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街

长安街

《长安街 · 悟空》

01

“珍重，珍重！”孙悟空一边嚷着这句话，一边背着金箍棒消失在了长安街的人海里。

我坐在长安街的长椅上，想象着孙悟空头上的翎子在人群里一摇一摆，还有他那张面具底下不为人知的表情。

天黑了孙悟空也没再回来，椅子开始变得冰凉。有点风，原来已经深秋了，我恍然想起，我和孙悟空，认识已有半年了。

我最后望了一眼长安街来来往往的人，叹了口气，拢拢衣袖，走进了人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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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半年前，我一个人去了长安街。

我在一家叫做“忘”的清吧里喝酒，而孙悟空就坐在我旁边。

他和我打招呼: “你长得可真像我一朋友。”

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您倒还真是孙悟空。”

我们两个人碰了杯，一饮而尽。

“长安街是忘情街。”

“哦？那您看来也是受了伤？”

“我生来就在长安街。”

“噢？”

“长安街的守护者世代守护人类。”

“守护者？那是什么？”

“治愈人类的情感。”

……

我和孙悟空就此结下缘分，他将我认定为他要守护的第二位“治愈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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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第二天晚上我又去了长安街的“忘”，又看到他一个人坐在吧台上喝酒。

“嘿！”我拍了拍他左边的肩膀然后迅速躲到右边。

孙悟空身子一转就看到了我。

“没意思，你怎么知道我在右边。”我嘟囔着坐下。

他递给我一杯“苦”。我抿了一小口，一股甘甜化在舌头上。

“怎么是甜的？”我好奇地问他。

“爱情不也是苦的吗？”

“牛头不对马嘴。”

“我说的是，人们都以为爱情是甜的，其实它是苦的。就像这杯酒一样，它的名字叫‘苦’，而它其实是这里最甜的一杯酒。”

“我送你这杯酒，是希望你知道，这世界上除了爱情，还有生活。你觉得爱情是甜生活是苦，其实生活才应该是甜的。”

孙悟空絮絮叨叨地念了很久，我在心里暗忖:这或许是一只有故事的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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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孙悟空把他的故事告诉我的时候，是在我们认识一个月的时候。

那天晚上他给我点了一杯“初恋”。我仍旧是微抿了一口，略微苦涩了些。

“我爱上了我的第一位治愈者。”孙悟空开口说。

“她和你一样受了伤来治疗。我见到她的那天是黄昏，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在长安街的街门口踌躇。暮光照在她身上，金光闪闪。我朝她走了过去。当时我的脑海里有一个非常强烈的意识，她会是我的第一位治愈者。”

“我朝她伸出手，示意她可以进来。她羞涩地朝我笑了笑，跟在我后头走。那时候我还不会喝酒，就带她去了一条小巷子。那里有一家叫做‘露’的奶茶店，我送了她一杯热牛奶。”

“热……牛奶？”

“是的，除了牛奶，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匹配得上她双干净透澈的眼睛，她才十八岁。”

我没再说话，啜了口酒，继续听孙悟空道来。

“她说她爱上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比她大十二岁，有妻有子。他做了她五年的钢琴老师，她却在最后才知道原来在心里荡漾的那种感情，也许是爱情。”

“她分不清是爱慕还是爱意。我看见她稚嫩的面孔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那种表情，我在长安街上见到过很多次。”

“每个在长安街上的人，都有这样的表情。守护者也有。”

孙悟空叹了口气，“只不过是看不到罢了。”

我被孙悟空突如其来的悲伤感染了，攥着酒杯闷闷地发呆。

“那你是怎么让她离开长安街的？”

“只要找到快乐的理由，人们便会离开这里而且不再回来。”

“为什么不回来？是不可以吗？”

孙悟空语重心长地说:“人在开心的时候怎么会想起难过的事呢？”

“她的治愈期是一个月。这一个月，她每天都会来，我们还是在那家叫‘露’的店里喝奶茶，她会叽叽喳喳地和我讲关于他的事。讲完之后又会暗自伤感起来。于是我就带她去望桥，那里的夜景很美，满天繁星都会倒映在眼睛里。而且夜里会有烟花。她很喜欢这些，她说很浪漫。”

“她每天都会面带笑容地来，开心的时候，我们会去望桥边的树林里捉萤火虫，放在她的小玻璃瓶里。还会在午后带她去听戏，她很爱看霸王别姬。累了的时候我们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望河边看日落。有时她会带着相机来，拍日落，也拍过我们的合照。”

