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尘间红叶
01
2002年,春节放假,鱼第一次随我回老家。亲人相聚气氛和睦,其乐融融。我偷偷舒了口气,父母这一关总算过了。
临行前两天清晨,他跟着父亲去了菜棚干活。我帮妈准备早饭,聊着以后的打算。我告诉她,今年不给他们钱了,手里存下的3000元,想攒起来跟他一起贷款买房。
妈不乐意,她说现在的年轻人结婚,哪个不是男方把房子,家具,家电准备齐全。为什么轮到我这儿,还要女方倒贴钱。我有点生气,“妈呀,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家庭情况,父母早逝,六个姐姐早已成家,不能指望别人,他只能靠自己。我不和他一起努力,啥时候才能有个家。”
“一直以为你们是开明的父母,怎么也看重钱财?”我索性把菜丢在案板上。
妈脸上挂不住了,“我也是为了你好,他一分钱的彩礼不掏,还要你跟他一起贷款买房过苦日子,我怕以后你被人家看轻,看看你的同学朋友,哪个不比你嫁的好。放着条件好的人家不嫁,非遭这个罪。”
“那些不是我喜欢的人。”
“喜欢能当饭吃吗?”妈忿忿不平,“你愿意吃苦就吃吧,反正这几年你小金库里也藏了不少钱。”
“天地良心,我一直把工资交给家里,不仅还完了当初交的委培费,还替妹妹交了学费。逢年过节,买衣服礼品,真的没有一点私房钱。”我被妈气哭了。
她的脸色也难看,见我站在门口抹着眼泪,低声劝我,“你别哭了,我不说了。省得他回家看到,又多想。”
我擦干眼泪,洗了把脸。走到大门口,他骑着那辆破三轮拐进门,看看我,又瞅瞅妈。悄悄拉我到一旁,“你们娘俩吵架了,是不是因为我?”
我知道他为自己的贫穷,耿耿于怀,不忍心再令他难堪,推说外面风大,在门口迷了眼睛。他将信将疑,吃完饭后,叫住收拾碗筷的妈,“妈,你别担心,我们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初七一大早,我们就搭火车回城。站台上密密麻麻全是人,背着行李,拎着大包小包。火车只停3分钟,我跟着他,手被牢牢地抓着。火车进站,那么多人跟着它跑,一开门,几乎所有的人堵在窄窄的悬梯上。
前面的人不动,后面的猛推,我感觉到自己的背包带被人扯断了,回不了头。也看不清脚下的路,就被人推着上了悬梯。
他在上面紧紧拉着我的手,中间隔着个人,有人不耐烦地挥动自己的胳膊,想要把我挤出去。我犹疑着不动,被狠狠地推倒了。单膝跪在悬梯上,隔着厚厚的裤子,仍然感觉到疼痛。
他一声怒吼,好不容易分开几个人,才把我拉了上去。车厢里堆满了人和行李。过路车,根本没有座。他把我护在胸前,不停地往里挤。我不由得委屈烦闷,只想坐在地上好好看看磕伤的腿。莫名地落下泪来,那一刻我告诉自己,回城买房子吧,这样的罪真的遭够了。
02
回城第二天,我对他说,把你的存折给我,一起买房子吧。他有点吃惊,觉得我异想天开。但还是把存折找出来递给我,我仔细一看,10,0000日元。气的哭笑不得,那时候的汇率,换了6000元,加上我的,9000元,我们终于有了买房的第一笔钱。
一连三天,我们跑遍了方圆几十里的售楼处,不是房价高,就是面积大,再就是不能贷款。我们想要的房子,合适的真没有。再寻找下去,发现人家的售楼小姐,都失了热情,而我们一问不能贷款,只好灰溜溜地退出门来。
一天中午,他接我看房子,到了那儿,又急着去公司装货,要跟着老板去内蒙跑运输,老板预支给他两月工资。
我进去看了,很大,喜欢前面的阳台,宽阔明亮。让人给算了下首付款,最少交40000。那人说,看好了,就赶快定下吧。早晚都要买,晚了一平方再涨一百,又多掏万儿八千的。
我问人家,可不可以换个小点的,那样能少交钱。他说,只剩下最后两套了,面积大,才便宜买。
我决定回家找人借钱。先去了大姐家,她刚还完老家的旧账,手里没有钱。大姐夫认识的人多,答应帮我们出门借。老姐和五姐各自拿出5000,又去了亲戚家借钱。不敢说替我们借,怕还不起。
姐姐没有对我非要买房,有任何的闲言。我和他谈了一年多的恋爱,她们不止一次,想领我去商场买件衣服或首饰。我都拒绝了,各自拉家带口,在异地他乡打拼生活,不容易。
我对鱼说,不用给我买什么东西,等将来咱们买房子时,希望他们能帮着多凑点。
靠她们也不是个办法,我第一次硬着头皮,给同学朋友打电话借钱,问了一圈下来,总算没太丢脸,借到5000。想过向爸妈张口,但小妹才上大学,拿出了一笔不小的数目,家里的情况我也清楚。再让他们四处求人借钱,很为难。帮不了我,还要跟着着急上火,不如不说。
晚上又去了大姐家,把床头的那一摞钱,点了一遍又一遍,还差一万呢。大姐夫没吃晚饭,下班就出去借钱了。我一个人回宿舍的路上,天黑黑的,没有星和月,也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方,啥时候回来?
