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灰色的云层压的很低，仿佛触手可摸。阳光被厚重的乌云遮挡住，不见了踪影。窗外的树叶一动不动的凝重，就连知了也无力的叫着，仿佛空气也窒息了。
医院的走廊，光线并不明朗，暗暗地，被墙上那个大大的“静”字管束着，只有鞋底轻触花岗岩地面的“嗦嗦”声和烟头落在花岗岩地面上的“啪嗒”声。
筱老太仰着瘦削的脸，平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呼吸微弱但是很均匀，浑浊地瞳孔放射出一丝柔和，恍惚中回到和萧建牵手地时候，萧建的手还是如初的暖。筱老太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萧建用手手轻拂过筱老太的手背，然后拍了拍，这无声地安慰，胜过千言万语。萧建张开双臂，筱老太默契的栽下身，偎依在萧建怀里。微红的眼圈终于平静的淌出泪水。往日的一幕幕历历浮现在眼前，时间只等着她和萧建一点一点的去追寻。
忽然筱老太颤抖的抬起手臂，伸开手掌向空中抚摸着，一下一下的舍不得放下，眼角淌出一滴泪水挂在耳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幸福，瞳孔里的温柔不断放大，放大，似乎游离于另一个世界，终于筱老太放下了手。
窗外终于落下雨来，与刚才的阴沉相比天空仿佛透亮了一些，雨水打在树叶上嗒嗒作响，知了终于不再叫了，那恼人的聒噪，换成了雨滴交响，倒也有耳目一新的感觉。只是已经没有人在意窗外这落雨之后的景象，筱老太走的安详，去了她应该去的地方。
2.
“筱晓，你个贱妇！”“啪”随着一阵急促的高跟鞋落地声，一记响亮的耳光猝不及防的甩在了筱晓的脸上，烙下一记火辣滚烫的五指印。
筱晓重心不稳，又害怕摔到儿子，双腿猛的跪倒在了小区休闲广场的地上，抬头一看，原来是方艳艳，萧建新婚三个月的老婆。
筱晓站起身来，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你有事直接说事儿，没事我就走了。”阳光的直射，让筱晓有点睁不开眼，被打的一侧脸颊，眼睛晕出一丝湿润，筱晓稳稳了孩子，扭头就走，就好像这一记五指印，不在她脸上一样。
“站住！你个贱货！”方艳艳火冒三丈，顾不上新做的发型，甩着棕色的波浪卷拽住筱晓的头发就开始撕扯，一边拽一边骂。
“你勾搭我老公！以为我不知道是不是？你今天就给我说清楚！”
“......”
周围的人听见有哭闹的孩子纷纷赶了过来，保安连忙把方艳艳拉开，方艳艳甩手扔掉扯下来的几缕发丝，跳脚开骂。
“筱晓你个贱货！没嫁人时你就是贱货！嫁了人你更贱！你勾搭我老公！呸！狗娘养的！啊....啊....”
方艳艳突然捂着肚子蹲下，进而跪在地上，用手扶着地，一身冷汗。棕色的波浪卷搭在地上，沾了灰土，让打过蜡的卷发不那么光亮了，阳光下，一脸的惨白反射着淡银光。
“呀”这不是流产了吗？她出血了！人群中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不行！赶快叫救护车！”
“别叫那个贱货走！给我站住！”方艳艳脸色苍白，依旧不依不饶的嘟囔。
“什么情况啊，这是怎么了？”于是先来的观众，新来的观众，纷纷掏出手机，拨打了120，和110.
