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面

      自小我就很讨厌吃面条，确切地说是害怕吃面。因为那时候家里吃面条，多半是没什么佐菜的，就是连汤带水一碗面条，大人们往往能吃得津津有味，我却一根根挑起，用嘴一点点嘬吸。这时往往身边会传来吼声：吃快点，面条会涨多的！

      然后，我面前的这碗面条就真的越吃越多，从半碗变成一整碗，而剩下又是不被允许的，到后来在催促和责骂声中，我边吃边把眼泪滴进面碗中，又或每每嘴里包了很多咽又咽不下，刺激得喉头一阵阵作呕，间或会真的没忍住哇地一声都吐了出来。我记得的收场方式有几种：或被扇了几巴掌，或被骂身在福中不知福（面食当时相对于苞谷等粗粮算细粮），或在大人们午睡时仍然被罚默默吃着自己那份好像永远也吃不完的面条，或爸爸会偷偷地从妈妈吃的蘑菇或笋罐头中夹一点放我碗里，让我吃得不要那么艰难。（这种情况不太多，但我记得很清楚）。

      相对于一些同龄的孩子提到今天家里吃面条的欢天喜地，我会发愁，会害怕，吃面，于我来说有了心理阴影。一直到长大、成人、独立生活，面条的种类、做法、浇头变得丰富多彩，滋味万千，同行的同事、朋友吃得纵情肆意，我却依然对它敬而远之。难得有时面条上的菜品太诱人，我小心翼翼点了最小的一份，也从来没有把面条吃完三分之一以上。所不同的是，我可以大大方方地推碗剩下不吃了。

      我也曾经告诉亲近的人，自己讨厌过吃面，在觉得气氛、时机都成熟的时候，把吃不了的面条夹入对方碗中。 这时，居然往往会平添出一点小小的幸福感，觉得终于有人与我分担，让我不再害怕这碗面条。

      也许岁月会改变很多。那么不屑于吃面的我，在天命之年，不想惊动别人之时，却在心里暗暗地想，是不是该给自己来一碗面，毕竟，谐音也好，寓意也好，彩头也好，对自己对命运已经不敢再有年少的轻狂与自信，多了几分珍重与敬畏。

      今天，我吃面了，一撮一撮吸进口里时，仿佛又看到那个对着一碗面条流泪的小小的自己。口里的面条，却觉细滑筋韧，实在不值得自己躲避了几十年。那么，今天，就算我与面条和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