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文字记录人间百态。
——彭斋
【一】
宁溪做好事，白得盆文竹。
带回家，按老婆婆说的，将文竹放进深桶，让水覆盖过土，等浇透取出，可半月不用浇水。
他发现，文竹居然会吐泡泡。
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
像金鱼喝水。
他用食指戳了戳泡泡，觉得好玩，掏出手机准备录视频。
下一秒，盛放文竹的水桶里，凭空出现一条鱼！
一条乌漆麻黑的鱼。
身上缠着绿油油的海草。
很快桶里的水都被鱼喝干了。
紧接着那条鱼居然自己跳出水桶，往一米来高的洗手池跳，甩动鱼尾巴将水龙头打开。
涓涓细流尽数被吸进鱼肚里。
黑鱼的肚子鼓鼓胀胀，喝了好半天才终于停下，转头望向宁溪。
别问宁溪为什么没跑，他脚麻了。
此刻一人一鱼，大眼瞪小眼。
“莫怕，我是来救你的。”
“大神饶命，我家徒四壁，没车没房，身上没肉，不好吃！”
一人一鱼同时开口，又同时陷入沉默。
这条黑黢黢的鱼，自称宁溪的守护神。
道夜观天象，算出宁溪有生命危险，特来救他。
宁溪不信。
哪有这么丑的守护神？
“你敢诋毁我？”
好家伙，这鱼竟能看穿宁溪的想法。
“那不能够，敢问大师，我有何生命危险？”
现在不是宁溪信不信的问题。
他还没消化一条鱼能说话的事实，又听到自己有生命危险，这条鱼作为守护神要来救他。
这让唯物主义的他，世界观都崩塌了。
见宁溪不信，那黑鱼不恼不怒，摇晃着尾巴，跃下洗手池，往客厅蹦跶去，弄得满地是水。
宁溪敢怒不敢言，只想赶紧送走这大爷，好打扫卫生。
黑鱼跳上茶几，按下电视遥控器，画面里正好在播一则紧急新闻。
小区顶楼，有名穿校服的青少年坐在天台边沿，疑似想轻生。警方、消防、急救车均已到位，正在商讨救援方案，因为天台的门被青少年反锁了，那栋小区周围又没有别的高楼大厦。空地上已经搭起逃生垫。
无人机镜头扫过高空，那名青少年的容貌一闪而过。
一些尘封多年的记忆，再次裹挟住宁溪。
那段黑暗时光，宁溪不想再次回忆。
“我们得赶紧穿回去，救下你！”
黑鱼让宁溪看电视右上角的时间。
时间显示，十年前的3月5日。
宁溪头痛欲裂，他怎么不记得当年曾上过天台，虽然他确实曾动过这念头，可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不该忘记的。
黑鱼在催促他赶紧下决定。
他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如果当年我会跳楼，那现在的我又算什么？”
黑鱼显然被问住，不自然望向电视屏幕，好半晌才低声喃喃：“如果现在的你不回去救下过去你的，6小时后，现在的你将不复存在……”
“为什么是6小时后？”
“我的法力，只够支撑时空法阵6小时，如果到时我们还没回来，就会被永远困在时空之境里。”
宁溪一下子清醒了。
无非是死在过去，还是死在现在的区别。
好歹还有一线生机。
宁溪当机立断。
【二】
黑鱼让宁溪抓住它尾巴，闭上眼，可能会有点颠簸，但中途一定不能睁眼。
宁溪只得照做。
再次睁眼时，已经出现在天台。
黑鱼鼓励宁溪：“去吧，告诉过去的自己，一切都还来得及，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
宁溪刚站稳，差点没被甩吐，回过神来，准备朝过去的自己走去。
然而大概离那名青少年数步之遥时，他却停住了。
“你在犹豫什么，快，只要救下过去的你，我们就能赶在时光之境消失前，回到未来！”
宁溪反而开始后退。
然而一股强大的力量正阻止他，想要将他推到天台边沿。
“从头到尾，你都在骗我！”
似乎察觉到宁溪的愤怒，黑鱼开始有些慌了，那股强大力量也在逐渐消退。
“我是来救你的，怎么会骗你，快去把过去的你救下来啊！”
宁溪总算冷静下来，站在原地不动。
他意识到，只要自己不愿意，黑鱼似乎拿他没办法。
“十年前，我们这儿可没有无人机。”
地方台的无人机设备，是三年前采购的，当时特意做了期专题，上了热搜。
不过看这名学生的校服款式，也不是最新的，现在的时间，应该介于十年前到三年前期间。
最关键的证据，是刚才宁溪在靠近天台时，发现那名所谓的“过去的”自己，其实是个短发女生。
结合黑鱼迫切的态度，宁溪不由冒出个大胆的想法。
