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藏龙卧虎无凉城
苏卿轩心心念念的阿雪姐姐林清雪正与萧齐修一同坐在无凉城客栈内被人围攻。
绕凉军为首之人被林清雪用一个酒杯打落了门牙，正恼怒至极，伸出一双毛茸茸的大手要抓住林清雪。林清雪不欲与他肌肤相接，向后退开一步，坐在桌边的萧齐修饮尽杯中酒，右手一格，反手擒拿抓住醉汉手腕，趁势向后一拉，右脚伸出踢他膝上伏兔穴，那醉汉吃痛跪倒在地，萧齐修右手微微用力，只听“咔嚓”一声，已扭断他右手。
醉汉一声痛呼还未出口，一个蓝影人跃入客栈，拔出佩剑，银光一闪，那醉汉一双手掌已被齐齐斩落。这番变故发生在瞬息之间，众人还未看清那蓝影人是如何出手，已见一双手掌呈青紫色掉在地上，断口处正不断溢出冰晶。
那醉汉愣了一阵，突然杀猪般地叫了起来，疼得在地上打滚。身边士兵大惊失色，拥上去查看伤口。客栈众位客人吓得尖叫起来，纷纷逃出客栈，连银两都未付，急得小二追出门去讨要。
萧、林二人本不欲出剑伤人，见有人替他们出手也是一惊，定睛一看，那蓝影人归剑还鞘，长身玉立，面若潘安，鹰钩鼻高挺，正是前几日在山谷见到的剑客沈知。此时他似乎很享受醉汉的嘶吼叫声，很得意地走上去瞧了瞧地上的断手，摇摇头道：“人长得丑，连手也这么丑！真是丑得难得一见啊！”
绕凉军众人气得个个摩拳擦掌要来报仇，却又忌惮他武功厉害不敢率先动手，其中一个较为大胆些的开口骂道：“你是什么人？竟敢与我绕凉军为敌？还敢私练武功？等我们严城主知道了必要抽你的筋、扒你的……啊！”话未说完，这人突然倒在地上，众人仔细一看，他咽喉中插着一根筷子，嘴里血流如注，痛得面色青紫，却半声也发不出来，只能嗯嗯啊啊地呻吟着。
沈知手中另一根筷子晃了晃，道：“我不爱听人啰嗦，你话太多，以后别说了。堂堂男子汉，竟然欺侮一个弱女子，成何体统？我沈知就是看不过去，我就爱出手管一管，怎么样？不服吗？”
绕凉军余下士兵又惊又怕，知道与他武功相差太远，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扶着受伤的二人先退出了客栈，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林清雪知道他口中所说的弱女子指的是她，不禁好笑，心想：“想来他以为打落那醉汉牙齿的酒杯是萧大哥所为？那我索性就装个弱女子玩玩。”思及至此，走上前去，一福到底，拜谢道：“多谢少侠相助，若非有少侠在此，小女子必定要受委屈。”萧齐修见她平日里鲜衣怒马，一不顺心就含章出鞘，此时竟如此温柔娴雅，倒也是很新奇，黝黑眸光不由在她芙蓉一般的小脸上多转了转。
沈知连忙抱拳道：“姑娘言重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我分内之事，这……”看清林清雪容貌，他突然定定望住她双眸不语，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一时之间脸上风云变色，眼中精光大作。
林清雪不知他为何如此怪异，也愣了愣，右手不动声色捏住腰中银鞭首端，小心地问道：“怎么啦？”萧齐修原本由着林清雪胡闹，心想：“阿雪仍是爱作弄人。”此时一见沈知怪异神色，他心念一动，走上前来，抱拳向沈知招呼道：“少侠好功夫，不知师出何门？”言语之间已是不动声色挡在林清雪身前。
林清雪知他举动之意，心中一暖，心想：“你自己身受重伤，还要护我周全？大将军王仁义之心果然名不虚传。”