伴随着120和110的标配音响，救护车和警车先后亮着那晃眼的灯闪来到现场。
在警察的陪同下，筱晓在医院见到了穿着白大褂的萧建，这是继毕业之后，筱晓第二次见到萧建。
筱晓做完了笔录，跟随警察回小区调取监控，竟然在车上又见到了萧建，两人相邻而坐，都保持着沉默，萧建看着筱晓脸上的五指印记，眼里飘过泪花，筱晓装作看不见，只感觉萧建的胳膊紧紧的压过来，那暖暖的体温化开了筱晓心里的冰。她知道萧建扔下哭闹不止的方艳艳，跟着警车来小区调监控的用意，但是她只能装作不知道。
因为一切已经不能回头。
3
警车载着萧建离去，筱晓强忍着泪水哄着了儿子，轻手轻脚的走进浴室关上了门。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有点憔悴，脸上的五指印有些浮肿。
“萧建的孩子没了，萧建......萧建......”
筱晓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打开水龙头，双手捧起一舀水，回手向脸泼去，让泪水淹没在这水花里。
上一次遇见萧建也是在医院，她自己挺着硕大的肚子去医院产检。在医院的楼梯上，看见了萧建那熟悉的身影。穿上白大褂的萧建更加的帅气了，只是那张熟悉的，方正的脸，褪去了稚嫩，老练了许多。
两个人对视了许久，沉默。
萧建望着她的肚子，有些哽咽，筱晓低下头继续上楼，准备无视的擦肩而过，萧建竟伸手接过她，扶着她的胳膊和后背，送她上到最后一层台阶，才转身离去，筱晓抚过有过他手温的手臂，百感交集......
“啪！”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了筱晓的脸上，筱晓的脸肿了老高，“说！你跟那个萧建是怎么回事？人家老婆都闹到门上了！真他妈的丢尽了我的脸！你说！你是不是背着我偷人了！怪不得你总是不冷不热的！闹了半天你他妈的有旧情人......”，筱晓的老公喋喋不休的聒噪。
筱晓起身“我没偷人，你去警察局查一下就知道了，我没什么好说的.”筱晓轻描淡写，没什么反应，就好像刚才那记耳光没有打在她脸上一样。
筱晓的老公一愣，挥起手来，筱晓双手抓住老公的胳膊，搡了回去。“我没偷人，你不想过了，可以提出离婚。”
夜里，筱晓窝在被子里哭的死去活来。
黑暗中，任凭老公在自己身上疯狂发泄。
孩子的哭闹声，吵醒了昏睡地筱晓，火辣地酸痛感阵阵在脸上灼烧。
筱晓弯下腰，双臂使劲儿抱起孩子，走到浴室镜前，孩子柔软的小手无知地在筱晓的脸上抓拍，痛感让筱晓下意识地躲闪。
“内个！啧啧.....看她不错，其实是个小三儿，前几天让人家抓包了！闹上门来了都......”
“知道!那天我在呢!亲眼看见地，居然还把人家孩子打掉了！真不要脸！”
“我就说她不是什么好玩意，她哪敢打人家啊，人家孩子是让她气掉的......”
穿过邻居的指手画脚和窃窃私语，筱晓没有解释什么，自顾安静地生活着。
时间久了，大家也就嚼的没意思了，这锅事情就被其它的新鲜覆盖了。
那天之后，筱晓的老公并没有提出离婚，当然也再没有之前的温柔。当然对于这些，筱晓并不在意，日子对她来说只不过就是24小时的无限循环。太阳升起又落下而已。
4
筱晓和萧建相识于初中三年级......
