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圆看着自己店里的厨师跟服务员都打包好自己的东西,跟他告别,一种后悔,自责心痛,在他心里蔓延。
没想到这几年奋斗的心血就这样,被自己霍霍完了。好像一记耳光,把他扇回到解放前,他的泪水在眼里蔓延,清晰的画面一帧帧在眼前浮现。
小圆的青春与爱情没有一点关系,而他努力地打拼,就是为了能吃饱,能吃上他想吃的东西。
他的青春期都是为了填饱肚子而拼搏,为了能在城市里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而奋斗。
每个人的青春都有他的印记,所有的青春印记也未必是青春恋情,有的人的青春为了生存,都已经拼尽了全力。
小圆的老家在边远的山区,光秃秃的黄土高坡,稀稀拉拉的庄稼,把人喝成大黑牙的水,村里人的脸就跟这漫天的黄土颜色一样,面黄肌瘦。再加上常年不洗澡,每个人都是尘满面,肚儿空。
十二三岁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每天饿得前胸贴后背,每天晚上都是在饥饿里睡去,早晨又在饥饿里醒来。
就连拉屎都拉不出一点干货。他整天盼着在城里工作的舅舅回来拿点好吃的,让自己淡而无味的嘴巴,能压抑一下肚里要冒出的馋虫。
前几年舅舅回来,拿了许多他没有见过跟吃过的吃食,让他大饱眼福跟口福。
上次舅舅回来,给妈妈拿了一大袋小动物饼干,妈妈在柜子能藏半年。
开始还背着姐姐跟哥哥每天偷偷给他一片,后来一个礼拜才给他一片,那种小动物饼干有着甜甜的奶香味,可惜太小了,跟五分钱硬币差不多大,他每次不敢大口吃,一点点用舌头舔着吃,可惜舅舅几年才回来一次。
他听妈妈说舅舅在省城里是个大官,好像什么局长,对于局长官有多大他不知道?
肯定比村长的官大得多,村长也没见过舅舅拿回来的那些吃食。
村长家那个傻小子拿的玉米面窝窝头让他用弹珠骗得吃了好几次,想起香甜的玉米面窝窝头,他更饿了。
家里每天只有他跟新过门的嫂子才有两个蒸熟的土豆吃,想着一会有土豆吃,他笑了,但感觉更饿了。
舅舅带表哥又回老家了,这个消息比过年还让他兴奋。
舅舅回来给他们带来了很多好吃的东西,那几天他每天都是兴奋而幸福的。他最喜欢听表哥给他描述他们在大城市生活的样子。
大城市没有山,出门就是大马路,路上跑着好多小汽车,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对于这些他没有兴趣,这些他压根没见过,也想象不出来。
表哥比他大两岁,表哥说:“你们这地方真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太穷了,老爸说你们这有山有水,所以我才跟着回来,秃山污水有什么好看的?你们这吃的东西,连我家狗都不吃。
我们家鸡鸭鱼肉米饭面条随便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表哥白皙清透的脸,一脸鄙夷的给他说着他们那的生活。
表哥不无得意地给他描述大城市的繁华和热闹,描述他们平时的生活。
他对表哥描述的那种生活很是向往,虽然对表哥的那种态度,他看不惯,但是这些可以忽略不计,他只对表哥说的那种大城市的繁华感兴趣。
他想象不到除过这个小山村,外面的世界究竟有多大,外边的世界究竟有多精彩?
晚上睡觉,他努力想象翻过大山,山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像表哥描述的那样!
想着平时他最奢侈的就是一天能吃一个土豆。像表哥说的什么大米饭,面条,鸡鸭鱼肉这些,他都没有吃过。
就连过年都吃不上,偶尔过年一家人最多才吃二斤肉,就算是玉米面窝窝头也是过年时候才能吃到。
有一天他做梦吃到了表哥描述的那些东西。当他拿着一只烧鸡正要吃的时候,被人一把抢走了,他急得哭出声来,突然醒来,才发现是梦,枕头上流下来一大片口水,脸上还挂着泪水。
他想总有一天,他一定要走出大山,去看看那个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的地方!