沈知向林清雪呆望了半晌，此时已回过神来，面色恢复如初，仿佛之前的面色陡变只是旁人眼花罢了，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一时有些头晕。”见萧齐修护在林清雪身前，细细打量了萧齐修全身上下，也抱拳回礼道：“兄台有礼，我无门无派，只是自学了一招半式，意在防身罢了，兄台过奖了。”萧齐修知他不愿多言，也不做多问。
沈知又向林清雪道：“这位姑娘竟敢在无凉城中饮酒，好大胆色，沈某佩服。”萧齐修不知他此言何意，面露疑惑。沈知又道：“无凉城主严孤帆有一恨，有一爱。恨的是自己的绕凉军外还有练武之人，被他抓到就只有死路一条。爱的是所有年轻貌美的女子，尤其是未婚少女，但凡被城主的探子发现就会被抓回去供城主折辱。这位姑娘眸如琥珀，兼有倾城之貌，想必从进城之日起已吸引到城中暗探的注意，早已被城主看作是囊中之物了。此刻姑娘却还在这里饮酒作乐，懵然不觉危险将至，自然是大胆之极了，沈某佩服！”
林清雪此前从老者处已经了解内情，知他所言属实，想到老者家中惨况，心中悲痛如排山倒海而来。见萧齐修望向自己的眼光又是关切又是探询，她叹了口气，道：“我已听说了，只是还不曾对大哥说。”萧齐修却是初次对城主恶行有所耳闻，向店小二问道：“此言当真？”他出身帝皇之家，又是大将军王，平日里指挥千军万马，此时虽只是随口一问，语气中却有一股凛然之威。小二脸色苍白，身子一颤，道：“不…没…没有…的…我…我…”与坐在柜台后的客栈老板对看了一眼，再也不敢多言，逃回后厨去了。客栈老板脸色铁青，不发一言，低头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清雪叹一口气，将老者所言转述给萧齐修，萧齐修静静听着，面色渐渐不豫，剑眉紧蹙，薄唇抿成一线。林清雪见他桌下双手紧握成拳，心知他胸怀家国天下，平日里征战四方、遍尝狼烟就是为了让大周百姓能平安喜乐，可在这个离京城洛州只不过十日车程的无凉城竟有如此草菅人命、抢夺良家妇女的恶劣行径，可想而知这位大将军王心中该是如何的痛楚滋味，只是他一贯谨言慎行，此时隐藏身份行走江湖，当着外人的面自然不会多作评价。
萧齐修正思绪纷纷，突然感觉一只小手掰开了自己的拳头，轻轻在他掌心写“徐徐图之”四个字，手指柔软温暖，在他粗粝掌心带来一阵酥麻感受。抬起头来，见林清雪朝他微微一笑，道：“大哥息怒。”她琥珀双眸灿然生光，如同冬日暖阳一般照亮苦寒大地，萧齐修只觉胸口没来由地一震，如同被内家高手打了一拳一般。
沈知向他二人看一眼，点点头道：“你们原来并不知道这无凉城的可怖？那如今知道了也不晚，快些离城吧，等天色一晚城门关闭，便麻雀也飞不出一只。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后会有期。”说罢也不拱手道别，头也不回地大步踏出客栈。林清雪心想：“这人好怪，突然进来，又突然出去了，到底是什么来头？”
萧齐修平定心神，向林清雪道：“阿雪，你去收拾东西，我即刻送你出城，我在此处还有些事做。你我三日之后在目的地碰头。”林清雪望向他黝黑双眸，摇头道：“我明白，可我不走。”萧齐修剑眉微蹙，还想说些什么，突然门口涌入一群人，呼呼喝喝，手中刀剑明晃晃地闪耀了整个客栈。
为首一人正是刚才醉汉身边一个小兵，此时想是搬来了救兵，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拿刀指着萧齐修向身边一人道：“周都督，就是他们伤了我们的百夫长。”林清雪抬头看去，所谓的周都督就是在街上纵马横行之徒，此人身着白衣，面容颇为英俊，只是长着一双倒三角眼，显得有些丧气。
