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小时候，常坐在父亲肩头，父亲是儿那登天的梯，父亲是那拉车的牛。忘不了粗茶淡饭，将我养大，忘不了一声长叹，半壶老酒；等我长大后，山里孩子往外走，想儿时一封家书，千里写叮嘱，盼儿归一袋闷烟，满天数星斗。都说养儿能防老，可儿山高水远他乡留，都说养儿为防老，可你再苦再累不张口。儿只有清歌一曲和泪唱，愿天下父母平安度春秋……
01
小时候，特别喜欢听这首歌。长大后，再也不敢听，每次脑海中回荡这旋律，泪水就止不住。
今年，已经是父亲走的第十二个年头。
最初的几年，总是在各种各样的梦里见到他。时间是当时，场景也是当时，仿佛他从来没有离去。
有多少次，半梦半醒，父亲鲜活地在我面前，自如地做着平常的琐事，还有妈妈和弟弟，嘈杂的一家人，各自忙活着……
我甚至怀疑，曾经经历的那一切，是否真的发生过？他那么鲜活，那么健康地，哼着他的小调，忙碌着……后来，梦的少了，只是经常在午夜惊醒时，想起他，想起那些往事。
父亲出生在一个家徒四壁的家庭：父母都是盲人，兄妹五人，父亲是老二，大哥。小时候，没有饭吃，跟着父母沿街乞讨，小名就叫“花子”；十四岁，晚上一个人在离家几里的田野里看守抽水机，哪里有活去哪里干，一个人，撑起一个家；二十四岁，因为家里穷，找了腿脚不便的母亲。母亲当时还是不愿意的，嫌他家太穷，宁愿找相似的残疾人，也不愿正常的父亲，但外婆看中了父亲的勤劳，执意将母亲嫁到了这个一贫如洗的家庭。
母亲的到来并没有给这个家带来多大的改善。毕竟劳动力太少，张口的太多：除了看不见的父母，下面还有三个弟妹，最小的妹妹才十岁。那个时候，总是在还没有收下批稻谷的时候，米就吃完了。新媳妇的母亲总是不好意思地端着脸盆去邻居家借米：收稻子了就还您……为此受了隔壁刻薄的老太太多少白眼！
农村人吃饭没有餐桌的概念，房子都离得近，也就几步路，经常端着碗，夹点菜，在门口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边吃边聊。有一次，母亲端着饭碗在邻居家门口与人聊天，邻居家未出嫁的妹妹看到母亲碗里几乎没有菜，脱口而出：“在这里穷果（说话），还不是为了吃我们的菜！”母亲羞愧，愤闷地到现在还记得这句话！甚至一辈子埋怨外婆，害苦了她。
02
家贫如此，但父亲，母亲都是自强的人。为了尽快摆脱穷困，摆脱别人的轻视，两人每天像陀螺一样转：
母亲有手艺，会做衣服，方圆几个村子的人都爱找她，在生我的当天，还挺着大肚子在别人家上工（去别人家里帮人做衣服）；小时候，多少个冬夜，半夜十一二点，迷糊中醒来，微弱的煤油灯下，母亲还在裁剪衣服……
父亲，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走街串巷去卖豆腐。多少个炎热的夏天，被刺眼的太阳热醒，父亲已挑着担子归来。吃过饭，又骑着他的自行车出去给人补鞋……
都说父亲聪明，什么东西一看就会，然后，用这些自学的技艺，尽力地去换取钱财来支撑这个家庭。
他们说，父亲小时候的成绩也是好的，可是，因为家里穷，村里虽然免学费，但纸笔还是得自己买，可是父亲，连一根铅笔也买不起。而且家里还有嗷嗷待哺的父母和弟妹，所以早早就辍学了，小小年纪，一个人，撑起一个家。
父母没有给他好的生活，甚至小小年纪，就让他尝遍了人间的苦难，但父亲，仍是一个大孝子。听母亲说，奶奶是噎死的。那一年，爷爷为了不拖累这个家，寻了短见，喝农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父亲对奶奶，更加珍视。每天的饭菜，第一个端给奶奶，有好吃的，第一个给奶奶尝。
可能是因为家里人口少了：爷爷走了，大姑出嫁了，小叔去做了学徒，加上父母的辛苦，家里境况好了一些。所以那一年的年夜饭，应该是比以往丰盛一些，父亲首先端了一大碗给奶奶……第二天一早，发现已经断了气……
我那善良慈爱的父亲，对母亲如此，对孩子，也是如此。虽然家贫，但我们要什么，父亲都会想方设法尽量给我们买，去哪里做工了回来，总忘不了给我们带吃的，但自己，从来不吃。
记得很清楚的一次，家里几个苹果，我拿给父亲一个，他说他不喜欢吃。我跟弟弟商量，我们也不吃，放在那里留给他吃，结果，直到苹果开始烂了，他也没吃。
那一年的夏天，父母带着我和弟弟去看外婆，天气炎热，我们要吃西瓜，父亲二话不说，买了。外婆说他：“穷还养娇儿”！可是，我亲爱的外婆啊，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养娇儿吗？
多少个夜晚，月光下，茫茫的田野上，只有父母两个孤单的身影还在忙碌着；多少个夜晚，其他房子都熄了灯，我们厨房顶上，炊烟才袅袅升起；多少个夜晚，人家都进入睡梦了，他才开始弄他的豆腐，第二天一大早又挑着担子去卖；多少个夏日，别人都在树阴下乘凉，他顶着毒辣的太阳，走街串巷卖冰棒；多少个冬天，别人裹着厚厚的棉衣躲在家里烤火，他冒着刺骨的寒风，在河里挖藕……
他那么辛苦，那么拼命，都是为了让他的儿女，不要吃他曾经吃过的苦，不要受他曾经受过的难啊！
03