晚上大家都坐在大土炕上,听舅舅跟父母唠嗑。舅舅说:“走了这么多地方,还是最喜欢吃咱们老家的羊肉,别的地方羊肉多多少少都有点膻味,老家的羊肉没一点膻味,还是想念老家的味道呀。”
他一大早起来趁着母亲跟父亲还没有起床的时候,就跑到羊圈把自家养的羊给杀了。
因为父亲是村主任,有时过年村里谁家杀羊,都叫上他的父亲去吃上一顿羊杂。父亲每次也都带着他,因为他太馋了,肚子里一年到头也没有一点油水。
他见过怎么杀羊,就是没有亲自杀过。这也是他第一次杀羊,拿着刀子他战战兢兢不敢往羊脖子上抹,他想起表哥说的那些好吃的,眼睛一闭,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如果父亲跟母亲看见,绝对不会让他这么干,家里养的猪和羊,还要靠着过年卖掉,养活一大家子人,家里要靠这些贴补家用。
当他把羊杀死,准备剥羊皮的时候,父母起来,看到这个情景也不在说什么,就算把他打死,反正羊也活不了了,况且舅舅也在,也不好当面打骂他。
他杀羊想把舅舅跟表哥招待好,他听舅舅说最喜欢吃老家的羊肉,好让舅舅跟表哥走的时候能把他带上。他想到大城市看看,他想去大城市,能吃上表哥说的那些好吃的东西。
最起码不用吃那些用玉米芯子野菜糊的饼子。能吃饱饭,对他来说就是最幸福的事。
他一直在舅舅跟表哥跟前表现,他向往着那个省城大城市,向往大山以外那个能吃饱饭的地方,但是舅舅走的时候,并不想带他走,拒绝了他。
当舅舅跟表哥走了以后,他哭了很久,他对着舅舅跟表哥离去的方向注视了很久,他想,我以后一定会去那个能吃饱饭的地方。
他还长了个心眼,问了表哥在省城的具体地址,说他有个同学也转学去了省城。
小圆四个姐姐,一个哥,他是家里最小的,才能每天跟嫂子有个土豆吃。
他记得七岁的时候快要过年了,他在父亲的抽屉偷偷拿出一张票子,他知道是钱,却不认识是多少钱?他知道抽屉有一厚沓钱。
听父亲说,过年要给村里人发,他偷拿一张,想着父亲也不会发现。
那张票子图案好像有个男人,戴着大黑眼镜,拿着一个黑色的长棒,他认得上边有个伍字,他就拿着那张票子跟村里三娃换了一把木头做的小手枪。
他很喜欢三娃的木头手枪,三娃连摸都不让他摸。
晚上父亲给村里人分完钱,发现少了一张,怎么都想不明白。父亲愁得晚饭都没吃,躺在炕上唉声叹气,说这一年白辛苦了。
他有点好奇,就问:“是不是,有个戴眼镜的男人,扛着一根黑棍子,父亲一听赶紧问:“你怎么知道,你见过那张五块钱?”
“我看抽屉里有一厚沓,我就拿了一张跟三娃换了一把手枪。”
他话音刚落,没想到父亲就像疯了一样,随手把一个大茶缸砸在他的头上,他还没顾上捂疼痛的头部,父亲恶狠狠地扑在他身上,拿起炕上的笤帚,一边骂,一边在他身上好一通胖揍,疼得他哭爹喊娘。
母亲急忙说:“还赶紧去三娃家要钱。”父亲这才缓过神,放下抱头惨叫的他。
如果不是母亲那句话,估计父亲能把他打死,他没想到就一张票子,父亲快要了他的命。
他跟父亲去三娃家要钱,三娃家里人都一口否认他给钱了。父亲都给他们下跪了,他们还是说没有见到钱。
父亲回来又把他狠狠打一顿,打得他浑身是伤,躺在炕上半个月没下炕。
他是父亲的垫窝子,四十多岁父亲才生的他,他是家里最小的儿子,父母亲也最疼他。
没想到为一张票子差点把他打死,母亲看着他身上的伤,抱着他每天晚上都哭。
当时他想舅舅也许有很多那样的票子,如果舅舅在,他就不会挨打了。
舅舅跟表哥走后,他每天晚上躺在炕上,都要在脑海想一遍省城到底是什么样子?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去看看。
八三年暑假,他15岁,上初二。他偷跑到一个煤矿,挖煤两个月挣了四十块钱,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拥有这么多的钱。
平时有个两毛钱他都能高兴坏。他扒着煤车,跑到离家一百多公里的白云山,虔诚地给白云山里的各个神仙磕头,保佑他达成心愿。
他揣着四十块钱作为路费偷偷地坐火车跑到了省城。这是他长到15岁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走出了大山,去投奔舅舅。
当他坐火车到了省城火车站,他从来没有想到火车站会有那么多人,熙熙攘攘,四通八达,卖什么的都有。
他稀里糊涂到了省城,没想到真的就像表哥说的,繁华热闹。
走在路上各个食堂商铺大街小巷飘出的那种香味,他才觉得世上竟然真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这么香的东西。
他饥肠辘辘一路打听到了舅舅家,舅舅也没有想到他一个人风尘仆仆能找到他的家。
他没有想到舅舅家里竟然那么豪华,席梦思床垫,电视,豪华家具,地面上还铺的木地板。他当时只能用金碧辉煌形容舅舅的家。
而且舅舅家的房间也很大,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房子。
舅舅让他进到家里,他手足无措,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看着自己裤子上打着的几个补丁,还有浑身的土,他觉得有些尴尬。
舅舅就给他做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当他吃到那碗西红柿鸡蛋面的时候,他心想世上竟然能有这么好吃的面?