下午自习课上，楼道里传来了班主任的脚步声，这让萧建赶紧藏起来看着正起劲儿的漫画，班主任进入教室以后，几句话便引起骚动，讲台上站着一个懦懦的女孩，个子不太高，齐肩的长发，随意在脑后扎起一个低马尾，蓬庸的碎发在脸颊凌乱。瘦瘦的身材却顶着一张白白胖胖的脸。脸颊上镶嵌着一双黑亮的双眸，不时的抬起眼皮，瞭一眼面前黑压压的人头，又垂下睫毛，双手抓紧肩上的书包带，看起来好像很无助。
在那个青春懵懂的时间里，这样从漫画书里出来的女孩是很受欢迎的。这就是筱晓。
老师安排筱晓坐在了萧建的前两座。
萧建从此放下了漫画书。
多么明朗的青春啊。
明媚的阳光轻轻拂过筱晓的脸庞，又钻进云层躲了起来。就像来自萧建的目光轻触在筱晓的身上，又赶快挪开看向别处一样。筱晓总是能感觉到来自萧建目光的重量。当筱晓转身扭过头来，总是能看到萧建的侧脸和搭在脖颈上的手。筱晓总是抿起嘴唇，控制着嘴角上扬的程度不要太夸张。
在那个年纪，想靠近却又不敢放开心扉，大概就是最纯粹的在乎。
在紧张的备考和老师的威严下，这种在乎持续到了中考结束。
整个暑假，萧建的心空空的，没事就去大街上溜呀溜呀，都不知道是在溜什么，空空的出去，再空空的回家。
又是一个明朗的上午。萧建拿着高中录取通知书，来到了学校报到。
遇到了初中的同学，大家追着打闹玩笑，突然萧建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跑过去激动的大喊：“筱晓！”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的并肩走向教学楼。
每天放学，筱晓和萧建总是相互等待一起回家，在岔路口分手。第二天再在岔路口相互等待一起上学。风雨无阻。
路上两个人分享着作业的对错，比较着分数的高低，萧建还会开老师地玩笑逗地筱晓“咯咯咯......”
最开心的是萧建从家里捎出来几块话梅糖，变戏法似得剥开又在筱晓张嘴时变没，惹得筱晓追着拍打萧建的肩膀，萧建再突然把话梅糖塞进筱晓嘴里。
筱晓会默契的从兜里掏出纸巾“喏，擦手！”
“好吧，擦擦吧，万一你今天没刷牙呢！”两人又开始追打。
时间真快，终于在高三那年，两个人的手牵到了一起。萧建曾经小心翼翼的搂过筱晓的肩膀，见筱晓没有抵触，开心的合不拢嘴。
但是邮政快递送来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并不随人愿。
虽然两个人商量好了，都报考的医学院。可惜，筱晓发挥失常，只考上了药专。
“筱晓，没关系的，我一定会去看你的，我只喜欢你一个人。我发誓！”
筱晓抹去眼角的泪，突然踮起脚尖捧着萧建的脸，在萧建的嘴上轻啜了一下，便推开萧建，扭头跑掉了，从此萧建再也没有等到筱晓。
5
大学生活开始了，高大帅气又稍带自来卷发的萧建，身边不乏追求者，方艳艳是最猛烈的一个。脸蛋漂亮，身材棒，家境好，人机灵。只是萧建总是感觉她和筱晓相比少了一点什么，具体是什么，又说不出来。
萧建曾坐着半天的火车到药专找过筱晓，不止一次，从筱晓的躲闪，到筱晓的拒绝，再到看见筱晓被别的男生搂在怀里拥吻。萧建在火车上醉的一塌糊涂，甚至不省人事。
萧建不知道在他转身离去之后，筱晓一个人哭的死去活来，萧建也不知道，那个把筱晓揽在怀里的男生，只是筱晓在追求者之中挑选出来做给萧建看地“假象”。萧建更不知道，筱晓在面对高考失利之后，觉得自己的单亲家庭再也够不到有着优渥家庭背景的萧建，而决定放手那一刻，利刃剜心之痛会让筱晓多么的窒息。
月色朦胧，萧建醉意之中，看见了脱光了身子的方艳艳，不，不不......不是，那是筱晓......“筱晓，为什么？我爱你，难道你不知道？我爱你，我爱你......为什么......为什么......”萧建一把搂过方艳艳，狠狠的热吻，将方艳艳摁倒在床上。
自这一夜之后，方艳艳和萧建就成了一对。方艳艳自信，以她的条件，性是让萧建彻底爱上自己的唯一方式，所以方艳艳爱的奋不顾身，爱的自我陶醉。
只是“筱晓”这个名字是方艳艳心里不可碰触的刺，亦不可拔，因为会血肉模糊，难以愈合。
方艳艳知道萧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托同学打听筱晓的近况，知道她感冒了，休假了，分手了，单身呢。而药专的筱晓也会每隔一段时间托同学打听萧建的近况，知道他旅游了，考证了，热恋了，毕业了。
直到那次同学聚会。
“萧建，混的不错啊，签到市一院了！以后有点头疼脑热的，去找你，你可得通融啊！”
“萧建当然混的不错了，人家把校花都领回家了，咱比人家差远了。”
面对这些不冷不热的寒喧，萧建心里其实觉得没什么意思，看到这一屋子的同学，萧建想起了筱晓，心里依旧隐隐作痛，他眼里的筱晓太美好，她的手那么软那么软，他至今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感情会嘎然停止，他真的曾经幻想过和筱晓的异地恋是那么的坚定而纯洁，他会带着话梅糖去看筱晓，还会带着筱晓来到他就读的大学，甚至就像带着方艳艳一样把筱晓带回家......