日子终于在我上学的年纪迎来了一点曙光：不止是家里条件好很多了，更是因为，他的女儿，从迈入学校第一天起，就以压倒性优势占据了第一名，整个小学，把第二名远远甩在后面。每次期末，捧着上十张奖状回家的路上，路人都会指着我：女状元啊！甚至整个区，十一个村的老师，都知道，XX村有一个家境贫寒，成绩优异的我。那时候的父亲，面对满墙的奖状，应该是骄傲的吧？终于在全村人面前，因着他的女儿，扬眉吐气了。
后来理所当然上了当地最好的初中，后来又理所当然，考上当地最好的高中。那十来年，应该是父亲一生中最轻松快乐的时光了，每天早出晚归都哼着小调，村里人都说：花爹的好日子快来了哦。
所以父亲一直说，虽然家里穷，但是，只要我能读出来，砸锅卖铁也要供我读。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我的故事，与那些传说中到了高中成绩就不好了的女孩如出一辙：高中要分文理科，重点高中都是重理轻文的，而且，听同学老师讲，文科生以后大学出来不好找工作。我想到自己的家庭，想到自己背负的希望，不敢去读文科，然后出来找不到工作。可是，我确确实实是严重偏科呀！作文十之八九是范文，物理化学却常不及格，哪怕我拼尽全力，上语文英语课的时间也拿来做物理化学题，仍只在及格上下。我犹豫徘徊，改了又改，最终还是听他们说，文科班老师不管学生，而还是选了理科。
可是学不进就是学不进啊，后来的理综，我就没上过180分。那一年，大年三十前一天，父母在厨房为明天的团年高兴地忙碌着，我在堂屋门口收到成绩单。厨房里，父母忙碌着，石阶上，我愧然无言。整个寒假，他们没有找我要过成绩单，或许，以为我一如小时候，从来就不用看成绩单；那一年暑假，我哭着不忍地说，我不读书了。父亲跑到学校去找班主任。那一年的成绩，文科一如既往地好，总成绩好的时候，有上过前二十，重点大学的水平。班主任说，还可以啊。后来，父亲还是把我送到了学校。班主任第一节课，就数落我，“你当时要在旁边，我一脚踢过去！”顾不得同学们的眼光，他说了多久我哭了多久；那一年开学，父亲给班主任敬烟，班主任说他不抽烟，没接。从来不抽烟的父亲后来说，这是专门为了敬给班主任，买的十块钱一包的。我是有多恨自己，要不是因为我……多么骄傲的父亲，即使家贫，他也从不巴结任何人……
后来的高考，本就理科不太好，又给自己太大压力的我失利了，考了一次上学以来考得最差的考试。那年暑假，我瘦了十多斤，不吃不喝，心如死灰，也不敢回老家，不敢面对所有期盼的目光或者是，惋惜的神情。父亲应该是失望的吧？从小让他引以为傲，寄予厚望的女儿，却在人生最重要的考试中失败了。后来，还是从小的不服输促使我做出了复读的决择。
其实父亲是不愿意让我复读的，家里条件本就不好，几乎所有的收入都用在了我和弟弟的学费上，我再复读，增加的又是一年的学费，而且上好学校还要交不菲的复读费。但面对我憔悴得不成人形的样子，某一天早上，他还是悄悄带着3000块钱去他们打工的城市一所重点高中帮我交了复读费。报到的那一天，父亲送我到校门口，从来不善言辞，也从来没有嘱咐过我什么的父亲说了对我唯一的嘱咐：不要想别的，好好学习就是。
父亲走后，我站在九月微凉的街头，愧然泪下……
04
也许，这些父亲都看在眼里，也许，也影响了他的心境吧？曾经寄予了那么高的期望，含辛茹苦就是希望我能出人头地，结果，我却说人生从此无希望……
也许，父亲也灰心了吧？也许，那么多年的辛苦，他的身体本就已经疲劳不堪，再加上我给他的失望，我说的人生毫无希望的话，让他彻底垮了吧？
大二生日的那一天，室友接到电话：“找你的，声音好冲哦！“我不好意思地说，可能是我爸，他说话是有点大声。
结果接过来，仿佛晴天霹雳，我彻底懵了：不可能，不可能。打电话给弟弟也只是说：爸爸出事了。我不相信，不相信他就这样走了。没有，一定没有。一定只是出了什么事……
一路泪流，跌跌撞撞回到老家，父亲已经僵硬地躺在了堂屋里，头前燃烧着香与蜡烛。我不相信，他才46啊，他是那么那么好的人啊，邻居都说他是全村最好的人，谁有忙需要帮都找他，老天爷不该这么对好人啊！我叫“爸爸“，没有回音，从此，我失去了叫”爸爸“的权利……
后来，有做生意的人找他，我接的电话，告诉他，父亲已经不在了。他给我回短信：你爸爸是一个伟大的父亲。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可是，我却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他，他是一个伟大的父亲；再也没有机会跟他说，我爱他；再也没有机会，在我有生之年，让他过上好日子……
我有多后悔，如果不是我坚持要读书，他是不是可以不用那么辛苦？如果我能考一个好大学，他是不是心情会好一些？如果我阳光开朗一些，他是不是也会开朗一些？如果……他是不是就不会走？
我那辛苦的，操劳的，未曾过过一天好日子的父亲，你在天国，该不会再重复人间这炼狱般的日子了吧？
愿你来生，长寿富贵，幸福快乐，把你今生所受的苦，所经的难，全都弥补回来。
90天挑战训练营三期 第十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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