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枫叶如霞
27、【征文】不能说的秘密/舅舅的元宝
小时候，没有图画书，就缠着妈妈讲她娘家的陈年旧事。虽然妈妈只读过几天私塾，可是妈妈冰雪聪明，有一肚子的故事。
我妈出生于旧式大家庭，住在老式四合院，兄妹八人。我有四个舅舅，三个姨妈，我妈在姊妹们中排行老二，三个姨妈都有一双“三寸金莲”，唯独她长一对大脚丫，那是她挨了无数次板子换来的。“二妮子最调皮，每天都把裹脚解开，赶明儿找不来婆家！”妈妈模仿曾外婆向我姥爷告状时的口气。
妈妈小时候特别调皮，因爬到树上摘毛桃，被塾师发现后打了板子，觉得丢人，从此天天逃学，再也不去学校了。妈妈每次回忆这事时，总是后悔不已，唉声叹气的，说如果不逃学，她也能识文断字。
我妈妈讲的最多的是姥姥家的元宝秘密。姥爷留的遗嘱里，留给三舅一个“元宝”，那年月，靠着这“元宝”，一大家子度过了最困难时期，我妈说那个“元宝”是一家人生存的希望和信念，是大家庭凝聚的力量，更是我三舅的福音和护身符。
妈妈说我姥爷从做小生意起家，辛苦打拼，勤俭节约，慈善、诚信，一点一点累积财富。后来开了一个染坊，两个盐铺，顾了几个伙计。
解放后，斗地主分田地，划成分，我姥爷家自然成了地主。但我姥爷胆子小，财产一点也没敢转移出去，全部充公了，在一次批斗后羞愤而死，只留下一份遗嘱。
我姥爷家在批斗运动结束后，一穷二白，偌大的家产一扫而空，家徒四壁。一大家子人人都饿的面黄肌瘦，衣服破烂不堪。所以舅舅姨妈们急于想知道遗嘱的内容，希望姥爷能留下一份秘密财产，帮大家度过难关。
有一天晚上，大舅召开家庭会议，宣布遗嘱，姥爷在遗嘱里说“三儿有残疾，腿瘸，不能劳动，也没娶房媳妇，将来你们弟兄中哪房的孩子为他养老送终，元宝就归谁。”
读完遗嘱，大家很失望，埋怨姥爷藏的财产少。姥爷一辈子省吃俭用，积攒的家业都付之东流了。妈妈说她小时候的生活和贫农一样吃糠腌菜，只有过年时能吃上两顿花卷、添一件新衣服。
失望归失望，但也无可奈何。因为当时斗地主分田地的时候，我姥爷家的四合院被翻了个遍，墙根的砖都被撬起来了，屋角墙缝都被敲敲凿凿。
“给我挖，藏到老鼠洞里也得刨出来！我就不信地挖三尺找不到财宝！”村支书气急败坏地吼。
妈妈回忆时还愤恨不平。妈说她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唯一的一个元宝藏在当时是贫农的三姨妈家里。
宣布遗嘱后的那段日子里，我三舅成了香饽饽，兄弟侄子们都待他很好，即使最艰难的岁月，大家只要有一碗饭也会分给他几口。大舅常常告诫子侄儿们“只要你们有饭吃，就不能饿着你们三叔”，也正因为如此，大家庭团结一致，共度难关，谁也没提元宝的事。
改革开放后，农民的日子好起来了，我姥爷家地主的帽子摘掉了，和所有农民一样，在各自的责任田里发家致富。日子安稳了，不知谁忽然想起元宝的事，一呼百应，大家又念叨开了。
“不知那金元宝有多重？”
“五十两的吗？”
“听说还有十两、二十两的。”
“乖乖，要是五十两黄金能换多少钱啊？”
“千足金壹两金元宝就能拍卖一百多万呢？哪有五十两的金元宝？银锭才有五十两的。”
“哟，二嫂挺专业呀！那你猜猜三叔的元宝是金的还是银的？”
“去你的，我又不是诸葛亮！”
好像元宝能让大家一夜变成百万富翁。大家越想越高兴的睡不着觉，各人都在打着小九九。二表嫂有文化，他亲哥又是珠宝鉴定专家，懂点元宝常识，茶余饭后总爱卖弄。
有一年的除夕，妯娌们一起包饺子，她又开始讲元宝，说元宝从唐朝开始，盛行于元、清。分金元宝、银元宝，朝代不同，价格也不等，越古老越值钱，从几千到几十万上百万不等，说的大家都垂涎三尺，那一阵子表嫂们又都争着献殷勤，最后实在憋不住了，就怂恿大表嫂去探问。