周都督环视堂中，向萧齐修白了一眼，最后目光定在林清雪身上，顿时面露喜色，道：“你好啊红衣美人，我们又见面了，可见我们是有缘分得很哪，那今日就跟我回去吧。” 他身边小兵鉴貌辨色，上来欲拉林清雪，口中不干不净道：“被我们都督看上是你的福气，这就走吧，保你吃香的喝辣的，夜夜做新娘，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林清雪闻言大怒，正待开口，只见身边萧齐修目不斜视，手中酒杯却砰地被捏碎，右手两指夹着一片碎片向那人颈中一划，那人还未反应过来，突然愣在当场，呆呆站了一阵，颈中鲜血倏地喷洒而出，那人慌忙用手去挡，却哪里挡得住？双手才划了几下，就血尽而死，死时仍睁着眼，兀自倒在血泊之中。萧齐修将碎片掷于地上，碎片上干干净净，连一抹血丝都不曾沾上。
林清雪一愣，又是感激又是敬佩。萧齐修往她碗中夹了块糖醋排骨，道：“阿雪不用管他们，继续吃菜。”绕凉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周都督摇了摇头，拔出佩剑道：“我下属出言不干不净唐突了美人，原是他的不是，也是死有余辜。可我竟不知原来这儿还有个练家子。嗯…这可难办得紧，城主号令城中除了绕凉军不得再有习武之人，我们大伙儿谁敢不听？这可没法子啦，来啊！把男的就地斩杀，小心不要伤到红衣美人。”
萧齐修听到此处冷笑一声，道：“就地斩杀？那你便试试看吧。”霍地站起身来，冷冷目光环视四周，负手而立，对绕凉众人似半点也不放在心上，将凌霄剑放在地下，赤手空拳向前走了两步。对面绕凉军众人虽是手持刀剑，将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可被他寒潭一般的目光和周身气势所迫，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他往前走一步，众人不禁向后退一步。周都督心想：“这是什么人？背后倒像有千军万马跟随似的。我可得站定了，别叫人看了笑话。”
林清雪心知萧齐修刚才出手两次都是用了擒拿巧劲，并不曾使内力所以不妨事，可如今要对付这么多人，他内力尚未恢复却又怎么成？她急忙奔上前，拉住萧齐修袖子，轻声道：“大哥你受伤未愈，还是我来吧。”萧齐修正要开口，眼角见到一个人影从客栈柜台后跃出，手中一个大酒坛砰地砸在周都督头上，霎时把他砸得头破血流，晕死在地。士兵一惊，回头看去，出手的竟然是客栈老板。
老板大约四十岁年纪，身体肥胖，那张胖胖的脸上全然没有招揽生意时那副和气生财的谄媚笑容，此时一脸愤慨，满脸是泪，又恨恨地在周都督身上踢了两脚，道：“我打死你，我打死你！”士兵们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纷纷拔出刀剑向他劈去。只见他虽然身子臃肿，行动倒颇为灵敏，肥腰一扭，从刀剑之中闪身而出，退开两步从墙边一个酒坛中拔出一把匕首，大吼一声扑身上来，在为首士兵胸口捅了一刀，那匕首好生锋利，士兵痛呼一声，就此死了。
一名士兵怒骂一声，举剑刺他肩膀，他右手匕首一挡，右脚伸出一勾，那士兵被勾倒在地，他匕首噗地下刺，正中士兵心口。其余士兵又惊又怒，再次挺刀向他砍去，老板举着匕首相迎，一时之间只听得呼斥怒骂、兵刃相交之声大作。
萧、林二人见他武功不弱，也暗自敬佩，心想：“城主大肆搜捕武林人士，层层检查之下竟还有漏网之鱼，武功还不错，且勇气可嘉！”过了一刻钟，士兵仍是不断涌入，而老板毕竟年过四旬已渐渐声嘶力竭，林清雪正要出手相助，只听一声怒吼，店小二握着一把剔骨刀从后厨跃出加入战局，瞬间砍倒两人。
