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有些时候你保护不了自己。”
“我想我可以的。”婉儿叹出一口气。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已经快五月了，雨似乎就要来了。
“我相信你。可是就像你说的一样，有时候我不太相信这个世界。”
婉儿沉默了。她仰着头，看着夜空。
她多想告诉叶梒自己的心事，以及那个一直没有对谁说出口的秘密，那个一直困扰着她的噩梦。她多想告诉叶梒自己每次喝醉了之后，嘴上说着痛快的话，心里却难受得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没有谁愿意相信这个世界。”“有时候真想去他妈的！”“可是你知道，”“坏脾气，就像你的风暴，吹过之后，就让它把一切都带走吧。”
“我曾一直在努力，”“努力对自己说：你善待你的生活，就会被生活善待。可是……”婉儿说不下去了，如果再说下去，恐怕她就无法再假装坚强了。
叶梒没有追问，他只是沉默，他只能沉默。
“你冷吗？”四月的末尾还带着寒意，冷风还是会不时地吹过来，似乎想要把醉意都带走。叶梒轻轻地问了一句。
“不冷。”婉儿嘴上说着，身体却时而打着轻微的哆嗦。
“给你。”叶梒并没有说婉儿，只是脱下了自己的机车夹克，披在了婉儿的身上。叶梒记得，他曾经给知秋披上过外套，是的，记忆里的知秋。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此时，知秋的模样居然模糊起来。任凭叶梒怎么回忆，都是模糊的。
“我们今晚去哪里过夜呢？！”婉儿突然发问了。
这似乎不是什么太难的问题，可是叶梒却犹豫了。
“我知道一个地方。”“跟我来。”叶梒想了一会儿，他想起了自己常去的机车俱乐部，叶梒和那里的主人交好，两人聊得投机，那里的主人曾经给过他一把钥匙，叶梒摸出皮夹，看到了那把上面坠有一辆玻璃小摩托的钥匙。
深夜，两人的影子在地面上被拉得很长，并排相依着。叶梒不觉得孤独了，可是影子会不会感到孤独呢？
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的路程，叶梒来到了机车俱乐部的门口。那机车俱乐部看起来已有年头，可是上面的牌子还亮着，它的名字，就叫做“夜”。那里的主人和叶梒说过：他想让自己的梦想，在陌生的城市一直亮着。即使孤独，也要亮着。
“我喜欢这个名字。”婉儿自言自语。
“我也是。”叶梒说着用钥匙打开了俱乐部的门。
叶梒随手拉开门口的灯，映入眼帘的是各式各样的越野摩托，用婉儿的话说，应该是“很酷的样子”。
“怎么样，这地方还喜欢吗？”叶梒问。
“当然！”“怎么会不喜欢！”婉儿似乎很激动。
“我以前也学过骑摩托，记得那时候我爸总是在训我，”“后来，我居然学会了。”婉儿四处打量着那些摩托车，眼睛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喜欢，同时，也透露着一种叶梒看不出来的难过。
“没想到你也会骑摩托。”“我从小就喜欢这些东西，像摩托，酒，小说……”“我想它们在某种意义上……可以归类到一起。”叶梒顿了顿，说到。
“我想也是。”“至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婉儿冲叶梒笑着，同时骑上了一辆红色的越野摩托。
“酷吗？！”婉儿说这话时，脸上还带着红晕，和她纤细的身段配合在一起，让叶梒有一种迷醉的感觉。
“当然，”“你做什么都很酷。”叶梒倚在一辆摩托车上，看着婉儿。
“对了，我想起这里还有酒呢。”“你还能喝点吗？”“这里还有我们常喝的梅子汁。”“如果你喜欢的话。”叶梒说着向角落那个冰箱走去。
“真好。”“我当然要了。”“姐的酒量不是盖的。”婉儿从摩托车上跳下来，跟着叶梒。
“这酒好烈啊。”“这是什么酒呀？”婉儿只是轻轻地抿了一口，却感觉喉咙里很烫。身体好像一下子暖了起来。
“你说这酒的名字？”
“嗯，叫什么？”
“长安酒。”“这是朋友从长安带回来的，听说有很长的历史。”“那时候他只是说：‘为了记住一个姑娘’。”
“一个姑娘？”
“是啊。”“他还说：‘喝了长安酒，就会一世长安’。”
“世间竟有如此之美酒，小女子先干为敬。”婉儿学着古代女子说话的口吻，做了个敬酒的动作。
“世间有如此之红颜，任谁也会你迷醉。”叶梒显然有点喝多了。
眼前的婉儿似红鸾一般，撩拨着他长久以来不曾悸动的心。婉儿下午的时候换了身衣服，上身是红色的牛仔夹克，下身是黑色的铅笔裤，脚下踩着轻盈的白色半透明镂空高跟鞋。她本来就红润而饱满的唇上并没有涂唇彩，白皙的脸像玉石一样透着微微的红晕，她只是淡淡地涂了一层眼影，眸子里透着蓝色。叶梒几乎无法把视线从婉儿身上移开。
可是，谁都知道，“自古红颜多薄命。”
叶梒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凉席，铺在了地上，两人并排坐在凉席上喝酒。叶梒拿出两个玻璃杯，在里面倒上了梅子汁，让婉儿稍微喝一点，自己也喝了一点。听说梅子汁是解酒的，喝了会好受一点，可是，此刻，如若真的能够解酒，也解不开两人彼此心中的结。