几个表嫂里面，大表嫂人漂亮，勤快善良，待三舅如亲爹，所以也最有面子。但她心直口快，总被别人当枪使。结果大表嫂被三舅骂了一通，哭着跑了出来，那一年的年过得阴云密布。
可是三舅越保密，大家越想知道元宝什么样？有多重？这次二表嫂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打破沙锅问到底，写信把在省城的哥哥——珠宝鉴定专家请来了，让他哥哥给我三舅上一课，普及珠宝收藏拍卖知识。讲元宝价值连城，如果换成钱，可以建一幢大楼，买辆宝马，娶房媳妇，一辈子吃穿不愁，也不用给人擦鞋了。
原来，改革开放后，大家庭分崩离析，兄弟们分灶单过，虽然兄嫂侄子们待我三舅一如往常地好，一日三餐不短他一顿，但我三舅不想寄人篱下，就干起了擦皮鞋的营生。
这次是省城来的客人，三舅不好发作，看看实在瞒不下去，反倒心平气和地说出了惊人的秘密。
“金元宝是有一个，但二十几年前就卖了，捐给村里建小学了。”三舅不紧不慢地说，“金元宝被抽大烟的三姐夫变卖了，最后他娘的良心发现，用剩下的钱又去买回一个银锭糊弄我。”
三舅找他要回的就是一个银锭，唐朝的，所以只卖十几万元。
“这，这怎么可能？”大家面面相觑，惊讶地瞠目结舌。白白盼了几十年，到头来，竹篮子打水。从那以后，表兄表嫂们见到我三舅避之唯恐不及，再也听不到二表嫂扯开嗓门喊：妮子，快给你三爷送饺子去；也听不到三表嫂叫街似的说：娃，快给你三爷送几个热包子去。只有大表嫂偶尔给三舅洗洗衣服。大舅在世时教育子女善待三叔，那是手足亲情，是发自内心的。表嫂们教育子女给三爷送饭，也许各怀鬼胎，谁知道呢！
前年，我三舅死在自己的小屋里，几天后，大表哥做梦梦见我三舅的魂来叫他去收尸，天明去看，三舅果然死了，因为是冬天也不知死了几天了。大表哥后来讲的时候还心有余悸，说人死了真有魂灵呢！我姥家亲戚虽多，但大表哥没发丧，谁都没去为三舅送嫔，草草埋葬了事。
八十多岁的妈妈半年后才知道，哭的老泪纵横，呜咽着说：三儿真可怜，死了像埋一条狗。
我劝妈妈不要难过了，虽然三舅死的凄凉，但他干了一件好事，援建村里小学，功德无量啊！
不料我妈妈破涕为笑，我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妈妈诡秘地说：“你姥爷遗嘱里的‘元宝’是骗人的，压根儿就没有，不过是担心你三舅没人养老，故意那样写的，只有你三舅知道真相，后来，家里人闹的他实在瞒不下去了，才把真相告诉我，问我怎么办，我当时也不相信，还问他是不是自己偷偷卖了。”
“那捐钱建学校和三姨父拿银锭掉换金元宝怎么回事？三舅编的？”
“他要恁聪明也娶上媳妇了！”
“难道，是你的主意？”
“答对了！”妈妈得意地说。口气像老顽童。
“可是你怎么想到建学校的事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建学校倒是真的，不过，是你姥爷捐建的，不是你三舅。解放后，村里孩子多了，没有像样的学堂，你姥爷给大队书记一个元宝，让他卖了建几间学堂。没想到你姥爷好心没好报，运动来了，书记带头批斗你姥爷，让他交出家里的金银财宝，你姥爷交不出，他就带头抄家，唉，可惜你姥爷菩萨心肠却没好下场！”
“你姥爷做一辈子生意，没骗过一文钱没，可为了你三舅却撒了弥天大谎！”
一说起姥姥家的事，妈妈总是滔滔不绝。不知她心里还藏有多少秘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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