“我自私地希望她能留得久一点，可是我最担心的一天还是来了。那天清晨，她站在望桥上对我说:‘孙悟空，这段时间谢谢你。不过我以后不会来了，我要出国了。我以后会很开心的，希望你也是。这张照片送给你做纪念。’我拿过她手里的照片，是看日落那天的合照。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到她。”

“喔，是这样啊。那你有想过去找她吗？你不想把心里话告诉她吗？”我看着孙悟空说。

“生在长安街的人，一辈子都不能拥有爱情。我们，不能违背规则。”这句话沉重地像石头一样，压在了我的胸口上。

“长安，长安。”我在嘴里没来由地念着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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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我和孙悟空成为了好朋友。

孙悟空没有带我去望桥看星星，也没有去望河看日落。我们常常坐在那家叫“忘”的清吧里喝酒，或者就坐在街上的长椅上各自发呆。

孙悟空会问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我总是摇摇头不说话。

我有时候会问孙悟空:“守护者真的不能离开长安街吗？”

“想离开的人是不会留下的。留下来的人，多半是不想离开。”孙悟空的话总是绕来绕去。

“哪有人会不想离开呢？在这里能拥有永远的生命，却唯独不能拥有爱情，不是很可悲吗？”

“可是我们生来就是这样，生来就是这样。”他一边说着，一边挽起袖子，我的目光停在了他手臂上的印记上。“这是守护者的标志，除非抛弃一切，包括记忆，印记才会消失才能够离开这里。”

“如果我变成了人，那么我就会忘记她。我不想这样。或许有一天，她会再次走进这里。”

孙悟空再一次感动了我。我想他是懂爱的。

人们都说，长安街是忘情街。可是谁知道，每逢有人离开，就会有人失望。

这条街，春天铺满桃花，秋天落满梧桐，却唯独不会堆满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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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我们认识三个月的时候，孙悟空带我去了一家叫“椿”的豆腐店。

他说那里的豆花很好喝。

“悟空，来了啊。”

“椿姐，早上好啊。”

“好好好，你们去窗那边坐，我去端两份豆花。”

他和这个叫“椿姐”的人关系很好，他说椿姐救过他的命。

我仔细地看了看椿姐，悄悄地说:“她看上去和一般的守护者不一样。”一般的守护者都有一个具体的身份标识，比如孙悟空是孙悟空的形象，一个戴金箍的猴子，而这个椿姐，却与人无多差别。

“她是人，自愿消除记忆进了长安街。”

“为什么啊？”

“她的丈夫在婚前出了车祸死了。”孙悟空漫不经心地讲着。

这时椿姐把两份豆花端了上来，两眼眯眯地笑着，我心里却异常的悲凉。

我喝了一口豆花，眼泪却猝不及防地砸了下来。

我没抬头，“他也死了。”

“连带着我的爱，也死了。我再也不能像爱他那样去爱一个人了。”

孙悟空把纸巾递到我跟前，“爱，是不会死的。”

“他葬在长安街后面的那座墓地里，我们只隔着一条街，却也隔着生命和死亡这条无法跨越的线。我不敢去看他，我一想到我曾那么深爱过的人躺在那么冷的地表下，心里就像爬过了几千只蝎子。”眼泪啪嗒啪嗒，全都掉进了豆花里。

那天早晨，我流着眼泪，他听着故事。

孙悟空说:“好好活着，会遇到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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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后来时光又匆匆地走过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我们天天去椿姐那里喝豆花，也会去“忘”那里喝点酒。

当我已经能够带着一束菊花去看他的时候，我知道，我也许，可以离开了。

于是在我们坐在长椅上各自发呆的时候，我对孙悟空说:“我要离开这里了。”

孙悟空捋了一下他的翎子，看着我说:“好好活着。”然后就甩着他的金箍棒走进了人群里。

我没有去看他，暗自想象着他的翎子在人群里一摇一晃，一摇一晃。

我以为他会回来再和我说一番话，可是直到天黑板凳凉，他都没有再回来。他大概是躲起来了。他的面具下，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和孙悟空告别以后，我在长安街正对面开了个店，取名“长安”。

遥遥相望，勿念为安。

我有时候也会看见孙悟空握着金箍棒在长安街上发呆，他可能在等她吧。

长安街，其实是一个悲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