然而没等宁溪说出自己的猜测，黑鱼已经恼羞成怒，口吐芬芳，一股强大水流直逼得宁溪无处可逃，半个身子都已经伸到天台外面。
这回可真的是遇到生命危险了。
命悬一线之际，突然狂风大作。
风力之大，硬生生逼得水流倒灌，宁溪反倒被风吹到安全地带。
“你XX的，居然敢趁老子不备偷袭，完了还冒充老子招摇撞骗！”
大风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坐在天台上的年轻女生消失了。
那条黑鱼躺在干涸的地上，无力地摆着尾巴。
在他们正前方，一位青衫束发的年轻男子出现在眼前。
身形修长，容貌秀丽，冠上插一根碧玉簪，显得整个人超凡脱俗。
当然，如果他闭嘴的话，确实很像一位神君。
但他真的话太多了。
只见他骂骂咧咧朝黑鱼走去，拎起鱼尾质问：“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哦，只是死后附在鱼身上的魂魄罢了。那你为什么要费尽心思给那女娃娃找替死鬼？关键还打着老子名号招摇撞骗，老子才是这地界的守护神，你算个什么玩意儿……”
黑鱼眼见着前功尽弃，少女已经消失不见，心灰意冷，随那年轻男子怎么摆弄，就是不开口。
“行呗，不想说是吧？本来还想着帮你看看那女娃哪儿去了，既然你不乐意说，那我走了啊……”
黑鱼眼睛发出一道诡异的绿光，一下来了精神：“你是说我闺女没死？”
文竹神君撇撇嘴，将黑鱼一扔，二话没说，自腰间取出一发带，蒙住宁溪双眼，接着拎起他就往天上飞。
那条黑鱼摆动着鱼尾紧随其后。
【三】
一神一人一鱼，转瞬来到了医院病房。
因施了障眼法，凡人并未发现凭空多了什么东西。
临窗床位，长发及腰的少女，安静地坐在病床上看书。
书拿倒了。
当然看那少女的神情，心思也没在书上，目光涣散，似乎脑子有点问题。
“尽力了，当年她跳楼时，我发现得太晚，虽然捡回一条命，但丢了一缕魂，就成这样了……”
宁溪突然看到病房内医院的统一标识，原来是一家精神病院。
黑鱼摇摆着凑到病床前，下意识想去摸摸少女的脸，却发现自己没有手。它转过头，直愣愣望着文竹神君，似乎在乞求什么。
文竹神君叹了口气，广袖一挥，黑鱼顿时恢复人形，竟是个满脸沧桑的大叔。
大叔感恩涕零，伸出手想替闺女盖好被子，喉咙滚动，好半晌，就这么静静打量着少女，最后什么话也没说。
“对不住了小兄弟，我赵国强老实了一辈子，没想到鬼迷了心窍，误听偏方，以为骗人自愿当个替死鬼，就能救回我闺女……你放心，我会去地府领罚，弥补自己的过错……”
心愿已了，大叔松了口气，过来扑通一声在宁溪面前跪下。
宁溪吓了一跳，还是将大叔扶了起来，什么也没说。
他是挺同情大叔的遭遇，但要违心原谅想要杀自己的凶手，不好意思，他没那觉悟。
文竹神君掐指再算，拦住大叔：“你叫赵国强？”
大叔点点头。
“得了，也甭去什么领罚了。当年你因救人，被溺水者无意中踹进河中身亡，功德已够升仙。上界遍寻你不得，原来是执念过深附身在鱼上。如今你一念之差，此番功过相抵，赶紧去投胎吧……”
大叔无悲无喜，一步三回头，望着自家闺女，念念不舍。
快走出房门时，只听得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爸，你终于来看我了！”
五大三粗的汉子，此刻热泪盈眶，强忍着硬是没掉下来，自往地府去了。
【四】
大叔走后，文竹神君抹去了宁溪的记忆。
宁溪只当做了个梦，在出租屋醒来时，浑身酸疼，发现卫生间水漫了出来，进去一看，可能是睡觉前放水忘了关。
与此同时，在这座城市的另一个角落。
有位老婆婆正在自家院里，给栽的花花草草浇水，走到角落时，疑惑地打量着这盆文竹。
这盆文竹，是什么时候养的呢？
老人家记性本就不好，没放心上，浇完水就回屋了。
墙上挂着很多合照，都是老婆婆退休前带过的学生。
如果宁溪在，就能清楚地认出某张照片上的自己。
继而认出，当时随手帮助的老婆婆，正是当年带他走出校园霸凌阴霾的班主任。
可惜多年不见，班主任期间又大病一场，形容巨变，纵是当面也很难认出了。
夜幕降临，人们入睡。
一盆文竹化成人形，飘荡在城市四周，守护着这座城市的安宁。
同时也守护着，他在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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