下身子,一手抚上明珠的腹部,眼睛看向窗外的莲叶,一贯寡淡的声音有了几分暖意,“朕能拿你怎么办呢……”

    明珠抬头,寻着齐华的目光看去,窗外满湖的盛绿不可抑制。“臣妾只想知道,您怎么看。”

    夜入三更,探月殿突然吵杂起来。

    齐华赶到探月殿的时候,明珠正躺在暖榻上,腹部绞痛难忍,满屋子的血腥气挥之不去。齐华心底一慌,揽过明珠,“怎么回事?御医呢!”

    探月殿的宫女们通通跪在地上,胆子大点的颤巍巍地说道:“娘娘方才见红,御医来过了,说是……说是小产……”

    齐华替明珠盖好被褥,接过宫女手中的绢子细细擦拭着她额间的细汗。

    明珠呼吸渐沉,齐华阴沉着脸色,一声不吭地出了外间,白荷、御医和宫女们全都跪在外间。

    “到底怎么一回事!”

    御医哆嗦着声音说道:“娘娘胎像一向安稳,突然小产是因为食用了麝香。”

    齐华半瞌上眼,脚下虚浮。

    里间的明珠,手轻轻覆上平坦的小腹,眼角微颤。

    小产后的明珠越发的不爱走动,深居探月殿,对外面的事不闻不问。倒是白荷越发地紧张起来,对齐国的局势分外上心。

    传言秦玢在朝堂之上公然犯上,被圣上撤去官职,齐国君臣不和愈演愈烈。秦妃也越发的娇纵,被禁足临月殿。

    齐华一向不与明珠提及政事,明珠便也不问,只是他来探月殿的次数反而频繁了起来。那日齐华酒兴上劲,昏昏沉沉地枕着明珠。嘴里呢喃着些什么,明珠听得不甚清楚,便替他整理好鬓前的乱发,任由他睡去。

    其实真正导致小产的并不是麝香,而是每次齐华让人准备的碎骨子熬成的汤药。他从来都不想要她的孩子。如此一来,倒随了他的意罢。明珠的手轻轻覆上齐华的脸颊,眼中挣扎纠结。

    “你回衾国去罢,你到底是衾国的公主,他们定然是不会亏待你的。”齐华突然起身抱过明珠。

    明珠纤瘦的玉手举起酒杯,“圣上陪臣妾喝一杯罢。”

    廊外暗沉的天,突然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雨。一如她初来齐国时的节气,不知不觉又是一年春来。还记得那日的雨一如今日般纷扬缠绵,伞下的男子气宇轩昂,语气寡淡地问她,怎么身边连个伺候的宫女都没有。

    齐华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被软禁的秦妃不知钻了什么空子,直闹到探月殿,“你这个祸国殃民的妖精!你倒是看看被你连累的齐国子民!”

    秦妃不过吵闹了片刻,便被赶来的宫人押了回去。

    明珠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靠在贵妃椅上不说话。白荷半跪在明珠身旁,替她揉了揉太阳穴,低声说道:“娘娘,如今齐国内乱,正是我们下手的好时机。”

    她低头,替他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袍,再斟了一杯酒饮下,“你不要以为,这些日子我待在探月殿,对外面的事便一概不知!你们逐音阁这招挑拨离间用得倒好!”

    白荷默了默,抬头再看向明珠时,眼中满是冷冽,“白荷只知道,作为衾国的子民便应以国家大任为重。您是衾国的公主,不能因为一己之私放任自己。”

    明珠淡淡一笑,或许是因为父皇决心将她嫁到齐国,或许是因为这两三年衾国的不闻不问,又或许是见到齐华的那时开始。明珠想,有些事情就已经不一样了。

    “白荷,秦玢是你们逐音阁的人罢?逐音阁当初答应助我衾国,不过是想借衾国之手取齐国的天下罢了。我如此猜想,可对了几分?”

    “明珠公主,他对你有几分情又如何?到头还不是一直防着你。”白荷站起身子,脸上的神情不屑一顾,“你爱他又如何?你还不是狠得下心亲手害死和他的孩子。”

    明珠手中的酒杯滑落,一声清脆碎裂在地上。探月殿外的精兵长驱直入,领头的正是当日亲自护送她的将领杜端将军。

    杜端将军找到明珠公主的时候,她怀中正搂着神志不清的齐国国主,看着空中纷纷扬扬的雨出神。

    “公主您受苦了,末将来接您回去。”

    明珠拿起齐华用过的酒杯,斟了一杯饮下,声音缥缈地说道:“从我看见他的第一眼起,我便没想着要回去了。”

    “杜将军,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明珠搂紧怀里的齐华,抬头看着杜端问道。

    齐国丞相权势盖主,蓄谋造反已久。如今又与江湖门派勾结,借手衾国谋权篡位是早已无力挽回的局势。

    齐华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逼近的衾国大军,再回头看看城墙下逼宫的秦丞相。齐华轻轻叹了口气,突然想去看看那个总是发愣到忘记行礼的女子。

    她是衾国的公主,他知道秦玢一定会好好利用她的,所以他一直对她心有防范。只是百密一疏,她还是怀了身孕。他从来不让任何人知道,即便他不希望这个孩子的到来,但他心里还是喜欢他的,这是他和她的孩子。

    只是这个孩子还是没了,秦玢将消息送去衾国,衾国的皇帝终于动了怒,派遣大军直逼齐国。秦玢乘机逼宫,一场政变正如预料中按班就部。

    齐华冷冷一笑:“秦卿,这齐国的江山,朕给你了。这皇位,你也只管去坐罢。”

    齐华说完,拂袖而去。

    探月殿中,明珠正一脸恬静地坐在窗前自斟自饮,对殿外的事情一概不理。齐华走了进去,她回过头来冲着他笑了笑。

    齐华揽过她的身子,低声说道:“你回衾国去罢,你到底是衾国的公主,他们定然是不会亏待你的。”

    廊外暗沉的天,突然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雨。一如那日初见她时下的雨,纷扬缠绵。那个女子站在雨中,手中的伞撑得甚是漫不经心,肩头都湿了大半。

    她愣愣地伸出手,像个懵懂的孩童,接住纷扬而下的雨雾,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看了许久,按压着心悸的情愫,寡淡地问道:“怎么身边连个伺候的宫女都没有。”

    记忆中的女子和现实重合,明珠坐在他面前,愣愣地举起手中的酒杯,说道:“圣上陪臣妾喝一杯罢。”

    齐华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这还是第一次,他对她毫无防备。

    神志开始有些涣散,恍惚间听见她的声音:“从我看见他的第一眼起,我便没想着要回去了。”

    齐华心头一软,彻底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过了多久,齐华再睁开眼时,屋中摆设陌生,身边的侍女也眼生。“爷,您醒了?晴儿这就去请夫人!”

    侍女兴冲冲地还未跑出半步,房门“嘭”的一声被推开了。那个总爱发愣的女子,披着一身的雨雾走了进来,“夫君可是醒了?”

    窗外山好水好,细雨蒙蒙,齐华忽然觉得,若是和这个女子过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寻常老百姓的生活,也何尝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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