“想啥呢！萧建，还出神儿了呢”一个微醉的“胖子”，伏在萧建肩膀，满嘴的酒精熏的萧建回过神来。
“萧建！你小子，不是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吧？知道！就内个筱晓嘛！曾经也算是咱们学校的一枝花，不过现在好像也不怎么样嘛？”萧建左边的平头讲话。
萧建心里隐痛，有点恼火。
“诶，对了，筱晓现在好像真的不怎样，不过大学时候她可是千方百计的托我媳妇儿打听你呢！”萧建右边的“三七分”突然想起筱晓来。
萧建扭过头冷眼看着他，有点窒息。但是眼里滑过一丝羡慕，隐忍着眼角的湿润，闷过一大杯酒，晾下一桌子人扭头走掉了。
想着初见筱晓的那一幕，沿着两个人踏过的小路，萧建不自然的就走到了当初和筱晓分手的那个岔道口，当初中考后的空落，现在实实在在的沉落在深不见底的漩涡，漩涡里萧建无法呼吸，萧然泪下。
直到方艳艳踩着拖鞋，寻到萧建，无声地捶打着萧建的胸口，萧建还在脑海里一遍一遍的寻思“如此彻底的分手，何苦还要打探我的消息......”
6
医院里，穿着白大褂的萧建，接到电话，从科室里出来，赶到了妇科手术室，想不到自己的孩子还没来得及知道，就已经不在了，匆忙在手术单上签了字。便跟着警车去了筱晓的小区调取监控，萧建揪心的微喘。
“萧建，你不觉得方艳艳是我们的受害者吗？”
“原来我对你的感情你都知道！”
“我们早已不能回头！”
筱晓踏出保安室，萧建没有追出去。
结束了自分手后的5年的唯一一次对话。
方艳艳流产大出血之后，不能再孕，患了抑郁症，萧建对她是百般呵护，待方艳艳情绪好了一些，两人领养了一个女儿。倒也各自安好的过了一生，只是这辈子萧建再也没有亲吻过方艳艳。
直到皱纹爬满的萧老头方正的脸，微卷的头发已经花白。
萧老头躺在仰椅上，迟钝的接过女儿递过来的热茶时，萧老头还在寻思“世事无常，人情变迁，如果当初真的坚持和筱晓在一起了，我们能走多远？我也许真的招架不住方艳艳的热情和勇敢，我也许真的会嫌弃筱晓的寒酸和拮据，我也许......也许......也许真的会和筱晓把那份纯真的美好长久保存，还会生一个孩子，幸福的生活着......也许......或许还有许多“也许”，但只有心里的“空落”是真实存在的，苍老的眼角再也忍不住那泪水。
手中的热茶脱落掉地，嘭溅的玻璃花在阳光下闪射出五彩光芒，然后四散不见了。只留下那蔫洒的茶叶在阳光下慢慢褪色......
多年前，那场死于自裁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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