不知不觉，两人又喝了不少的酒，在灯光下，两人的面颊都能清楚地看出红晕，眼神也有些迷离。两人几乎是喝醉了。
“你想过你的以后吗？”婉儿把投头轻轻地贴在叶梒的肩膀上，叶梒没有拒绝。叶梒想起了知秋，想起了秋日的风轻轻吹拂他和她面颊的那个下午，他们曾在天台上喝过酒，聊过过去，聊过以后。叶梒不去想知秋了，现在陪在他身边的，是婉儿。
“我的以后……”“其实，我很多时候都在想我的以后。”“没个人几乎都会想自己的以后，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以前的我有很多理想，还不是只能留在这里。”
“别那么悲观嘛，”
“其实这不是悲观，是欺骗。是从心底里的自欺欺人。”“我不会找任何理由，但是我喜欢欺骗自己。”
“你如果这样说，恐怕我也是和你一样。”
“现在不都挺好的吗？如果你真的想听以后……”“以后我可能会有自己的出版公司吧，还能出自己写的书。”“至于有没有钱，就是另一回事了。”“你也知道，我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出卖自己的心了。”叶梒说着舔了舔嘴唇，他觉得说了假话的时候，他都会这么做。是的，叶梒是喜欢理想度日，可是，现实告诉他，他不得不喜欢钱。
小时候爸妈为了生活困苦的日子，让从小离开家的他，体会得更加真切。有时候叶梒和自己说，自己喜欢的是自己的理想，可是慢慢地，他开始讨厌自己，因为他心中似乎时常有个声音告诉他：谁他妈不喜欢钱呢？！
“我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一定有像你说的那样的理想。”
“很久以前就有，我觉得这东西就是与生俱来的。”“就像容貌，也是与生俱来的。”“或许也像这梅子汁，一直都是这个味道。”叶梒看着玻璃杯，向里面加了冰块。
“或许是。”“但我的理想似乎不是。”“我想做律师。”“确切地说，是我要，不能完全算是我想。”
“律师？可是你的脾气……”
“我想我会慢慢适应的，”“慢慢收起我的脾气。”婉儿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梅子汁。
“其实也没什么，”“对我来说没什么，”“原谅我话说得直接。”叶梒拿起玻璃杯，又加了几块冰。“我没和你说过，我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我爸。”“不过不是因为他的禁锢，”“他这个人不喜欢用自己的理想禁锢别人，也像同样不喜欢被人禁锢一样。”“他总是鼓励我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那你爸应该是个好人，”“或许和我的爸一样。”“我也是为了……”“我爸。”“可是如今，他再也没有机会听到我说的这些话了。”婉儿的眼睛红了。
“对不起，我……”叶梒似乎察觉到，婉儿正在试着说出她的秘密，也是她不愿意提及的往事。
“我已经习惯了，”婉儿好像是勉强地挤出了一点笑容。“那个时候，他总是很爱我，以至于从他走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度过的。”“但是他留给我一样重要的东西，我想就是我所说的理想。”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是有意要让你想起这些。”
“没事的。”“叶梒……”“我累了。”“我想睡了会好一些。”
“那边有一个木床，你去那上面睡吧。”
“你呢？”
“我在这凉席上睡就可以。”
“那你可以把凉席铺到床边，在我旁边睡。”
“嗯。”叶梒说着，喝完了最后一口梅子汁。
婉儿似乎躺在床上之后就睡着了。叶梒从凉席上转过身来，看着床上睡着的婉儿。婉儿的嘴唇不时地微微动着，好像在说什么，她的眉头也皱起来，叶梒不知道，婉儿在她的梦里，或许很少能够开心起来。叶梒想着刚刚婉儿未说出口的话，婉儿心中那个秘密，一定足以让她的眼泪掉下来，甚至是更痛苦。
婉儿的眼皮动了动，叶梒转过身去。
叶梒不知道，婉儿并没有睡着。他看着叶梒的背，似乎从来没有见谁的背这样宽阔，除了她的父亲。婉儿偷偷下床，坐在叶梒的旁边。
她想要去吻叶梒。
可是当婉儿的鼻尖几乎触到叶梒脸颊的时候，她忍住了。她只是贪恋地看了叶梒一眼。
婉儿站起身，倒了一杯冰水，拿在手里，走到玻璃窗前，看着外面。已经是深夜了。窗外依旧只有孤独的街灯，还有看不清的夜空。
似乎要下雨了。
婉儿手中的冰水只喝了一口，便又去躺下了。婉儿躺在床上，脑子很乱，酒精也开始让她头疼。她和叶梒有一样的习惯，喝了酒之后，很难睡着。
她该怎么告诉叶梒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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