老板又惊又喜，道：“师弟，你来了？”店小二回头笑了笑道：“师兄，我们躲够了，这就为师妹报仇吧！”言毕两人精神一震，背靠背斩杀一阵。那店小二年纪轻些，武功却不及师兄远矣，但拼着一身胆气，剔骨刀也被使得虎虎生风，刺杀了数十士兵。
一炷香时间过去，堂中士兵已所剩无几，老板和店小二也都已身受重伤，后继乏力。剩余士兵对看一眼，举刀扑上，欲作生死一搏。林清雪看师兄弟二人身上已是血迹斑斑，再也看不下去，跃过桌椅，银鞭甩出正中几个士兵脖颈，右手腕微微用力，几个士兵被甩出撞墙，登时头破血流，晕死过去。
萧齐修走上前去查看师兄弟二人伤势，见无性命之忧，便拿出伤药给二人服下。二人谢过吃了药，对看一眼，道：“我师兄弟二人蛰伏多时，今日真是痛快了！”说罢二人泪如雨下，抱头痛哭。林清雪奇道：“二位这是？”
老板失血过多，面色苍白，犹自泪流满面，道：“在下穹隆派熊百盛，这是我师弟卢千源。多年前我门派卷入一件不幸之事，死对头派了众多高手来与我们为难，穹隆全派都力战而亡，师父也身受重伤过世了。我带着师弟和小师妹拼死逃了出来，在此地隐居，想着赚些银两，将来风风光光将小师妹嫁给一户好人家，我也算对得起黄泉之下的师父了。谁曾想到…谁曾想几个月之前来了个严孤帆占了无凉城，这恶贼卑鄙无耻，带来的绕凉军武艺高强，大肆屠杀不肯低头的武林人士，我师兄妹三人不欲多事，就没有显露武功，一时倒也避过风头。可谁知那城主荒淫无度，竟派遣探子在全场探听美貌女子的踪迹！三个月前，我们的小师妹上街买菜，正是被这个周都督看到了容貌，到了夜间派了大队人马来抢人。可惜当日我们师兄弟二人外出收账不曾在家，小师妹就此被抢走，再也不见踪迹……我们二人学艺未精，几番进城主府打探都没有下落，小师妹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哎！”
卢千源点点头道：“我们几次三番夜探城主府，却被府中高手重伤。为了休养生息，我劝师兄息事宁人，先蛰伏在此，找到机会再报仇。今日见姑娘有难，我们师兄弟想起小师妹，再难忍耐，终于出手，虽不曾真正手刃敌人，那也真是好生痛快！”
林清雪感叹于师兄妹三人的深情和遭遇，还没听完已经泪光盈盈，咬牙忍住泪珠低头为二人包扎伤口。萧齐修向她侧脸看去，只见她长长睫毛已经挂满泪珠，还自强忍着不肯掉下。他沉思片刻，拿出一张银票，道：“二位今日露了行踪，还是早些出城避避风头为好。这里有一千两银票，拿去作盘缠吧。”
师兄弟二人穷苦惯了，从未见过一千两银票，面面相觑愣住了，谁也不敢伸手接。林清雪擦了眼泪，接过银票，塞在熊百盛怀中，道：“快走吧，事不宜迟！再待下去，恐怕绕凉军又要来了，夜长梦多！”
师兄弟二人回过神来，熊百盛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纸交给萧齐修，道：“这是城中地图，是我师兄弟二人在这三个月内每晚轮流出去探查后一点点所画而成，在二位手中更能物尽其用。我们受伤至此，恐难帮上什么忙，就此谢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两位，后会有期了！”江湖中人倒也爽快，两人艰难地站起身来，抱拳一谢，相扶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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