翻来覆去,一夜没睡,担心明天能不能凑够钱。一早起来,姐夫来找我。不等我问,一见面就告诉我,够了,一起去交钱。我心里比吃了蜜还甜,还不知道最后差七百元,他连夜跑了三家才凑齐。
接过那一兜用红塑料袋,一层层包好的钱,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把那个记满人名和数字的小本子,认真地揣进兜里,人家给我们的何止是钱,沉甸甸的信任和关爱。离我几千里的他,可知行事的艰难。
03
钱被放进点钞机里,我在合同上签上字,按了手印。那人说,回去按着上面的说明,去申请贷款。如果在规定的时间,不能完成,算我违约,要付违约金,那笔首付款也不能原封不动回到我手里。
我匆匆浏览着合同和材料说明,才知道,剩下的战役只能靠自己去打。
去单位开收入证明,新成立的外企公司从来没有人买房,我算开了先例。叫上翻译,直接找了老总,战战兢兢说明用途,没想到他爽快地签字盖章,还鼓励我好好工作。
我找到出纳,为难地跟她说,“月收入800太少了,估计银行不批。”她小心翼翼地用签字笔,在800前面添了个“1”。我们俩相视而笑,心照不宣。我叮嘱她千万别忘了,银行打电话调查,该怎么回答。她轻轻拍拍我的肩,“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银行到底打没打电话,出纳员小丽早已辞职,不知所踪。
除了收入证明,我还需要一个第三方保证,这个第三方必须是当地户口,夫妻双方同意在我没有偿还能力,银行依法收回房子,我无家可归时,他们来收留我。
我找到三姐,她搬来多年,办理了当地户口。可是因为换届选举,户口本被收到村委会。恰逢人家轮休,工作人员不上班,不知哪天才能取回来。
我等不及,想起老同学怀孕在家休息,给她打了求救电话,她痛快地答应着,让我去拿。马不停蹄,我赶到她家里。
只见她一个人在家,眼圈红红的,好像刚哭过。我问,“怎么了,你家那位呢?”她冲着里面的房间撇撇嘴,带着委屈,“对不起,我忘记了,我们的户口是跟婆婆公公一起的,也被收上去了。”
我的手在空中,垂下来。心里凉凉的,脸上努力微笑着,“没关系,我再去找别人。”
过马路时,有人修下水道,把一根铁丝横在路中央,我走过去的时候,脚下一不留神,刮破了鞋子。看着那个张着嘴的大口子,来不及难过,还要继续奔波。
我找到同学大姐,她和我又去找了另一个同学,他同意帮忙,可银行要求夫妻双方签字,他对象上班了,不在家。
左右为难,大姐说,“我跟你们去。”我看看她,再瞅瞅人家手里的户口本和结婚证,“能行吗?”
“放心,银行也没有那么多时间调查你。”大姐安慰我,“还愣着干嘛,走吧。”
04
经过一番折腾,我们仨赶到银行已经四点半个,只有半个小时,人家要下班,几个柜台窗口竖起“暂停办理业务”的牌子。站在那里,看着里面忙忙碌碌的人,没有人来搭理我。我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
一天跑了三次了,熟门熟路,估计他也认识我了。无奈之下,他起身拿起桌上的几张表,从柜台转出来,走到我面前。“今天先把表填了,签上字,按上手印。明天,来办手续。”把表给我们,抬腿要走,又回头对我说,“你自己来就可以了。”
我忙不迭地点头,对着他弯腰致谢。
第二天一早,银行还没开门,我一个人等着。初春,天还是冷,呼呼的北风那个吹,我躲在门口的柱子后面。望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心里想着那个人在干什么,忙着赶路,吃饭了吗?
远远地,我听见姐夫的破摩托车响,从柱子后面钻出来,望着马路对面,看见一个人从摩托车上下来。他朝我招招手,迎着风和初升的太阳,大步向我走来。我使劲揉了揉眼睛,他风尘仆仆,一脸倦容,脸没洗,胡子也没刮。
我张了张嘴,想要告诉他,“我们有房子了。”可是喉咙里紧紧的,干干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动不动,傻傻地望着他。
脸上的泪水,像两条小溪,欢快,毫无顾忌,恣意地流淌着。
end
我是尘间红叶,坚持将美丽进行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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