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爷爷奶奶

---

一

老祖母今年已经95岁，可身体依然健朗，步履轻盈。前几年还时不时在自家自留地里干干农活，农闲时自驾（骑三轮车）去村老年活动室搓搓小麻将作为娱乐。到了这把年纪，输赢早就已经看开，只是图个心情愉悦。近两年来，身体自我感觉不如往昔，体力也不如以前。只能呆在家里看看电视，晒晒太阳。每次看到我回家，就像小孩子看到亲人一样，那个亲热不要提，往往禁不住老泪横流。

我在家属于长子长孙，从小就受到祖母祖父的宠爱。从懂事起就知道自己自幼是由祖父母一手带大，长大一点，姑姑们时不时开我玩笑，说着我小时候的一些趣事。

二

我出生没几个月，胃口较之其他小孩就大。经常半夜三更肚子饿，哇哇的哭声那个响亮。住在隔壁的祖父母听不得我哭闹，就把我接到他们家，向父母建议由他们抚养。在当时的年代可不比现在，也没有什么牛奶之类的奶制品。农村唯一可能的只有稀饭，一旦半夜三更我哭闹，祖母就用嘴巴含着冷粥一口一口地喂我，就这样在祖父母的呵护下慢慢长大。

婴幼儿免不了尿炕，那时也没什么尿不湿之类，只有尿片。用农家粗布，以及大人不用的旧床单各家缝制成各式样各样的尿布。每逢天气好，有小孩的人家都会在门前用竹竿晾晒“万国旗”。但小孩半夜尿炕最麻烦，尤其是大冬天。大人小孩一般不会分床睡，一般都把小孩睡在中间。一旦尿炕，大人也几乎没有干爽的地方可睡。如果晚上来个几趟，睡不成觉是一方面，床上那湿漉漉的感觉可想而知。此时，祖父母就用旧衣服垫在被我尿湿的地方，让我继续安睡。每每想到这里，总觉得自己亏欠祖父母的太多太多。

三

爷爷是个会做旗袍的老裁缝，还曾经专门地拜师学艺。可惜身不逢时，在那个年代哪有旗袍的市场。等开始流行复古风时，他年纪也大了，眼睛已经不允许他做精致的针线活。我也没机会看到他做的旗袍，只能听姑姑、奶奶说着爷爷曾经的辉煌故事。虽然不做旗袍，但家里的针线活，爷爷也拿来就做，还时不时喜欢哼哼着小曲。很多童谣、小曲自小耳濡目染。至今还记得曾经教给我的一些儿歌，当然都是描述旧社会的一些穷人故事。奶奶的文化比爷爷好，时不时把一些戏曲故事讲给我听。自小或许受到奶奶的影响，对于戏曲总有一种偏爱。

当时称之为老戏，其实就是沪剧、越剧之类上海周边的一些地方戏。很多越剧戏码至今我还记忆犹新。《芦荡火种》、《鸡毛飞上天》、《碧玉簪》、《梁山伯与祝英台》、《红楼梦》《盘妻索妻》、《庵堂相会》、《珍珠塔》等等，很多唱词竟然至今还记得。记得有一次在课间休息时，还给学生播放了一段沪剧《鸡毛飞上天》片段，《教育虎勇》（沪剧名家丁是娥），把学生听得一片茫然。不知道老师播放这个戏曲意欲何为？

村里有了电视机，也喜欢和老人们一起看看这些戏曲，虽然当时也不清楚这些戏曲在讲些什么，但总感觉里面的才子佳人都很好看，唱念做打都很不错，身段扮相各有特色。也知道了原来那时的京剧演员都是男的，而越剧里面的演员都是女的。这也是南方和北方戏曲的差别。戏曲里面那咿咿呀呀的慢节奏，听来也是一种享受。

四

当时祖母还在村畜牧场工作，我也天天跟着祖母去。自小就混迹在牲口群里，竟然是与猪、牛作伴。也看到了从乳猪到成年猪的过程，以及黄牛与水牛的差别。晚归的牧童，骑在牛背上的就是我，只是少了一根竹笛。在农村在没有杏花村的酒馆，牧童在田头也无人关注。

童年时光总是短暂，自从上了学，渐渐和祖母联系得少了。也搬回去和父母同住。虽然分开了，但也时不时跑到祖母家去蹭饭吃。祖父有时“恶语相向”，我是当作耳旁风，任他把筷子举得高高，可从来不会落在我身上。祖母则在我面前从来不说。无怪乎姑姑们都说，我简直是祖母的小儿子。或许要真的是儿子，或许也不会这么宠爱。

五

每次祖母走亲戚，总会带上我。那时的走亲戚，串门子，其实就是祖母的一些闺蜜和小姐妹们之间的走动。

但有一次，可把祖母给吓坏了。那年我5岁左右，是到祖母妹妹家喝喜酒，是我父亲的大表弟结婚。说好的让我等在村西头，祖母约好了和村里的其他亲戚一起走。可小孩子哪有什么耐心，等一会儿还不见祖母人影，竟然自己就先走了。

那亲戚家离开我家不近，大约十公里左右。我曾经跟着大人去过一次，等奶奶回到村西头约好的地方竟然没有发现我，可以想象那时的她会有多紧张啊？一路走一路问，有没有看到一个这么高，这么胖，穿什么鞋子的孩子有没有走过？走了一路，紧张了一路，生怕自己宝贝的孙子走丢了。等看到我自己已经独自走到了亲戚家，祖母也没多说什么，她当时的眼神中充满了自责，似乎不应该让我独自等待。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让我独自等待。

对于一个小孩来说，一个地方只去过一次，穿越村庄，很多都是乡间小路，第二次竟然能独自前往，没有走丢，祖母似乎看到了惊奇。以后逢人便夸她的孙子如何如何，可当时要是我走丢了，她该有多紧张？该怎么向我父母交待？从我家到亲戚家的那段路，她一路该忍受多少煎熬？多少焦虑？

六

等我上了大学，祖母曾给我买了一块上海牌带日历的手表。当时买一块手表可不容易，不知道这是祖母多少年的积蓄。只可惜没戴几年，就在当时拥挤的公交车上竟然给挤丢了，下车后不久才发现手腕上空荡荡的，我心急如焚，可哪里还有公交车的影子。站在大街上发愣？该如何向祖母交待？终究不敢把丢手表的事情告诉她，生怕她伤心。可祖母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不想再添伤心罢了。

工作了，成家了，离开老家也远了。回家的次数也少了很多，每次回家总是忘不了去看看老祖母。尤其是2000年祖父生病过世后，她就一个人过日子。年岁大了，毕竟免不了出意外，有一年祖母晚上出恭，不小心从楼梯上摔落，所幸只是手腕骨折。送到医院救治，当时家里人都忙着上班，对她也照顾不是最周全。想把她送进敬老院，可倔强的她没住几个月就嚷嚷着要出院。住在敬老院对于她来说似乎就是折磨，一个人独来独往又无法合群，看不到曾经的乡里乡亲有诸多不习惯，拗不过她只能让她出院。

---

如今祖母身体还算健朗，恍惚间不知从何时起她曾经满头黑发成了银丝白发。上了年纪的人总爱念旧，搓麻将眼神已经不济，一个人独守老屋看着门外的田野四季变换，老年人的心思总在往日的岁月里徘徊。每次回家总和我叨叨着曾经的往事，每次临走总是巴巴地看着我远去的背影，多想留在她老人家身旁多和她说说话啊，夕阳下，老人都快成了一座雕像。

2018.11.8初稿
2019.4.19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