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我叫杨玉环,小名玉娘,这世上,唯有三郎可以唤我,阿蛮。
在遇到妲己之前,我从不知晓这世上竟有如此刻薄之人。
没错,我说的是妲己,那个比我早生了将近两千年,迷惑了帝辛,覆灭了殷商的红颜祸水,妲己。
的确,她死了,可却只能成为孤魂野鬼,游离于世间,不得转世投胎。人嘛,总是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的。可她,似乎并不知悔改,所以,才在这尘世一待就是两千年。
三郎宠爱我,她便说世人皆爱美人,更何况是风流种子李三郎,后宫佳丽三千人,总有色衰爱弛的那一天。
我思念岭南家乡,三郎便找了家乡人高力士陪我解闷,派飞骑八百里加急去岭南为我取来荔枝。
当我站在城楼上看着那飞骑载着荔枝愈来愈近,心里的喜悦满的快要溢出来,而撑着红纸伞站在我身旁的妲己则冷哼一声,说不过是几颗荔枝罢了,有何稀罕的,想当年帝辛为她造了鹿台,搜集天下奇花异草,飞鸟游鱼,无论何时想吃什么只管嘱咐丫鬟去取即可,何需八百里加急。
我喜好音律,三郎便为我编了霓裳羽衣曲,天阙沉沉夜未央,碧云仙曲舞霓裳,三郎奏着曲儿,我便在他身旁伴着舞,不为舞动京城,但求一生相随。
可妲己却连这个美好的愿景都不愿留给我,她还是一贯的目中无人,话语里尽是讥讽,她说,想当年,帝辛不知为她作了多少曲儿,她又不知为他跳了几支舞,那时,她也以为她同帝辛会白头偕老来着。
她还说,我同帝辛尚能生死相随,你同你的三郎呢?
那时,我只当妲己是嫉妒我,嫉妒我有三郎宠着爱着,而她却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很多年后,当我望着眼前的三尺白绫,再想起妲己,才惊觉,或许,她一早便预见了我的结局。本想劝我全身而退,却只能看着我越陷越深。
贰
妲己第一次见到李白,是在宫廷的画室里。
那时,李白刚入宫,学识渊博,见闻广泛,深得三郎赏识。
可这世上,有才华的人很多,有才华还不自恃清高,能放下身段廉耻溜须拍马的人更多,三郎极度赞赏李白的才能,却也知道,以他清高孤傲的性子,并不适合入朝为官。
三郎虽封赏李白为供奉翰林,实则却并未给他实权,三郎想让他做的,似乎不过是吟诗作对,弹琴作画罢了。
我不解,问三郎,为何不重用李白。
三郎笑了笑,说,他会是一个名垂青史的伟大诗人,不该在尔虞我诈的朝堂上失了赤子之心。不重用他,是因为爱惜他。
三郎还说,说他不该把万千宠爱都给我,使我成为众矢之的,说他会好好护着我,任谁都不能伤害我。
我信三郎,一直都信。
那日,我闲来无事,又听闻李白画技超群,便晃悠着去了画室,寻思着让他帮我作幅画,挂在寝宫里,指不定还能流传后世。
妲己也跟着去了,她一向无所事事,自从发现我能看到她后,最大的乐趣便是日日在我身边晃悠,说风凉话。
我坐在贵妃塌上,摆好了姿势,妲己也在我身旁坐好,撑着红纸伞,身姿端庄,脸上挂着目中无人的冷笑。
我也不同她计较,毕竟,来者是客,况且她也不过就是一个失了夫君宠爱,受尽世人谩骂,人人得而诛之的可怜女人罢了。
看到李白画作的那一刹那,我惊得差点掉了下巴,画卷上那人,肌肤如雪,容颜倾城,撑着一把二十四骨的红纸伞,不是妲己又是谁。
李白,他竟然也能看到妲己,身为鬼魂的妲己。
妲己也是震惊的,我清晰的看到她眼中划过一丝的惊诧,但很快就被冷漠代替。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那副画卷,开口还是一贯的清冷,带着几分刻薄,她说,不错,这才是宫廷画师该有的水平。
李白何等的孤傲,我以为,这句话对他而言,会是一种折辱,可他望着妲己,眸子里并无太多的表情,只有一抹淡淡的笑。
他似乎不知晓她的身份,也不知道她是人是鬼。
叁
作为这世上唯二能看到妲己的人,我以为除了缠着我以外,李白也会成为妲己讥讽奚落的对象,可似乎并没有。
妲己并不喜欢男人,至少是这宫廷里为数不多的男人。
也是,得过帝辛的百般恩宠,这世上又有哪个男人能入得她的眼。
李白对妲己的态度也是淡淡的,相逢时不过是一笑。但我却知道,妲己于李白而言,是不一样的。
因为李白曾在私底下问我,妲己是谁,家住何方,是否婚配。
我如实相告,李白的反应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淡定,只是怔了怔,很快又恢复了一贯的云淡风轻。
只是自此以后,李白作的每幅画,眉眼里都有妲己的影子,李白作的每首诗,谱的每首曲儿,似乎都是为妲己。
我尚能看出,更遑论妲己。
所以,当李白要离开长安时,妲己毅然决定同往。
我望着那把殷红的,寄居着妲己魂魄的聚魂伞,问妲己,离了这宫廷,便要居无定所四海为家了,可值得?