他一连吃了三碗面,还要再吃的时候,舅舅说:“已经吃了这么多了,不敢再吃了,小心把胃撑坏了。”
他心想就是舅舅再给他煮上一碗,他还能吃完。
坐火车一天一晚上,他几乎都没有吃过什么东西,火车上推小车卖各种吃的也多,但是他手里攥着那点钱,也不敢胡乱花。
他害怕万一找不到舅舅,说不定还要坐火车回来,他害怕万一钱不够,况且火车上那些吃的也太贵了。
他在舅舅家住了几天,舅舅坚决要给他买票,让他回去。
他死活不想回去,他好不容易到这个城市,他一定要在这个城市落脚扎根。
他要每天吃一碗西红柿鸡蛋面。不管舅舅怎么劝他,他都不愿意回到那个吃不饱饭的地方。
他看到舅妈对他一脸的嫌弃,这是舅舅新娶的第三个老婆,舅舅已经离了两次婚了。
他听母亲说过舅舅这个老婆还是以前国民党一个军官的姨太太,后来那个军官去了台湾没有带她。
舅舅对这个老婆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在舅舅家住的这几天,舅妈把他坐过的凳子跟桌子过来过去地擦,吃饭给他一副单独专用碗筷。
他知道舅妈嫌弃他,舅舅一看,也不敢收留他。舅舅给他买好票,强硬把他送到火车站,看着他上车。
他看舅舅走远了,就偷偷下了车。
他要靠自己养活自己,舅舅家也回不去了。他就一家一家地去问,想找个能养活自己的活干,好不容易一家小餐馆招小工,餐馆勉强给他一个吃住的地方。
在小餐馆干活,老板也很苛刻,每天给他安排的活也很多,早上起来最早的也是他。打扫,洗菜,收拾端盘,干了两个月,挣了四十块钱。
后来舅舅知道他没有回去,也没有管过他。
他在工地搬过砖,在粮站扛过粮包,打过烧饼,卖过菜。
当他第一次吃到肉夹馍的时候,他觉得那就是人间美味。他想以后只要每天能吃一个肉夹馍就很满足了。
当他第一次吃到烧鸡的时候,他就想每天如果能吃到一个烧鸡,那就是上天对他的眷顾,那就是神仙过的日子。
当他在城市扎根两年的时候,这些东西他稀松平常就可以吃到。
他买了一辆三轮车,经常半夜起来用三轮车批发一车菜,天不亮再批发出去,赚个差价。
等他有了一点积蓄的时候,他托舅舅帮他找了一个学校,他上学的时候,要比同班的同学要大两三岁。
等他上到初三的时候,他已经18岁了,开始同学们还都笑话他,后来有很多男同学竟然成了他的追随小喽啰。
他白天上学,晚上帮人看店。
在他上到高一的时候,他还认识了一个老乡,叫宋斌,跟他同班,比他小两岁,俩人后来成为最好的朋友。
宋斌好不容易考到省城,第一学期家里凑的学费,经常在学校吃不饱饭。第二学期,家里凑不出来学费,面临着辍学,他又干起老本行,卖菜,每天天不亮出去批发菜赚的钱帮宋斌交了学费。
后来两人约好一起轮流睡觉,轮流去批发菜。
光大年三十,两人批发三百斤韭菜就卖了三百块钱,两人的学费都有了。
上到高二第二学期,挣钱耽搁了学习,实在学不进去,就辍学专心地开始挣钱了,后来宋斌考上了大学,宋斌上大学的那几年,基本上都是他在资助。
二十岁的时候,他倒卖粮食,发了一笔财,也挣了人生第一桶金,后来又开了个小餐馆。
当他不再为吃饱肚子奔波的时候,就开始有点忘形,有点飘了。
也开始学着城里年轻人那样打扮,玩,也学起街道上的那些年轻人,烫爆炸头,穿起了喇叭裤,像个街头小混混。
跟人打架,混社会,感觉自己已经融入了这个城市,感觉已经是半个城里人。
他整天玩得疯狂,没心思没时间打理饭馆,跟狐朋狗友整天混在一起,他们经常吃饭也不给钱,都说赊账。
他把饭馆交给朋友打理,朋友说饭馆没有挣钱,赊的账也没人给,最后只有关门大吉。
一年时间把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打了水漂,这下把他又打回了原形。
看着空荡荡的饭馆,想着家里吃不饱饭的日子,他悔恨得流下了眼泪。
通过这一次对他心灵上的洗礼,他做了深刻的反思。十年后他从一个小包工头,一跃成为知名企业房地产老总。
宋斌一直在他手下当副总,两人双剑合璧,叱咤商海,在这个城市稳扎稳打,打下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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