妲己还是冰冷着一张脸,但声音里似乎有了一丝温度,她说,从朝歌到长安,她画地为牢,将自己困在这深宫里千年,都快要忘了,自己曾是有苏氏的公主,自小骑马射箭,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浪迹天涯。
她还说,李白同帝辛很像,会亲手为她作画,为她谱曲,为她写诗,会望着她宠溺地笑,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人。
可李白到底不是帝辛。我残忍的点破了真相。
李白不是帝辛,所以,永远做不到倾一国之力,只为讨一人欢心。
妲己垂下眼睫,遮挡了所有的情绪。
她说,她在这伞中睡了两千年,却只遇到了两个人,一个人,终结了她千百年的孤寂,包容了她所有的任性和刻薄,让她重新活了过来;另一个人,虽然除了满腹经纶之外一无所有,却给了她遗失了千年的温暖,而这温暖,一旦尝过,便再也离不开了。
妲己最终还是不顾我的挽留,跟着李白走了。我站在城墙上,望着撑着红纸伞的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心里忽觉得空落落的,耳边不禁回响着妲己临走前对我说的话,她说,不要轻易的应承一个人,更不要轻易的爱上一个人。
这道理,妲己明白的晚了一些,而我,也是来不及了。
肆
我以为那会是我和妲己的永诀,却不想再次见到妲己,是在三个月后。那是李白托人将那把寄居着妲己的红纸伞送来。
听妲己讲着这三个月的经历,我竟生了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仿佛亲眼看到了他们二人或泛舟湖上,或纵马驰骋,或幽居山林,或饮酒花田。
妲己说,她最爱的便是傍晚时分和李白一起逛夜市,旁人看不见她,无风无雨的,只见一个大男人独自撑着一把殷红的纸伞,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分外的滑稽。
妲己说,李白对她很好,比之帝辛,有过之而无不及,很多时候她都在怀疑李白会不会是转世的帝辛。
妲己说,她永远不会背弃帝辛。
我看着妲己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血液中有一种叫做愤怒的东西在流淌,她怎能如此的绝情,为了一个已逝千年之人,狠心的将人世间最美好的爱情践踏在脚底。
迎承着我的怒气,妲己的表情淡淡,似乎并不在意。
她说,那时举国上下盛传她是祸国殃民的狐狸精,帝辛听了十分生气,下令捉拿那些造谣生事之人,行炮烙之刑,她本以为他这么做是因为相信她,直到她看到了他花费大量财力人力寻到的聚魂伞,传闻中那是妖族的圣物,可保妖类魂魄。他对她说,不管她是人也好是狐也罢,永远都是他的王后。
她说,世人皆说他刚愎自用,暴虐成性,可却忘了他也曾开疆拓土,有过一统天下的鸿鹄大志。只不过,前半生他为国为民,后半生,他只为她而活。千古功过,不过付诸后人说。
她说,国破的那一日,帝辛对她说,好好活着,不要忘记他。她应了,她不是妖精,她以为她会和帝辛一起死在鹿台的那场大火里,她应了他,不过是为了让他走得安心,可阴差阳错的,聚魂伞聚了她的魂魄,她化作鬼魂游荡于世间,放弃轮回,不过是害怕有朝一日喝了那碗孟婆汤,便对那人失了诺。
她说,她是阴魂,长期伴在一人身边,会折人阳寿,李白生了很严重的病。
她说,她不想背叛帝辛,所以,是时候再入轮回了。
伍
从前的我并不知道,很多年后,世人也会冠于我和妲己一样的罪名——红颜祸水,祸国殃民。
如今,我住在妲己曾经住过的聚魂伞里,又想起了妲己临走之前对我说过的话,她说,爱一个人本没有错,错的是爱错了人,她没有错爱帝辛,是帝辛爱错了她,一个君王,若想流芳百世,哪能把心思都放在一个女人身上。
我想,我与三郎,定也如是。
在我死后的第六年,李白走了,三郎也走了,按照三郎生前的遗愿,他们将聚魂伞放入了三郎的棺木中,我与三郎,终是再也不会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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